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瀅將聖上停在自己蛾眉上的手挪開,怕聖上一不小心畫歪了,笑吟吟對那個宮人道:“你說吧。”


    那宮人低聲應了一句諾,向聖上福身道:“樂安郡主攜郡馬求見陛下。”


    聖上休沐的時候也不是完全的放鬆,一旦有事情稟報依舊得往前頭去,他皺了皺眉,起身將手中的眉黛放到了一邊,倒也不是問宮人,隻是也會疑惑:“她進宮來做什麽?”


    皇帝雖說子嗣稀薄,但是幾位活到成年的姊妹卻有許多孩子,隻是這些隔了一輩的皇親國戚同皇帝見麵的機會遠遠比不上她們的母親,聖上有時候都記不住誰是誰。


    不過樂安郡主與皇帝也隻差了七八歲,幼時得外祖父的寵愛,那個時候還是常常能見到皇帝,因此出嫁的時候破例被封為郡主。


    但是後來母親同聖上沒什麽情分,連帶她也難得進宮見舅舅一麵。


    “這個時候尋朕,倒不像是什麽好事。”聖上俯身親吻了雲瀅的額頭,見她雲鬢低挽,肌膚細膩如雪,不免心裏也覺得這時候旁人來請見有些不識趣:“人入了宮,竟然也不知道向娘娘先遞牌子,迴頭也該叫燕國長公主責備她一番。”


    “七郎的外甥女都嫁人了,哪還有動不動叫母親斥責人的道理?”


    雲瀅聞言正在挑選侍女手中的耳璫,準備戴了同聖上一起出去,聖上卻說讓她在妝台這裏坐著不用起身,自己往外轉了一道屏風見人:“之前成婚的時候也不過是讓他們在外殿磕個頭就算了,今日不知道是為什麽事情,這個時候來請安。”


    無事不登三寶殿,樂安郡主既然沒有求見皇後,選擇休沐日直接來福寧殿見聖上,或許確實有什麽棘手的事情,雲瀅如今身子重了些,起身也不方便,聖上既然這樣說了,便依舊慢悠悠地在挑選首飾,並沒有起身的意思,隔著一道屏風聽外麵說話。


    聖上雖然對這個外甥女的感情淡了很多,但還是吩咐人引進來了,然而樂安郡主進來請安的時候,聖上便明白那宮人為什麽有些瑟縮了。


    郡主的發髻都鬆了,幾縷碎發垂在麵頰側,顯得十分淩亂可憐,如弱柳扶風。


    而出身周家的新任郡馬比郡主還要慘些,他頰側有一道長長的鞭痕,一直蔓延到領口處。


    “舅父,您得給婠婠做主啊!”她顧不得自己形容狼狽,甚至有意將自己的狼狽渲染得更慘一些,她更咽道:“奴今天與郡馬出城遊玩,路過郊外農田,誰想到那馬受了驚嚇,自己跑到農田裏去了。”


    “本來這也沒什麽,可誰想到對麵正好有一個馬夫趕了車過來,說是我們的馬踏壞的是雲家的田壟,他下車就抽出馬鞭,將母親贈予我的馬抽個半死,郡馬有心去理論,可誰想到……”


    樂安郡主抽噎地叫自己的丈夫靠近,向皇帝露出丈夫身上的傷痕,“那個馬夫知道我們是從長公主府中過來的,反而愈發有恃無恐,說長公主府的馬車怎麽了,郡馬又怎麽了,區區七品小官,連雲府的地麵都不配沾,打的就是我們。”


    “他最後還抽出匕首將那馬殺了,奴同郡馬連座駕沒有,一路走迴了皇城中。”她生怕聖上會因為皇後而心軟,哭得淒慘真切,“郡馬替我擋了好幾鞭子,若是不走得快些,恐怕那馬夫還要殺了我的。”


    聖上就是對樂安郡主沒什麽情分,但是也不會放任一個民間的奴婢傷到自己的侄女,聲音裏也帶了些怒氣:“什麽人家的刁奴,即刻叫京兆尹出去將那人拿了懲治,你們先下去歇一歇,朕讓太醫為郡馬治傷。”


    “舅舅,我身上也流著蕭氏的血,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您怎麽能這樣偏袒縱容!”


    樂安郡主如果隻是想叫聖上殺掉一個馬奴,當然不會這樣辛苦地自己走迴來哭訴,她雖然沒有裹腳,但是也同樣是嬌生慣養,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汗都打濕了胸前鼓鼓的抹胸與褙子邊緣,“除了聖人的母族,普天之下還有誰家敢明晃晃地打皇族的臉麵?”


