第二日,朝會。


    田秀提出了鹽鐵專營的建議後,迅速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個時代鹽鐵的經營權很寬鬆,民間的百姓幾乎都能參與鹽鐵經營。


    而鐵器和食鹽,都是生活中必須的東西。


    田齊桓公的時候,齊國的財政糟糕,齊桓公欲提高稅收,被管仲阻攔。


    管仲認為,貿然提高稅收隻會引的齊國百姓怨聲載道,不如著重提升鹽稅。食鹽是人體必需之品,沒人能不吃鹽,就算鹽賣的再貴,百姓也不能不吃。


    田齊桓公采納管仲之言,降低了其他的稅負,著重提升了鹽稅,結果齊國府庫反而充盈。


    食鹽之利,可見一斑。


    趙國的這些貴族,同樣能意識到食鹽的巨大利潤。


    這些貴族運用手上的權力,將食鹽開采出來以後,高價售賣到各地賺取暴利。


    趙國有不少封君,這些封君在自己的封地內開采鹽礦,甚至不需要向朝廷交稅。


    而他們把開采出的食鹽,高價販賣到各地。


    官府隻能向他們收取很少一部分商業稅。


    鹽鐵的利潤,可以說是這些封君除食邑外,最大的稅收。


    田秀提出鹽鐵專營,這就是在斷他們的財路。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挖人祖墳。


    朝堂上的各大權貴,以平原子趙康、大司馬趙然為首,對田秀提出的鹽鐵專營進行了激烈反對。


    其他的各大權貴,也都支持了趙康二人。


    田秀的生意非常大,這些權貴跟田秀有著極深的利益往來,他們之間可以說是盟友也不為過。


    不過這一次,關係到自己利益,這些權貴都紛紛的站到了田秀的對立麵。


    麵對一眾朝臣的反對,田秀不緊不慢的說道:“鹽鐵專營,可以大大的增加國庫稅收,尤其是鹽稅,據我所知某些商販,低價開采食鹽,然後又以高價賣給百姓以此賺取暴利!結果是老百姓的錢袋子越來越癟,這些人卻賺的盆滿缽滿。我趙國財政艱難,是時候做些改變了!”


    就在田秀說完了以後,趙康馬上跳了出來。趙豹生病不在,這種時候隻能由他頂上代表公族派出戰。


    “丞相此言謬也!我趙國自從立國開始,就沒有進行過所謂的鹽鐵專營。此舉簡直是違背祖宗成法!是違背祖宗,大不敬之舉!”趙康知道不能跟田秀掰扯鹽鐵專營的利弊,所以就變換了思路,準備拿禮法來壓人。


    禮法壓人,老套路了屬於是。


    不過這個套路雖然老,但很管用。


    許多國家君王都想變法,比如齊威王、魏文侯,這些人在施政的時候都遇到過挫折。


    最多的就是有人拿祖宗成法出來說事,這時代雖說是周禮崩壞。


    不過,天下人在明麵上,還是遵從禮法的。


    一個人如果連禮法都不遵從,是會受到天下人唾棄的!


    譬如說隔壁的秦國就因為這個一直被人喊暴秦。


    但田秀應對這個,早有了心得。


    隻聽田秀不緊不慢的說道:“所謂的禮法,不就是用來改變的嗎?就拿周禮來說,這是周朝人提出的。但是早在周宣王的時候,周宣王自己就違背了周禮。周朝講究嫡長子繼承,可周宣王喜愛魯武公的幼子魯懿公,魯懿公因此被立為太子。周人自己都不遵從自己的禮法,可見禮法這種東西是可以被改變的。”


    田秀說完了以後,趙康馬上跟著說道:“可是丞相知道魯懿公的結局嗎?他最終被自己哥哥的兒子所殺!周宣王廢長利誘,更是被史官認為是禍亂的開始!”


    趙康雖說也是花花公子,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時代任何一個花花公子都是熟讀四書五經的。


    對於田秀拿周宣王舉例,趙康立即進行了堅決的迴擊。


    “我隻是用這件事情來證明禮法是可以被改變的!至於說周朝的崩壞,純粹是因為天災人禍,與宣王不尊禮法其實並無多大關係!而且魯懿公之死,也是因為他不體恤百姓,引得國人震怒,最終被國人聯合哥哥的兒子所殺。可見,如果不實行利民之政,才會引起國家的禍亂!”田秀是跟隨蘇代學過縱橫家的話術的,他懂得如何在辯論中揚長避短。


    就拿剛才這番話,田秀巧妙的避開了因為禮法的改變引起的動蕩,反而著重將話題引到了周魯兩國之君的執政不當。


    趙康聽了這話以後,臉憋的漲紅,正不知道如何反駁的時候,長安伯趙然終於把接力棒接過去了:“丞相,按照您說的,難道將鹽鐵專營,就是所謂的利民之政?”


