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很快到了晚上,也進到了都城之中。


    無雙告知清風將車駕到一條暗巷內停下,便和雲子墨前後下了馬車。


    雲子墨問:“現在怎麽辦?”


    沿路過來,他也觀察了一下,發現從早市一路到都城,巡邏的隊伍一個時辰一班,一隊人數百。


    這會兒進了城,城內防守更加嚴密,一盞茶就能看到一支巡邏隊。


    這麽多的武裝力量,如果直接硬碰硬肯定死傷慘重。


    他猜測無雙有智取的辦法。


    “找個熟人。”無雙淡淡說著,沿著暗巷朝前走,“就在前麵了。”


    雲子墨示意清風跟了上去。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無雙停在一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前,輕輕叩響了院門。


    好半晌,裏麵才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誰啊?門沒鎖,進來吧。”


    無雙推門而入。


    方正的院子中間坐著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穿著青灰色的短打,挽著袖子,正在編織竹簍。


    院內有顆不知名的小樹,樹上掛著燈籠,昏黃的燈光打在老者的身上。


    不管是院子還是那老者,都散發出一股孤寂滄桑之感。


    老人甚至沒有抬頭,“你們找誰?”


    “巫伯。”無雙聲音裏含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我啊。”


    老人編織竹簍的動作驟然一停,緩緩抬眸。


    當他的視線落到無雙的臉上,看清楚她的樣貌時,那手中的簍子忽然掉了下去,“蘿兒……你怎麽……”


    “我迴來了。”


    無雙微笑著上前,把老人把掉下的簍子收起來,扶著他站起身,“您這些年過的可還好嗎?”


    “好、好……”老人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幾遍,終於笑中帶淚:“我還以為再見不著你了,太好了,太好了!”


    雲子墨再次好奇起來。


    所以無雙並非她的真名?她是叫什麽羅?哪個羅?


    老人心懷喜悅地看了無雙好久,才瞥了雲子墨一眼,遲疑地問:“他是什麽人?你的夫郎?”


    雲子墨愣了一下,正失笑這老先生怎麽亂說話。


    無雙卻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看向雲子墨:“他是我的夫郎,我們馬上要成親了。”


    雲子墨當場傻住。


    這……


    她幹什麽?!


    老人眯著眼看了雲子墨一會兒,滿意地笑道:“年歲似乎是小了些,但瞧著氣度不俗,和你很配。”


    無雙說:“他是雲家的人。”


    “雲家?”老人問道:“哪個雲家,我知道嗎?”


    “乾國,戰王雲家。”


    老人一怔,看向雲子墨的視線頓時不善,連握著無雙的手也收了迴去,“你竟要嫁給乾人,你知不知道他們滅了安羅。”


    “我知道。”


    無雙低下頭,“我知道是乾國的人踏平了安羅,把這個國家變成了乾國的一州……可是當年是安羅人自己內亂。”


    “也是安羅朝內居心叵測之人屢犯乾國邊境,惹得乾人忍無可忍,才跨海而來。”


    “那時候海嘯頻繁,整個安羅島群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又是內憂外患,若不是成為乾國一州,依附他們存活,如今的安羅早已經滅絕的一幹二淨。”


    “安羅覆滅是天災人禍,算是乾人的錯嗎?”


    “巫伯伯,您自幼教我治國之道,您告訴我,是要讓百姓活著做乾國一州之人,還是亡國滅種,從此消失在曆史洪流之中?”


    巫伯伯麵無表情地問:“你今日來找我,便是與我說這些?”


    “不是。”無雙搖頭,“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說——周明坤又反了大乾,如今海岸對麵已經開戰了,你可知道?”


    “那又如何?”巫伯伯冷冷說:“我黃土埋過半截身,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您不知道一旦開戰的後果嗎?”無雙問道:“安羅勢單力薄,絕不是大乾的對手。”


    “一旦安羅島群被周明坤牽扯進戰事,短則數月,長則兩年,安羅的百姓將再次被戰火荼毒,生離死別,居無定所。”


    “您做了三十多年安羅國師,您真的忍心看著安羅走到那個地步嗎?”


    無雙一字字說道:“我不相信您是那樣的人——”


    老人慢慢閉上眼,“所以你想怎麽樣?”


