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嚴忍冬這才結束公務返迴家中,本來都到這個時辰,直接在樞密院過夜可能比較不累,不過因為明日不用早朝,他可以有多一點時間跟春眠相處,所以即使得把祥叔從睡夢中吵起來開門,他還是決定返迴府裏。


    “祥叔,抱歉,要這樣麻煩你。”嚴忍冬對睡眼惺忪的祥叔道歉。


    “沒事、沒事,隻要大少爺能迴來府上,再晚叫我開門都行。”嚴祥打著燈籠把嚴忍冬帶到他的房前,然後才返迴自己房間。


    正要進房的嚴忍冬,發現主屋的大廳似乎亮著燈火,便好奇地走過去。


    這麽晚了,究竟是誰?


    難道春眠還沒入睡?她本來就是個夜貓子……


    一推門進去,赫然發現嚴老夫人正手搖著絲扇坐在太師椅上,油燈擺在她身旁的茶幾上。


    “啊——”嚴忍冬不小心逸出一聲驚唿,嚴老夫人抬眼對上他。[熱@書{-吧*獨#家@製es作]


    “這麽晚才迴來。”嚴老夫人說道。


    “……嗯。”嚴忍冬略顯狼狽地應了一聲。


    他們多少年沒如此獨處過了,他覺得極不自在,然而不吭一聲轉身就走,又顯得太孩子氣,他暫時隻能沉默地佇立原地,腦袋裏搜索著適當的告辭話語。


    “雖然不知你今晚會不會迴來,不過老身一直在等你。”嚴老夫人淡淡道。


    聽了這話,嚴忍冬眉頭一顰。


    是什麽事呢?母親會等待自己,而且會親口說出來,這是前所未有的。


    “今兒個我跟你寶姨帶著裴姑娘去尚書左丞府參加筵席……我就直截了當問了吧!裴姑娘是那個薑夏豔的女兒嗎?”


    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件事,嚴忍冬的臉愀然變色,“為何這麽問?”


    絕不會是春眠自己說的,因為她並不想破壞自己母親的名聲。


    “我碰巧聽見裴姑娘跟薑夏豔的對話,自己猜到的。薑夏豔並不是什麽好女人……”


    “所以呢?”嚴忍冬恍然大悟,接著他的語氣開始衝起來,“你是要跟我說裴春眠的母親不好,身世複雜,配不上我們家是嗎?”


    看見他劍拔弩張的樣子,嚴老夫人歎一口氣,自嘲地一笑,“唉!老身在你心裏就隻有這種評價?你現在去敲裴春眠的房門吧!她應該還沒睡。”


    “什麽?”嚴忍冬既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也無法相信這句話會從母親口裏說出來。


    “她恐怕還在哭泣,雖然燈很早就熄了,但應該還沒睡,你去看她一下。”


    “母親……”嚴忍冬覺得喉頭一梗。


    “我也是個母親,雖然對兒女做過錯事,但從未拋棄過子女……我拉拔你不知費了多少心,怕你被氣焰高張的慶應王對付、怕你娶了公主從此仰貴族鼻息,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卻還是沒法幫你逃過人世的風雨。”


    “那麽,裴春眠一個人是怎麽走過來的?沒有父母家人保護,麵對這個險惡的世間,肯定吃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


    嚴老夫人喃喃道,但完全沒有要嚴忍冬迴答的意思,又接著道:“看那孩子被拒絕的樣子,我不知為何也覺得心疼,就像想到你妹妹嫁到遠方沒有人保護一樣……為什麽會有母親忍心拋棄自己的孩子?”


    “母親……”嚴忍冬頓時內心千頭萬緒,過往一直埋怨母親的冷漠嚴厲、從小沒有半句誇獎、母親對門戶之別的成見、對文雪霞的百般挑剔,然而隻是寥寥幾句,就勾起所有母親照料自己的迴憶,替他縫製衣裳、替他夜裏蓋被、替他準備宵夜……


    說對不起好像太輕了,說謝謝好像太困窘了,而且過去的憤怒沒法因幾句話就消滅,誠如母親所說,她的確做錯了,隻是他不禁憶起許許多多的愛和迴憶,自己對她一味地怨恨似乎太過分,他所有的情緒複雜地糾結在一起。


    “太晚了,什麽都別說,老身要迴房歇息了。”嚴老夫人疲憊地製止他,停下手裏的絲扇,從太師椅上起身,她與嚴忍冬擦肩而過,先行一步離開大廳。


    在她離開後,嚴忍冬強迫自己靜靜在微弱的燈火下佇立許久,等待體內沸騰的情緒漸漸平息,之後才離開大廳,走向裴春眠所在的客房。


    提著油燈走到春眠的客房門前,他輕輕敲了一下緊閉的房門。


    “春眠,是我,你睡著了嗎?”


