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行程趕,兩人沒在古城呆多久,在假期結束前一天迴到了官湖。


    五月份天氣漸熱起來,阮眠陪周枉迴家拿夏天的衣服,然後一起迴學校。然而剛走到巷口拐角,周枉腳步停住。阮眠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把剛才還戴著的棒球帽扣過來,帽沿遮住視線。


    “怎麽了?”


    她試探著問,心下已經猜到七八分。


    “你先迴學校,我一會兒去宿舍樓下找你。”


    上次周枉這麽做,也是在這個巷口,那時候七八個人堵在他家院子門口,原因不言而喻。


    阮眠輕輕“嗯”了一聲,又勾了勾周枉的手指,想囑咐他小心點,哪知後者卻條件反射似的遞了顆奶糖過來,紅色包裝上的旺仔在笑。


    她蹙眉嘟囔:“誰說要這個。”


    周枉低低笑了聲,迴她:“放心吧,會小心的。”


    然後拍了拍她的手背才繼續往前走。


    阮眠右眼皮這會兒突然猛地突突跳起來,讓她心神不寧,又叫住周枉:“要不今天別迴家了,我們先迴學校。”


    “不是今天也會有改天。”他迴頭,還看著她笑,“別怕,剛死了一個他們不敢再鬧出人命的。”


    阮眠這次沒再點頭,她沒聽周枉的,停在原地沒走。靠著巷口的牆數著時間,算著差不多周枉走到門口了,偷偷探出半個頭,視線裏倒是沒有上次那麽大的陣仗,隻兩三個人,但說話態度很差,周枉拿出手機像在掃碼,應該是給他們轉賬。


    為首那人看了眼手機,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周枉吼出來:“人都死了我他媽現在哪來那麽多錢!”


    後頭兩個人手裏拎著東西要發作,周枉的背影就那麽形單影隻立在那,像不怕死一般。那兩人的動作被為首的人製住,又說了句什麽,幾人一起走進院子裏,再看不見。


    阮眠看的心驚,又想到什麽,猛地轉向跑迴學校。


    於是周枉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阮眠把幾張銀行卡塞進他手裏:“你拿這個去還錢,別讓他們傷了你。”


    話說得急,小姑娘眼底亮晶晶的,倒影全是他。


    周枉看了兩秒,收迴視線,眼皮壓著眸子,喉嚨發澀:“這筆錢本來想留著讀大學的。”


    “……沒事的。”阮眠看著他,“學校每年都給高分畢業生獎金,你到時候肯定會有,或者等還完錢……”


    “阮眠。”


    “我還能有書念嗎?”


    周枉打斷她,聲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自問,叫人聽著難受。


    “周知凡借了好多錢,利息要比本金還高好幾倍。我從來沒聽過那麽多錢,一輩子可能也賺不夠吧。”


    說完這句他倒是笑了,自嘲的:“我爸真周到,生怕我對他有一點點愧疚。”


    阮眠原本要安慰打氣的話這會兒全都如鯁在喉,她看著周枉的樣子,他發啞的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明明現在還是晴天,現在周枉還完完整整的站在麵前,可她卻覺得肩上壓著千斤重擔,重的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局外人尚且覺得如瀕死之魚窒息難捱,周枉又該怎麽辦?


    不知道這天是怎麽過的,隻是她迴到宿舍後默契的沒給周枉發消息。窗外有鳥飛過,從冒著新葉的樹枝直直往上停到遠處的三兩根電線上,像在追逐自由,又像在籠中,被鎖鏈纏繞。


    隔天早課是林學富的,像是符合假期後的第一節課定律似的,所有人都無精打采,外頭天空陰沉沉,壓著欲來的風雨。


    上到一半後排斷斷續續傳來手機震動音,原本擋著本書在補覺的林一白不耐煩的歎口氣,手伸到抽屜裏摸手機。找半天沒找到,他支起半個頭,還沒完全睜開眼睛就被林學富一個粉筆扔過去。


    “你那破手機響的全班同學都聽見了!就你還跟頭豬樣的睡!!!”


    “操……”


    林一白不滿的低低咒罵,抽屜裏那該死的手機還在響,全班都靜下來在等他找手機,偏偏整個抽屜亂的手都伸不進去。


    下一秒安靜下來,林一白舒了口氣。


    同一時刻講台上傳來連連幾聲震動,緊接著響起林學富嘹亮的手機鈴聲“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


    林一白樂出聲,下一秒全班都笑起來,他心裏幸災樂禍的想還好意思說我呢自己放個假手機都忘調成靜音了。


    林學富掛斷,下一秒手機又震動。他皺眉,拿著手機去教室外聽電話,這會兒教室裏亂成一鍋粥,林一白剛找到手機,幾十個未接電話的提示界麵被新的來電遮蓋。


    他接起電話:“你誰啊換著號給我打電話?”


    ……


    “周枉?!”


    聽到這個名字,原本一直低著頭寫筆記的阮眠猛地迴頭,看到林一白已經掐斷電話,她急急問:“是周枉嗎?”