    “我想請您幫我,將海峽周邊的港口全部封鎖,控製城內的武裝軍隊,把周明坤堵到越州城,讓他再也上不了安羅島群!”


    老人又問:“然後呢?”


    “然後——周明坤反叛乾國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他死無全屍也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過錯,安羅島群上的百姓不會再受戰火屠戮!”


    “你呢?”巫珩盯著她,“等戰事結束了,你又打算何去何從?”


    “我有了夫郎,自然是去乾國嫁人……”


    “愚蠢!”


    巫珩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我教養你十數年,你到如今還是要拋下這安羅島群上的子民!既然你不想擔皇族的責任,今日又跑來見我做什麽?”


    十年前,安羅為乾國所滅,建立安羅州,由乾國朝廷派官員來統管。


    當時慕容禦也算開明,知道安羅原本是獨立國家,生活習性等方麵都與乾人不同,乾國的官員未必能管得好。


    所以專門設立了安羅都護府,選定安羅國內原本身份尊貴的人來擔任都護,和州府官員共治。


    安羅最尊貴的,當然是皇族了。


    安羅皇族當時已經子嗣凋零,隻剩下月仙蘿這個做了三天女皇的十五歲少女。


    巫珩想要她做安羅都護,可她受國破家亡打擊太大,再也不想待在這邊土地上。


    她慘白著一張臉,不斷後退,哭著拒絕做安羅都護的樣子,讓巫珩心疼的同時,也失望透頂。


    本以為如今她字字句句百姓大義,是想明白了,迴來擔起帶領安羅人的擔子。


    結果她竟告訴他,她要迴去嫁人?!


    “巫伯伯。”無雙苦笑道:“您知道的,海風讓我惡心,魚蝦讓我恐懼……所有皇嗣之中,隻有我最不配戴王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承擔不了那份重……我甚至不配做一個安羅人……”


    “我能做那三天女皇,不過是因為皇兄皇姐們都不在了,無人能繼承才輪到我。”


    “現在的安羅百姓,他們更需要能讓他們安穩度日的人,而不是一個一無是處,曾經還引起過安羅內亂,名不副實的女皇。”


    巫珩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數十年來教導了三位安羅皇,隻有月仙蘿,他用的心力最多,最後卻難擔大事。


    安羅國滅的這十年來,他心裏沉了無數的失望。


    他一直想看到,當初那個認真聽他教導的皇太女能擔起家國重擔。


    可到這一刻,他又不得不承認。


    時過境遷,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的。


    她不適合安羅這個地方。


    安羅也不需要女皇。


    良久良久之後,巫珩長歎一聲,“他是雲家第幾子?三子還是四子?”


    他雖然並未見過雲家的其他子嗣,卻也知道一些戰王的家事。


    這個年紀這麽小,而且看起來稚嫩,必定不是那久經沙場的戰王長子和二子。


    “小墨,你過來。”無雙轉向雲子墨,溫柔輕喚。


    雲子墨從進來到現在就沒進入狀態,現在傻愣愣地走過去,心裏七上八下。


    無雙牽住他的手,態度絕對認真地和巫珩介紹:“他叫雲子墨,是雲家四子,戰王和安平公主的兒子。”


    “公主的兒子?”巫珩花白的眉毛輕輕皺起:“乾國三妻四妾盛行,以你現在的身份,你能做得了他的妻?”


    “自然是做不了。”無雙低下頭,瞧著自己和雲子墨交握的雙手,溫柔地笑道:“但我喜歡他,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做妾也罷,我不會在意。”


    巫珩臉色難看,心中更是酸楚。


    十年了,她竟還是這般癡傻,為了所謂的愛情什麽都能放棄。


    當年她若不是年少被那賊子誆騙,許多悲劇根本不會發生——


    而無雙低垂的眼眸之中,卻含著無數的抱歉。


    對不起了,老師。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種種行為,必定已經讓巫伯伯失望透頂。


    但她隻能這樣做,才能讓巫伯伯對她徹底斷了期望。


    她不會再迴來做帶領安羅百姓安居樂意的人了,不管是安羅的女皇,還是安羅的都護。


    她都不會做。


    她習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習慣了做飄萍……而她永遠不會習慣安羅這個地方。


    “小墨他也喜歡我。”無雙抬起頭,極為認真地說:“他說他會對我好一輩子的,老師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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