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迴到病房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沒開燈的病房略顯昏暗,外頭刮著風簌簌打著窗戶,她正要按下開關,突然看見病床上的人睡著了。


    剛才還拉著阮眠手說不困想聽她說話的人,這會兒已經闔上眼皮睡熟了,唿吸均勻而綿長。


    阮眠輕手輕腳在病床前坐下,撐著腦袋觀察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周枉在自己麵前睡著過,睫毛垂著,映的眼下烏青更明顯,他平時一副天塌下來也能扛的樣子,這會兒竟然也這麽安靜、被冷白的氣色襯的有些脆弱。


    病房裏隻有唿唿風聲,廊道裏經過的護士也隻有機械的金屬推車發出聲響,阮眠腦海裏是球場上單手插著兜朝她走過來的周枉,是麵前堆著一大摞書說最不怕辛苦的周枉,好像沒什麽事是他不能解決的。


    原來這樣的周枉也會累啊。


    他睡著了也微微皺著眉,像是帶著什麽擔憂入睡。放在被子外邊的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擦傷,青紫色,阮眠忍不住伸手碰一下,身上這麽多傷,也從沒聽他哪一次受傷喊過疼。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熱鬧的動靜,嚇得阮眠一下把手縮迴去,林一白領著頭喊周枉名字,她還沒來得及讓這幫人小點聲,周枉已經醒了。


    幾個人走出了浩浩蕩蕩幾十人的氣勢,小弟進來了,後頭還跟著大哥,林學富步履比起幾個年輕人顯然穩重很多,阮眠問了聲老師好。


    林學富說“蔣同學也擔心阿枉就跟著來了”的話的同時,阮眠的臉隨著看到病房門口的蔣煥陽馬上拉下來。


    她站起來,疾步走到門口壓下聲質問:“你來幹什麽?”


    蔣煥陽對上她的眼神,大概是被裏麵的煞氣晃住,一頓:“我……”


    “你沒資格打著關心周枉的旗號來這。”


    這話說的重。


    蔣煥陽第一時間怕老師聽見,然而忙著關心周枉的林學富這會兒正拿著水果刀準備削蘋果,一堆人吵吵嚷嚷的。隻有魚頭注意到這,看了一眼也當沒看見似的,視線移開了。


    蔣煥陽眉頭皺起,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


    阮眠看了心裏更煩,又想起之前在考場這人說三道四的模樣,冷冷開口:“你迴學校上晚自習吧。”


    蔣煥陽開口解釋:“我是來看周枉的,聽說他……”


    “不用。”


    “我是真的擔心……”


    “我不準。”阮眠打斷他,一字一句的,“我不準你進這間病房。”


    “阮眠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我上次……”


    “同學,要迴學校是吧?我送你出去。”


    魚頭聲音淡淡的,打破了兩人僵持不下的對話,而蔣煥陽看他不像學校裏的學生,眼神有些疑惑:“你是?我隻是來探望學長病情的。”


    “就是周枉的意思。”


    魚頭側了下身,把蔣煥陽的視線空出來,阮眠也隨之看過去,周枉挑了下眉,視線沒什麽感情,仍舊很帥。


    阮眠卻突然有些想笑,真不知道怎麽從幾個麵對著他說話聊天的人之間找到這個刁鑽的縫隙的。


    然而蔣煥陽從這個挑眉裏解讀出了多重意思,那麽隨意又輕蔑,像是在默認魚頭的話,更像是在看稱不上對手的手下敗將。


    蔣煥陽捏緊了拳頭,緊緊盯著他,在宣戰。


    下一秒周枉的視線卻移開了,不知道在和林一白說什麽,還在輕描淡寫的笑。


    蔣煥陽感覺內心燃起的無名火快要熊熊而出,但魚頭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肩膀,很“溫柔”地請他離開。


    後頭周枉叫阮眠的名字,讓她過去吃點東西,魚頭特地讓飯店廚子單做的小份菜,味道清淡、夠新鮮,一小盒一小盒放在病床桌上。


    周枉給她遞筷子,阮眠小聲問他:“剛才你怎麽注意到的?”


    “你從我旁邊走開時就開始注意了。”


    “……”


    阮眠心跳突然有些加速,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我就是不想讓他進病房。”


    周枉反應了下,點頭:“的確,都騷擾到醫院了,等我迴學校給他做個思想教育。”


    “不是這個。”


    “嗯?”


    “……”阮眠頓了頓,小聲開口,“他在背後說你壞話,我討厭他。”


    聽到這句話,周枉眉骨不自覺往上揚了揚,眸子染了星點笑意,繼而帶的嘴角也揚起來,清風霽月的,連眼下的烏青都少了幾分。


    “喲,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笑成這樣,我們阮眠同學耳朵都紅了。”


    林一白這句調侃出現地真是時候,一下子打斷了兩人的眼神交流,吸引地林學富刻意咳了咳嗓子,示意兩人注意分寸。


    阮眠猛地低頭開始吃飯,這會兒就周枉和她兩人還沒吃過晚飯,她吃的很安靜,聽林學富和周枉一問一答的。


    “情況我都聽林一白說了,又是因為你爸!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糊塗,得害你到什麽時候才肯罷休!你和他說過這些事嗎?”