    “不是。”林一白這會兒徹底睡醒了,“說什麽讓他趕緊還錢之類的,詐騙電話吧。”


    他剛說完這句話,手機又震動起來,阮眠心一沉。對麵林一白猜到個大概,反問她:“還有人找周枉要錢?”


    “……嗯。”阮眠點頭,“應該是他爸之前借了高利貸。”


    “操!”林一白把手機拍在桌麵上,看了眼窗外,林學富還在接電話,眉頭緊皺著,“估計是把他手機裏的聯係人信息全都押出去了,這種電話不會停的,他們為了要錢什麽騷擾行為都做得出來。”


    桌上手機還在震,林一白氣極,直接關了機。


    旁邊段小敏和羅平原本也在犯瞌睡,這會兒聽出事態不對,不像往常那般八卦,看著他們倆一句話都沒敢問。


    阮眠想到什麽,忙拿出手機打電話,電話那頭隻餘冰冷的機器音,很快掛斷。


    果然。


    林一白反應很快:“周枉關機了?”


    阮眠點頭,又聽他開口:“也對,這些人找到周枉的次數肯定比找到我們的多,一會兒下課我們去17班看看。”


    “好。”


    她剛轉迴去,段小敏湊過來,壓著聲音問她:“什麽情況啊?周枉欠人錢了?還是他爸?”


    阮眠心裏五味雜陳,這會兒半句話都不想說,筆記上新學的單詞和語法解析被淚水氤氳開。


    “眠眠你說話呀,你這樣好嚇人。”段小敏拉著她的手臂,語氣很焦急,“到底什麽情況啊你告訴我……”


    “段小敏你別說了。”


    後頭林一白聲音也沒什麽精神頭,他說完後抬頭,對上拿著手機進來的林學富,同樣麵色沉沉。才這麽會兒,感覺人像是做完一場異常痛苦的大手術,滄桑又疲憊。


    雨是在快要下課時下起來的,像是盛夏來臨之前最後一場大雨,鋪天蓋地的磅礴。雨珠從混沌的天上落下來,來勢洶洶,教學樓迴廊裏凜冽著潮濕的冷意,在廊台邊形成厚重的雨簾。


    濕冷的雨水從瓷磚壁上飛濺起來,淅淅瀝瀝砸濕走廊最外一小圈,砸在地板上,也砸進人心裏。


    阮眠跟著林一白上樓,從一般旁邊的樓梯從四樓到五樓,穿過人群逆行,又穿過長長的連廊,繞了一圈走到對麵。


    高二17班仍舊那麽熱鬧。


    外頭寒天凍地,班級裏鑼鼓喧天,好似這場雨絲毫沒掃了他們的興。教室裏打遊戲的、塗指甲油的,有幾個女生在教室桌椅間隙間打鬧,笑著跑出來,後頭有人追,跑在前頭的女生差點撲到林一白懷裏。


    看見他,笑的更歡:“什麽時候從一班迴來啊?你不在我們都沒人傳紙條聊天,無聊死了。”


    “嘖,黃毛呢?”林一白輕車熟路地往教室裏看,“叫他出來。”


    “不在,一下課就出去了,估計煙癮犯了吧。”


    “找我?”


    話裏的人這會兒從另一邊走廊走過來,看到阮眠又笑著開口:“你們出去玩迴來了?那周枉今天怎麽沒來上課啊。”


    林一白皺眉:“沒來?”


    黃毛馬上反應過來,笑嘻嘻地表情淡下來:“怎麽了?出事了?”


    他說完指了指三組最後一排的空座位:“你看,椅子都沒拉開,我還以為他和阮眠出去玩沒迴來呢。”


    林一白沒理他這句話,讓黃毛趕緊聯係魚頭他們去周枉家走一趟,阮眠幫不上忙,安安靜靜站在邊上,心裏焦灼地像胸口爬滿了蟲子,烈火澆油,又疼又癢。


    她因著黃毛那句話看過去,整間教室都是熱鬧的,隻有那安安靜靜。


    桌上擺著零零散散幾本書,攤開著一本上頭還有幾支筆,他是單人座位,旁邊空著的椅子上堆了書箱,整整齊齊壘著課本,還能看得見最頂上那本紅色封皮筆記本,是放假前她借周枉的。


    她突然想起昨天周枉和她說話時的神情來。


    他垂著眸子,聲音又低又啞,明明沒哭,可說話的時候心裏肯定宛若割肉淌血,是一種阮眠從沒見過的自我懷疑和萬念俱灰。若換成別人,或許一次考砸的考試成績就足夠這樣,可他是周枉。


    可他是周枉,打斷骨頭流著血都還能笑著說“好喜歡阮眠啊”的人,勢在必得說最不怕辛苦的周枉。


    這麽驕傲這麽努力的人,顫抖著聲問她——


    阮眠,我還能有書念嗎?


    作者有話說:


    珍愛生命,遠離非法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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