    “當然。”田秀胸有成竹地應道,“鹽鐵專營可以增加國家收入,有了錢才能更好地推行利民政策。再者,實行鹽鐵專賣還可以穩定市場秩序,防止奸商哄抬物價,讓百姓都能買得起生活必需品。”


    趙然冷笑一聲,“丞相真是好手段啊!如此一來,百姓的錢財皆流入國庫,而商人則失去了生計。長此以往,商業必將衰敗,經濟也會受到影響。”


    田秀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大司馬此話差矣。商人重利,若任其發展,必定會操縱市場,剝削百姓。朝廷實施鹽鐵專營,正是為了維護百姓利益。況且,鹽鐵專營所得收益,也將用於國家建設和民生改善,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趙然被駁的啞口無言。


    公族派的兩位大佬都吃了癟,這讓其餘的權貴們都很著急。


    不少權貴都躍躍欲試,準備親自上場跟田秀辯論一番。


    不過公族派兩位大佬尚且奈何不得田秀,他們又能如何呢?


    “太後,大王!既然大家都已經無話可說。臣懇請,即刻起我趙國實行鹽鐵專營!”田秀拱手說道。


    韓樂剛要張嘴同意,就聽前麵坐著的趙王偃開口道:“相父,此事關係重大,孤看還是等平陽君身體好些了,我們再一同議論!”


    朝堂上的形勢,趙王偃看得很清楚。


    這些貴族,擺明了是不願意支持田秀將鹽鐵專營。


    趙偃並不在乎這些貴族利益會不會受損,他在乎的是,既然這些貴族反對田秀,剛好可以為自己所用。


    田秀這個相父給趙偃的壓力太大了!


    趙偃很想擺脫田秀給他的壓力,不過他頭上壓著兩座大山。


    韓樂這個母親,田秀這個相父。


    兩個人壓的他喘不過氣。


    朝堂上的朝臣又不敢得罪這兩人,趙偃就像個吉祥物。


    趙偃已經16歲了,心智早已經成熟。


    他自然不甘當做一個吉祥物。


    這次好不容易滿朝公卿都反對田秀,趙偃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隻要這次自己能跟這些權貴站到一起,必定能博得他們的好感。


    那麽以後這些人也會自然而然的向自己靠攏。


    這樣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擁有勢力,跟頭上的兩座大山分庭抗禮!


    趙偃的心思,趙康等人並沒察覺到,或者說還沒反應過來。


    這就讓趙王偃有點難受,自己幫這些權貴站台,他們為何不站出來附和自己呢?


    趙王偃難受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老師虞卿,並且向他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虞卿猶豫了一下,準備起身讚同。


    趙偃好歹是他的學生,虞卿也得給趙偃的麵子。


    不然對方好不容易拿個主意,還沒人讚成,那多尷尬。


    不等虞卿起身,後麵坐著的一個人開口了:“大王此言極是!先王指定了五位輔政大臣,鹽鐵專營幹係重大,應該請五位輔政大臣一同商議,絕不能貿然決斷!”


    趙偃沒想到,公族派這幾個廢物沒第一時間站出來支持自己,倒是一個漠不相關的大臣站了出來。


    趙偃頓時對這人充滿了好感:“卿家是何人?”


    “臣假司寇郭開!”郭開朗聲答道。


    “郭開?”趙偃在心底裏記下了這個名字。


    “郭卿說的不錯,甚合孤意!”


    趙偃興奮的說道。


    此時,趙康等人也反應過來了。趙偃這是有意在向他們示好。


    趙康人也跟著說什麽大王言之有理,大王聖明之類的話。


    趙王偃見這麽多朝臣都認同了自己,頓時有點膨脹。


    他的目光看向身後的韓樂:“母親以為如何呢?”


    韓樂臉色有點不好。


    她已經察覺出自己這個便宜兒子的心思。


    趙王偃想掌權,韓樂是可以理解的。


    其實趙王偃如果好好說,韓樂未必不會不支持他掌權。


    但他這樣急不可耐的態度,讓韓樂很不爽!