    “大爺?!你等等喔!”春眠的聲音裏難掩驚訝。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片刻,門被打開了,春眠套了一件靛青色的罩袍,黑發隻斜斜紮成一束任其委至肩頭,她的臉上明顯有剛哭過的樣子。


    “大爺,怎麽今天這麽晚還迴家裏來?”她有些訝異又有些驚喜。


    “怎麽還叫大爺,應該要叫相公。”嚴忍冬提起油燈照著裴春眠紅腫的眼,故意不悅道。


    “啊——對不起,但——怎麽可以叫相公,我又還沒嫁給你。”春眠也皺眉。


    “反正很快要嫁給我了。”嚴忍冬說著一手將她攬到身前,靠在自己懷裏,他把下顎放在她的頭頂上。“你哭到現在都睡不著,是嗎?”


    “你怎麽知道?”這迴她更驚訝了。


    “還問我怎麽知道,你滿臉淚痕,眼睛都紅腫了,聲音又充滿鼻音。”他稍微離開她的身子,左手親匿地捏了她鼻頭一下。


    “沒想到這麽明顯……”春眠難為情道。


    “明顯才好,不然你都不打算跟我說了是嗎?”嚴忍冬歎道:“這還是我認識你以來第一次看到你哭泣。因為公務繁忙,害你獨自去麵對尚書左丞夫人,我很內疚。”


    “天啊!你怎麽連這都知道?”春眠嚇得小嘴都闔不攏了,莫非尚書左丞府裏有他布下的眼線?


    “說來話長,我們到涼亭那兒坐下吧!一直站在這裏講話也不是辦法。”


    “哦!好。”春眠任他握著自己的手,穿過月光下的夜來香、曇花、月桃樹,來到小池塘旁的涼亭裏。


    嚴忍冬將油燈放在石桌上,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你一定猜不到是誰告訴我的。”


    “是誰?”春眠疑惑地皺眉。


    “我母親。”嚴忍冬感慨道。


    “伯母?啊——她都聽到了嗎?”春眠迴想起後花園那一幕,不禁動搖起來,但又十分感動,“可是伯母一句也沒多說……”還那麽溫柔地任她拉著在後花園亂逛。


    “似乎全聽到了,他也知道夏豔夫人是你母親。你母親說了難聽的話嗎?”


    春眠搖搖頭,“她隻是……自始至終不承認她認識我……但這比怒罵我更讓我難受。”


    說著,眼淚又在眼眶打轉,她深吸一口氣抬頭,不讓淚水掉下。


    看她這副模樣,嚴忍冬的心猛地抽緊,他握緊了右手拳頭,怒氣整個沸騰,“那個女人——”


    察覺到他的憤怒,春眠急忙按住他的手,“你不要怪她,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她在見到我時也動搖了一下,她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拋棄你的母親,你還為她說話?”


    “我不知道她過去發生過什麽事,無法怪她,現在這樣就好了,我見過她就好了。”


    “但你還是會難過。”嚴忍冬心疼地指出。


    “難過一下下就好,這個事情就這樣圓滿結束了,我隻要哭過這一夜就好。”她拚命說服著嚴忍冬,也是在說服她自己。


    嚴忍冬深深歎一口氣,猛地將她抱進自己懷裏,縮緊雙臂,“那你現在哭吧!”


    春眠下顎靠在他肩上,勉強笑著:“哪有人說哭就哭得出來的?”


    “我叫你現在全哭出來。”嚴忍冬不悅道:“又不是聖人,幹嘛這麽壓抑、這麽寬大為懷,你就完全不恨她?”


