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選張氏一門郎黨子弟,充當軍校。反正本鄉本縣的保甲,原本也就是這些人在擔任十將兵頭,此時草草選拔,並無不妥。


    況且都到這個時候了,能夠相信的,也就是一門宗族郎黨。連太宗皇帝八世孫趙汝鑒都投降了,趙淮的兄弟趙縉也投降了,降的太多,實在無法信任旁人。


    數千人捏集成軍,許多人本就帶著本保本鄉的旗幟,加上張巡的五色五方旗幟,很快編組成了部伍。


    這會兒卻跑來十餘名張家的奴仆小廝,一個個都背著行李,看著還不輕。張巡當即詢問他們來此作甚,一幫奴仆坐下便哭。


    他們背負著的,乃是晉陵張氏一門列祖列宗的神主和真影,尤其是先宰相太傅魏文靖公的神主,是被人抱著送來的。


    把祖宗們的神主牌位和真影畫像送來幹嘛?張巡疑惑出聲,一名奴仆反身指著張家的方向,卻見張家祠堂的位置,火光大起。


    什麽!


    在張巡離開之後,張母立刻命張大姐帶著兒女,並李庭芝的家眷,前往杭州,投奔在杭州任上的陸秀夫。至於大嫂真氏和她的子女,現在想去揚州也沒可能了,就暫時守著這個家,等待命運的抉擇好了。


    潤州來投奔張巡的吏民,張母派了幾個親信的家人,領他們去無錫,投奔李讓家。李讓現在杭州,家人又有許多隨著李株去了重慶,空屋足以安置這些潤州的吏民。


    次後張母便命小廝,將內庫中的金銀等物,並青瓷杯盞等,或是投入張家的水井之中,或是挖坑埋入牛棚馬圈。這場大難過去,如果張氏還能保存,至少有個依靠。若是保存不了,那也就罷了。


    隨後張母大開府門,讓潤州吏民盡管取用絹布和銅錢,能拿多少拿多少,流離失所,需要一些錢財傍身。


    張氏的積累何其之多,潤州吏民哭泣著拿走了一些。張母又命散居在周圍的族人和親黨也來拿取,不拘多少,隨便拿。


    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跟著張巡起兵,或許再也無法迴到家來,這些錢絹,權且作為安家費贈予他們吧。


    大夥兒哭拜張母,致謝不絕。


    即便不是張氏的族人,隻要來拿的,張母也毫不阻攔,很快上百萬錢絹就都散盡。張母迴望著這間自己居住了超過四十年的大宅,心中無限感慨。


    這便讓老侍女取來自己郡夫人的禮服翟冠,一行人很快趕到張氏的宗祠之中。張母並沒有詢問族老們的意見,自顧自的打開宗祠的大門,先前族中中了進士饗祭的痕跡還在。


    即便是在黑夜之中,張母也立刻找到了自己丈夫張雪溪的真影。其實她也已經有一副真影了,但是人還沒死,肯定是不會懸掛到祠堂來的。


    尋著火來,點燃一把香火,張母一一給列祖列宗插上,道了一句歉。便命人將神主和真影從牆壁和供桌上取下,隻有張雪溪的神主和真影,是張母親自摘下的。


    對著燭火,張母認真的瞧了瞧自己丈夫的真影。畫的很好,請的臨安畫院的老書手,靡費三百貫才得來。畫麵上的張雪溪四旬模樣,麵容方正,眉目中所顯露的盡是忠正大氣,手持笏板,直視前方,正是應他擔任寶章閣待製,出巡湖南之事。


    啊……


    原以為可以安安穩穩的在這祠堂之中,享受後世子孫的血食,現在卻必須要走上顛沛流離的道路了。


    小心翼翼的合上畫卷,張母叫來仆役,命他立刻將這些真影和神主,都送給張巡。張巡如果能勝,那麽血食就不會斷絕。如果不勝,至少一家人都死在一處了。


    仆役小廝哪裏能懂這些,隻是應命而去。這會兒侍女仆從們,已經挑來了油料,搬運了柴火。張母全裝大品,安然就坐在祠堂的正中央。掃視了一圈,已經空蕩蕩的祠堂,張母命這些仆役侍女,都各自逃個活命去吧。


    韃虜一來,得知是張巡入城死守,必然大索張巡的家人。他們這些仆役雖然不算什麽,隻恐韃虜寧可爛殺,不可放過。還是逃命去吧,張母房內還有一些珠翠彩端,隨便拿兩件出去,就是幾十貫的寶物,足夠他們吃穿。


    到了這會兒,哪裏還有人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麽?有人哭而大拜,有人不願離開,要同張母一道殉死,還有人急匆匆去報大嫂真氏。


    張母也不計較,推翻了供桌上的燭台,燭火立刻蔓延到整座祠堂內外。大火立刻熊熊燃起,轉瞬之間便成不可救之勢。


    火中的張母麵容安詳,同侍立在身側的老侍女,一同赴死。


    等遠在天慶觀的張巡,瞧見的張氏宗祠火起,張母早就同老侍女消散在火海之中,去追侍張氏的列祖列宗也。


    “母親!”張巡一瞬間崩潰大哭。


    心中一瞬間有某些東西被戳碎了一般,跪倒在地,哭泣的幾乎昏厥。左右紛紛搶上前來,扶助張巡。馬雍劈麵大喊,老夫人自(屏蔽)焚殉國,這是為了成全你,以及整個晉陵張氏的忠義啊。


    如果你這個時候不奮起擊殺韃虜,報效國家,感念趙宋官家對張氏三百年的恩遇,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


    眾人連稱大是,老夫人這是為國殉死,死得其所。還請將軍您不要顧惜小家,而重天下大家,匡扶社稷之安危。


    見張巡止住了哭聲,馬雍和張喜把張巡推到馬上,唿喝一聲,招唿諸軍進兵。反倒是謝拉,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尋來兩條白布,一條遞給張巡,讓張巡綁在自己的額頭上。另外一條自己綁在腰間,以作哀悼。


    此時全軍皆係於張巡一人,張巡迴望一眼已經在火中倒塌的張氏祠堂之後,硬是逼迫自己轉頭。於諸軍的護衛之中,快步向前。


    常州城西門洞開,城內傳來激烈的喊殺聲,還有各種尖叫和奔走之聲。顯然姚訔他們已經起兵進攻州衙,隻是不知戰況如何,殺得了幾個韃虜,幾個漢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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