    “大王既然這麽說了。朕也沒什麽好說的。”韓樂雖說不爽,但也不能拂了趙王偃的麵子。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否決趙王偃,是明擺著打壓他。


    韓樂不想讓人覺得,她這個母親,有打壓兒子的嫌疑。


    下了朝以後,韓樂在偏殿單獨召見了田秀。


    這次繆賢都在外麵侍候,屋子裏麵隻有一個負責記錄他們言行的史官。


    “丞相,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簾子的那一麵傳來韓樂的聲音:“看來,我們想推行鹽鐵專營,阻力很大!”


    韓樂用到了“我們”這個詞,表明了自己跟田秀站在了同一戰線。


    這讓田秀心中有些感慨。


    隔著簾子的縫隙,田秀能清楚的看到韓樂那雙鳳眼,田秀直視著韓樂的眼睛,說道:“他們越是反對,我們越應該去做!鹽鐵專營,乃是利國利民之舉,絕不能因為幾個貴族的反對就退縮。”


    韓樂張開嘴想說話,餘光注意到了牆角的史官。


    “你先下去!”


    史官抬頭看著韓樂:“太後,臣要如實記錄您和丞相的言行,請恕臣不能出去!”


    “太史公這樣是不能長命的!”韓樂冷冷的說了一句。


    麵對威脅,史官不以為意:“就算太後殺了臣,臣也會如實的記錄二位所說的話。”


    “好,好的很!”韓樂被這個剛直的史官給氣笑了。


    “既然太史想要記錄,那就讓他記錄好了。不過我和殿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國家機密,如果哪天外麵有什麽風言風語,臣自當會去處置這個泄露秘密的人!”田秀把自己的眼睛瞥向一旁坐著的史官。


    史官握著毛筆的手抖了一下!


    猶豫了片刻以後,這位史官還是站了起來。


    在對著韓樂行了一禮後,猶豫了一下,他又對田秀一拜,這才出門。


    史官並不怕死,相反如果自己忠實記錄君王的話因此被殺,這反而能讓自己名垂青史。


    但田秀這廝太特麽壞了!


    他殺人,還給你扣個帽子,說你泄露國家機密!


    這樣自己要是被殺了,不僅不能名垂青史,還要背上個叛徒的罵名。


    思來想去,這位史官隻能選擇出去了。


    不過出門了以後,史官還是在史書上寫了一句話:“丞相不聽臣記其言行猶懼我!”


    史官出門了以後,韓樂這才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賢卿,你想把鹽鐵專營,本意是好的,不過你這是斷了那些權貴的財路,隻怕他們馬上就要聯合起來,一同對付你了!”


    “這不是有太後為臣撐腰嗎?”田秀還有心思開玩笑。


    韓樂沒好氣的說道:“要是大家都站出來反對,我也不可能冒著這麽多人的怒火去支持丞相!”


    田秀聽了這話以後認真起來:“太後不必擔心這些權貴群起反對。此事臣已經有了計較。”


    “哦?”


    田秀繼續說道:“臣會讓影子組織在邯鄲散布輿論,指責這些權貴阻撓鹽鐵專營,是為了謀一己私利,讓他們變成眾矢之的。並且鼓吹鹽鐵專營的好處,以獲取百姓支持!”


    影子組織的事情,韓樂是知道的。


    但她沒有想到,影子組織已經發展到能在邯鄲隨意的控製民間輿論。


    要是自己哪天得罪了田秀,他給自己造幾個謠。


    那還得了?


    韓樂的臉色有點難看。


    “太後怎麽了?”田秀見韓樂臉色難看,不由出言詢問。


    韓樂猶豫了一下,幽幽的說道:“丞相有一天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吧?”


    田秀聞言,也知道是自己操縱輿論這種手段讓韓樂忌憚了。


    “殿下請恕臣無禮了!”田秀直接動手掀開了麵前的竹簾,看著對麵的韓樂,迎著對方詫異的目光說道:“殿下一直以來都是臣所景仰的,臣願意守護您,為您做任何事。如果您不相信臣。那麽秀,現在就可以掛印而去!”


    說著,田秀解下了腰間的相印。


    韓樂見此,眼神中閃過感動的淚花:“卿放手去做,朕不疑卿!”


    俗話說,真誠往往是必殺技。


    使用真誠對待一個女人,更是必殺中的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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