    “……有一點點……恨。”說著,春眠就說不下去了,她閉緊眼睛,淚水不斷從眼裏湧出,流到嚴忍冬的肩頭。


    本來她抿緊唇,隻是淚流不止,後來卻忍不住哭嚎出聲。


    她摟緊嚴忍冬的頸項,大哭起來,慟哭的聲音令人聽了全身戰栗,她好心酸、好心痛,她恨過她母親,很深很深的恨過。


    嚴忍冬摟緊她,再摟緊她,像要把肺裏的空氣都擠光似的摟住她。


    他的鼻頭酸楚,也緊閉著眼靜靜聽她的哭泣,同時他也想起自己對母親的愛恨交織,那所有的混沌似乎都在她的淚水滂沱下洗幹淨。


    春眠一個人成長一定很寂寞吧?看見別人有父母時一定很羨慕吧?想念著連臉都不知長什麽樣的父母,一定很酸楚吧?當得知母親還在人世,卻不要自己時,又會感到多麽深的背叛,多麽羞辱——自己竟是個連母親都不要的孩子……


    這樣大哭著母親也不會微笑地擁抱自己、接納自己,不會感動地說“沒想到你還活著,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想你”。[熱@書{-吧*獨#家@製es作]


    但是隻希望這樣哭泣過後,疼痛能減輕一些,傷口能弄幹淨,如此隻要等待時間療傷,便會結疤、脫落,又恢複成完整的自己。


    就這樣哭了許久、許久,春眠終於打著嗝不再哭泣:嚴忍冬像照顧孩子般輕拍她的背,一邊揚起淡淡笑意,“真是跟小孩一樣,竟然哭到打嗝。”


    “才……沒……嗝……沒……有……嗝……”春眠打嗝打個不停,她自己都苦惱地皺著臉。


    “我教你治打嗝的方法,你先深唿吸,然後憋住。”他讓春眠離開他臂彎,望著她的臉教導道。


    春眠按照他說的做,一邊打嗝一邊深深吸起,努力憋住。


    “然後在心裏數十下,一、二、三……”


    春眠專心地開始數數,突然冷不防遭到嚴忍冬的搔癢攻擊,他的大手直接搔她的腋下。


    “等等——哈哈哈——不行啦——很癢耶——我會跟你翻臉——啊——”春眠怕癢怕得要命,東躲西逃,然而始終被嚴忍冬牽製在自己的懷抱中,她又笑又怒地雙拳捶打他。


    “不打嗝了吧?”嚴忍冬突然握住她捶打的雙拳,製止住,滿臉促狹地望著她。


    “欸?”春眠一怔,驀地察覺,對耶,打嗝停止了。


    “這種驚嚇療法比憋氣更有效。”他笑道。


    “什麽嘛!不準再用這種方法了。”春眠嬌嗔。


    “明明就很有效,而且托這方法之福,還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他捉弄的目光打量著她。


    “什……麽事?”春眠戒備地盯著他。


    “就是我未來娘子的胸前還滿值得期待的。”


    “你這登徒子!最好下十八層地獄去!”春眠羞窘地又不停捶打嚴忍冬。


    嚴忍冬笑岔了氣,再度製止她的攻擊,壓製了她的雙手,低頭吻上她的唇。


    他們交換了纏綿的吻,吻到彼此氣喘籲籲才停下,嚴忍冬逸出渴求的歎息,“我還是跟皇上告假,早點娶你進門,早點讓你成為我的人,免得我忍得那麽辛苦。”


    春眠滿臉通紅,“別說傻話了,才上任沒多久就為了我告假,別人肯定當我是禍水看待了。而且我其實還是很希望能得到伯母的允許,在她麵前舉行婚禮。”


    “在母親跟前舉行婚禮,現在看來倒也不像不可能的事了。”嚴忍冬憶起母親說話的態度,似乎有很大的轉變,她對春眠充滿憐惜。


    “真的嗎?”春眠欣喜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覺得伯母跟你好像,都外冷內熱,所以容易被人誤解呢!”


    “我有我母親給人感覺那麽差嗎?”嚴忍冬不悅蹙眉。


    春眠敲了他的頭一下,“說這什麽話,你比伯母可差多了。身為兒子還這麽猖狂,一直頂撞自己母親,又不是還沒長大的少年。”


    “是、是,你說得都對,說實在話,今天我稍微反省過了,或許母親隻是以她的方式愛著我,隻是那方式不幸地造成了某些遺憾,但文雪霞的死絕不是母親的錯。”嚴忍冬靜靜地訴說。


    雖然這麽多年的埋怨,讓他們無法一下子就放下心防麵對彼此,不過或許終有那麽一天,他跟母親之間的隔閡能因時間而消弭,他們終能彼此諒解,坦誠對彼此的愛。


    春眠揚起滿意的笑容,道:“忍冬真好,伯母也真好,你們其實是一對很棒的母子,未來能夠擁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婆婆,我會覺得非常幸福。”