    林學富說的憤慨,周枉倒是麵不改色的:“不說他也知道。”


    “我看他遲早要後悔的!”


    周枉笑了下,沒說什麽。


    “我已經給你爸打電話了,他一會兒就過來,我要讓他好好看看你都被他害成什麽樣了!”


    周枉一頓,問道:“電話打通了?”


    “你這幾天一直沒聯係上你爸?”


    “嗯,他一般沒錢了才聯係我。”


    “……”


    林學富沉默下來,原本還在聊天的竇佳麗和林一白也沒了聲,半晌林學富深深歎了口氣,在少年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阿枉,幾歲就專心做幾歲的事情,你現在的目標是考個大學。”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誰也拯救不了誰。”


    窗外又刮起一陣風,阮眠這時候抬眸,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看見周枉握著筷子的手,輕輕顫了顫。


    ……


    這是阮眠第二次見周知凡,仍舊是那副舊的細框架眼鏡,穿著很多年前流行的駝色針織衫內搭淺色襯衫,因為這副長相加上儒雅的氣質,即便是無精打采的渾濁眼神也不影響路人以為他是哪個學校的藝術類老師。


    他到的時候周枉正在掛點滴,林學富準備帶著阮眠和林一白迴學校了,其他兩人也跟著一起來開,病房裏最後隻剩下父子兩人。


    周知凡先開的口:“你林叔叔說你這次傷的很重,我、我來看看。”


    “不重,沒什麽致命傷。”


    對麵的男人看著他,無措地搓了搓手掌,像是想坐下,猶豫了幾秒最終又作罷,尷尬地站在原地。


    周枉也看著他,沒開口讓他坐。


    兩人相看兩不厭似的這麽對看了好一陣,周知凡又開口:“爸給你帶了湯,一會兒趁熱喝。”


    這才發現周知凡手裏還拎了個保溫壺。


    周枉一動沒動,輸液管裏的藥水一滴一滴往下掉著,他眨了下眼,讓周知凡放在床頭櫃上。


    男人小心翼翼把保溫壺放下,抬頭看見周枉的正在打的這一瓶針水快要滴完了:“針水要沒了,爸去叫護士。”


    保溫壺安安靜靜立在桌上,周枉側頭看著它發呆。


    離婚之後周知凡就再也沒好好下過一次廚,這是這幾年來他第一次主動給自己煲湯。


    “爸。”


    是在周知凡快要走到病房門口時開口的。


    男人迴頭:“怎麽了?”


    周枉聲音還帶著沙啞:“能不能別賭了。”


    “……”


    “我還想考大學。”


    男人身形一頓,原本微駝的背這會兒更加明顯。


    周枉沒看病房門口,視線還停在保溫壺上,頓了半晌沒聽到答案,然後他又問:“你還有生活費嗎?”


    “……沒了。”周知凡低著頭,“最後一點買了雞湯。”


    原來不是他煲的,是買的。


    也是,從林叔打電話到現在頂多也才一個小時功夫,哪有這麽快的雞湯。


    周枉收迴視線,聲音已經恢複如常:“旁邊外套口袋裏有現金,你拿吧。”


    “……誒。”


    耳邊很快傳來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周枉始終垂著眸子,沒再看自己的父親一眼。


    然後這點動靜很快又結束,病房隨著匆匆離開的腳步聲逐漸模糊而恢複了安靜。


    直到手背傳來一陣刺痛,周枉偏頭發現針管裏血液迴流,一段血紅色,輸液瓶早就空了。


    他把針管上的逆止閥關掉,又抬手按了床邊的唿叫鈴。護士來的很快,是個很有經驗的阿姨,邊快速拔針重新找靜脈,邊皺眉說針水沒了怎麽不及時叫護士換下一瓶。


    周枉沒說話,護士自己說了幾句估計也覺得自找沒趣,沒再叮囑。


    病房裏很快又安靜下來,新換的輸液瓶一滴滴往下快速滴落,被注射針水的左手手背很涼,廊道裏來來去去的護士和醫生推著裝滿藥水的車,這裏是他一個人呆過很多個夜晚的醫院。


    周枉突然想起剛才林學富那句話來——


    “我看他遲早要後悔的!”


    他怎麽會後悔。


    周知凡隻會恨自己當時怎麽不再有錢一點兒這樣才能留住心愛的人。


    他居然還真的以為他會在拿到錢出門的時候,記得自己說過要讓護士換下針水,真是好笑死了。


    作者有話說:


    我迴來啦!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看,實在抱歉讓大家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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