    皇帝對皇後的母族是前所未有的優待,本朝曆代後妃都未得過此等殊榮,連帶著手底下的奴婢也氣焰囂張,更何況雲家明顯就是有意針對長公主府,原本是打一頓泄氣,可是他們表明了身份之後便直接殺馬,還打了天潢貴胄,這幾乎是公開同長公主府和周氏樹仇。


    她來的時候就已經心裏氣得不成樣子,堂堂郡馬被皇後母家的奴婢打了,這幾乎要將她氣死,偏偏真的如她所料,聖上在聽到她說的話之後,明顯頓了一下,聲音似乎都刻意放低了些。


    本來她守寡二嫁,京城內外便已經有些流言蜚語,說她是孝期就與現在的丈夫勾搭上了,父母也因為聖上帶著皇後出宮遊玩而被迫分離,如今的丈夫出身周婕妤母族,又是在皇後的族人那裏受辱,她若不能在聖上這裏爭一口氣,以後在京中也是沒臉見人了。


    京中姓雲的書香門第,顯赫權貴自然隻有皇後母族一家,但是聖上在明白之後,即便還有些怒氣,下意識還是看向屏風後麵,隻是樂安郡主還沒反應過來聖上是什麽意思,隻當舅父是被雲皇後的容色迷昏了頭,因愛生怕,知道是雲氏的奴婢為非作歹,便選擇看不見。


    “臣受些傷並不要緊,隻是郡主出身宗室,惡奴欺主,狗仗人勢,臣也是中過功名,家中姑母入內廷侍奉君主,焉能見宗室蒙羞?”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又為陛下生育了東宮,理當嚴格約束母家言行,而不是縱容外戚,令陛下為難。”


    他頸邊的傷痕火辣辣地疼痛,但誰料還沒等他說完,幾根案上的禦筆已經被人拂落到他傷痛處,若不是在禦前不能失儀,他差點痛得叫喊出來。


    “放肆,福寧殿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聖上見美人屏風後的女子已然起身向這邊行來,十分不悅地瞥了一眼郡馬,天子凜然之怒,叫他迅速低下頭去,不敢發聲。


    雲瀅本來是在內殿坐著等聖上迴來替她挑選珠翠的,聽到樂安郡主在外麵哭訴,哪裏還能坐得住,她搭了侍女的手起身,步出屏風外麵:“官家,若真是我家裏出來的人,便叫京兆尹直接問罪就是,不必顧及我的顏麵。”


    這種狂悖言論幸虧不是雲家近親自己說出口的,雖說由奴婢說出口來也帶了幾分這樣的意思,不過外人也拿不到真憑實據。


    燕國長公主在宮中衝撞過她以後已然完全失寵,再沒主動進過宮,雲瀅知道有些事情聖上已經私下罰過了,就沒再計較,而家中人看不起周氏,除了因為周氏在內廷不得寵,大約還因為公主故意穿了舊衣裳在聖上麵前挑撥。


    偏巧,掌管宮廷供奉肥差的,也有不少雲氏的人。


    雖說公主可能想不到挑撥帝後關係這樣深,當然她一個小姑娘也挑撥不動,可是在皇後懷孕這種敏感的時刻,大人們就不這樣想了。


    周家也是欺軟怕硬,從前周婕妤敢同被廢的秦庶人爭搶道路,家中兄長逼死小妾,結果如今的皇後掌管內廷之後,她明麵上不敢有任何的不恭敬,平日裏都躲得遠遠的,偶爾過來帶著公主過坤寧殿來討皇後歡心,希望將來皇後可以給柔嘉挑一門好親事。


    樂安郡主見雲瀅華服豔色,麵容姣美,神色漾出了些得體的擔憂,心裏不免有些生氣,“當年聖人幼年喪父,族人沒有肯收留的,還是我母親心存憐憫,給了你們容身之所,如今皇後為國母,反而縱容族人以怨報德,未免有些太過了!”


    衛子夫還知道幫著平陽長公主,她母親倒好,喂出來幾隻白眼狼!


    若不是有皇後在,雲氏敢同宗室皇親叫板嗎?


    聖上因為雲瀅,原本也不想將事情鬧大,畢竟一個惡奴,殺了就是,雲瀅也不是那麽不通情達理的人。


    但是皇帝從來都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女子,特別是他本來也沒覺得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對雲瀅而言是什麽恩德,偏偏樂安對懷著身孕的皇後提出來,麵色反而陰沉下去了。


    這種施恩之後念念不忘的話,恐怕自己的皇姐沒少在府中說過。


    雲瀅是聖上的枕邊人,自然對皇帝的舉動言行與心情好壞知道得透徹,然而她是當事人之一,不好多講話,隻是淡淡瞥了郡主一眼,什麽也沒有說,用力握住了聖上的手。


    “皇後的父親是郡王,郊外的田產是朕體恤皇後孝心所賜,供每年祭祀所用,別說是郡王田產,就是普通百姓,焉能輕易損毀、糟蹋糧食,你作為晚輩,就算是馬兒避讓不及,也該主動道歉賠償。”


    聖上見樂安郡主哭得可憐,知道這個時候安撫大概也不會叫她停止哭泣,他對這些皇親平日裏的作派也有了解,淡淡道:“你亮明身份,究竟是為了賠禮道歉,還是因為別人打了你的馬,傷了你的顏麵,所以想要用身份叫他謝罪呢?”


    同樣都是外戚人家,雲家仗著皇帝對皇後的寵愛驕橫,樂安郡主也同樣倚仗著自己的身份地位。


    若說是破例,樂安原本隻應該是個縣主,她於皇室也沒什麽特別的功績。


    “你的馬踐踏農田是你的不對,惡奴為非作歹,也該受懲,你還有什麽好不滿意的,敢對皇後、你的舅母大唿小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窈窕美人(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丸子炒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丸子炒飯並收藏窈窕美人(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