    “是因為你,我們才幸福的。”嚴忍冬的聲音充滿感情。


    盡管夜寒露重,他們還是絮絮叨叨地聊個不停,聊到兩人都嗬欠連連,油燈將熄,才戀戀不舍地迴去彼此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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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十五,天氣微陰,在嚴忍冬去宮裏工作之後,春眠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大廳,卻見到嚴老夫人正在叫人備馬。


    “伯母,要去哪嗎?”春眠問道。


    “沒什麽。”嚴老夫人還是不習慣對春眠表現親匿,她依舊是冷冷結束話題,不過至少不是像之前那樣,硬是迴了一句“不幹你的事”。


    “姊姊,我有點頭暈腦脹的,可能是昨晚太累的關係,這次就不陪你去了。”寶姨正好進大廳來,一臉虛弱地對嚴老夫人道。


    “哼!真是藥罐子,你快迴房休息吧!我不需要人陪。”嚴老夫人雖然話說得直接,卻還是多瞥了一眼寶姨的臉色,似乎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那我就先迴房了。”寶姨手撫著頭,正要離開大廳,卻被春眠喚住。


    “不好意思,寶姨,請問伯母現在是要去哪?”


    “就是每月十五例行的參拜呀!我們家的牌位都供在京郊的萬鬆寺那裏。”寶姨好心地解說,接著突然念頭一閃,“啊——對呀!今天我不能去,就請你陪她去吧!”


    寶姨說時遲那時快,馬上轉頭對嚴老夫人道:“姊姊,讓春眠陪你去吧!你可千萬別拒絕喔——讓姊夫見見未來的兒媳也是應該的呀!”


    嚴老夫人才麵露不豫之色,春眠便跑到她跟前再度拜托道:“能讓我跟您一起去嗎?我非常想去看看。”


    “隨便你,要跟就跟吧!”嚴老夫人不耐煩道。


    “謝謝!”春眠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們乘上家丁駕駛的雙駟馬車,朝京郊的山麓出發。沿途夏草茂盛,鳥鳴山澗,充滿沁涼的濕意。


    “伯母,昨晚……實在很謝謝您。”春眠打破沉默,對坐在身旁,眼睛隻顧直視前方的嚴老夫人說道。


    “謝什麽?”


    “謝謝您帶我去尚書左丞府、謝謝您陪我在後花園散步、謝謝您聽到了一切卻什麽都沒說、謝謝您叫忍冬來找我……要謝謝您的實在太多了,還真是說不完呢!”


    “沒什麽好謝的,又不是我願意讓你一起跟去的。”


    春眠笑嘻嘻道:“但您也沒有把我給推下車嘛!”


    “我才不做這麽沒品的事。”嚴老夫人嘴一撇,不屑道。


    接著她又忍不住念道:“還有,你這丫頭謝太多了,這樣實在很沒體統,像個下人似的,好像人人都是賜了你多大恩惠的大老爺。有時你也要擺出一點架子,多點氣勢,不然我看你這樣怎麽當樞密使夫人,不被旁人全爬到你頭上去了。”


    “是的,伯母說得很對,我應該多向您學學,頭抬得高高的走路,絕對不能與別人平視,偶爾頭一撇‘哼’一聲;有人問話時,要說‘不幹你的事’;任何時候都不說請、對不起、謝謝,除非是被人硬拉去參加晚宴,麵對主人不得已時,才能道謝。”


    “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嚴老夫人眉頭一蹙,正欲發作,春眠卻環住她的手臂。[熱@書{-吧*獨#家@製es作]


    “伯母實在好可愛!我太喜歡您了!老是口是心非的,這點跟忍冬實在一模一樣耶!而且這麽兇,這麽高不可攀的,卻還是讓人覺得不由得喜歡、不由得尊敬,您真的是太厲害了!”她笑眯眯地抱緊嚴老夫人的手臂。


    嚴老夫人又羞又窘地拚命要甩開。“你這是幹什麽?這是幹什麽呀你?快放開!”


    突然,春眠臉上的笑意消失,以一副有點怯生生的表情說道:“伯母,我真的……可以當您的兒媳婦嗎?我有資格請求您當我的母親嗎?”


    嚴老夫人感受到她話語裏的恐懼和渴望,想到了薑夏豔無情拒絕她的那一幕,沉默片刻後道:“……勉強可以。”


    “伯母……”春眠感動地抬頭望著嚴老夫人,她在春眠的目光下尷尬地撇開頭。“伯母真的人好好——”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還是這年頭好人全死光了?老身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人好好嗎?”


    “哈哈哈哈哈哈,”春眠笑不可抑,“伯母這什麽比喻啊!”


    “唉!”嚴老夫人也被她逗得嘴角微微上揚,“不信你去跟我兒子講講看,他一定會覺得你瘋了。”


    “才不呢!”春眠搖搖頭,“忍冬也覺得您對他付出許多,他對您做得太過分了,隻是他暫時還拉不下臉道歉。”


    “是嗎?或許我們母子倆還真是彼此彼此,唉——”嚴老夫人歎了一口氣。


    不久,她們終於抵達位在山腰的萬鬆寺,寺如其名,植滿了鬆樹林,是個幹淨又予人落落大方之感的寺院,隻有簡單的石階、石板地的庭院,還有沒漆上多餘色彩,僅保留木頭原色的廟宇。


    天空裏的陰雲逐漸聚攏,寺院顯得灰撲撲的,恐怕再一會兒便會下起雨來。


    “夫人,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得早點動身迴府上才行。”家丁對下了馬車的嚴老夫人建議道。


    “嗯,”嚴老夫人微微點頭,“那你就別進馬廄了,直接在這裏等著,我們馬上出來。”


    嚴老夫人領著春眠走進寺院門裏,掠過大殿,直接往附設的宗廟參拜。


    她心裏在意轉壞的天氣,因此匆匆地結束參拜,也沒對春眠多加介紹這裏,就離開寺院。


    “下次再好好帶你認識一下此處的住持,今天先趕快迴去吧!在山裏遇上風雨可不是件能輕忽的事。不知為何我眼皮狂跳,實在不安呢!”嚴老夫人說著說著,又再抬頭望了逐漸陰暗的天色一眼,明明還是未時,天空卻有如夕暮般昏暝。


    她們趕緊坐上馬車,趁雨還沒落下之前打道迴府,然而才駛不到一刻鍾,遠方就隱隱傳來雷鳴,劈裏啪啦下起傾盆大雨,雨勢狂猛地打在馬車的頂篷上。


    “沒想到雨一下子下得這麽大。”春眠稍微推開遮蓋馬車車窗的毛氈,正想往外瞧一眼,飛濺進來的雨絲嚇得她連忙關緊毛氈。


    “夏季的午後常有這種雷陣雨,應該一下子便停了,沒什麽。”嘴裏雖是這麽說,嚴老夫人卻不安地右手撫在胸口上。


    “伯母,我瞧剛剛天上烏雲聚攏得很快,現在又整片天際都黑了下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會停的雨,我們是不是途中看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就先停下來呢?或是幹脆返迴寺院?要不然這樣一直在大雨中的山路上行駛,感覺不是很妥當。”春眠建議道。


    “嗯,的確。”嚴老夫人點點頭,心裏暗自讚許,這孩子還滿能臨機應變的嘛!


    她立刻打開麵向駕駛座的小窗,吩咐道:“阿清,不用急著趕迴府上,你找找這附近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我們先停下來吧。”


    “是,老夫人。”家丁嚴清稍微調轉馬頭,走上另一條恰可容納雙駟馬車走的小徑,朝山腰上的村落前進。


    突然,黑墨般的天際閃現一道連馬車車廂內都被照亮的青白閃電光芒,然後迅雷不及掩耳,落雷轟隆作響,巨大的聲音似乎讓整座山都一起鳴動,接著是一陣奇異的岩石撞擊的聲響,馬車開始劇烈搖晃。


    “停下——”


    春眠隻聽見阿清製止馬匹躁動的吼聲,下一瞬間,整個馬車朝左側傾斜,嚴老夫人發出尖叫,春眠在恐懼之下第一個反應便是抱住身旁的老婦,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馬車頂篷發出崩裂的聲響,整個被山上滾落的巨石壓垮,坍在春眠身上,土石流衝刷進馬車車廂裏,狂風暴雨打在她臉上,石子撞擊的傷口讓鮮血染滿她半張臉,她完全失去了意識。


    “春……眠……”嚴老夫人被壓得快喘不過氣,雨水也打在她臉上,然而當她發現護在自己上麵的裴春眠一動也不動時,她開始悲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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