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而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女人,自然不會放過身邊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資源。


    她望著對麵沙發上的江暮染,這個女人,或者更確切地說,這個女孩子,靦腆,害羞,好色,摳門,性格裏有一點點自戀,卻又愛動不動就臉紅。若是不了解,興許隻會覺得有點意思,可當顧傾城知道她又重新開始在金棕櫚上班,一切便不同了。


    “我想和你談筆生意。”顧傾城身體放鬆地往沙發上靠,突然說道。


    江暮染此時正陷入無限尷尬中,誤會別人要潛規則自己,真是個大傻逼!


    “談生意?什麽生意?”江暮染暗想,除了身體我什麽都沒有。你又不潛規則我,我們有什麽好談?


    “蘇白解約遇到點小麻煩。你認識關山飛對吧?我需要你幫我搭個線認識他。”顧傾城直截了當地說道。


    “關山飛?誰啊?”江暮染搖頭,“我不認識他,我幫不了你。”


    “前幾天在金棕櫚,被人稱作四爺的那位,他還向你道了歉。”顧傾城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江暮染的裝傻。


    “哦!他呀!”江暮染恍然大悟,卻又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打了他兄弟,我們是仇人,我怎麽能介紹你們認識呢?”


    “他賠了你醫藥費,還給過你名片。小妹妹,若是你搭線我們認識了,我保證不會虧待你。這樣,兩萬塊介紹費行不行?”顧傾城誘惑地說道。她知道,江暮染一定很缺錢,不然也不可能住在釘子村那樣的城中村,用一個老年機,還當著個小保安。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你給我再多錢也不可能。他是個黑社會。”江暮染很想告訴顧傾城,關山飛給她十萬她都拒絕了,區區兩萬,她會屈服?


    砸錢行不通,三十六計,幹脆你用美人計試試我?


    “那就是說這筆生意做不成嘍?”顧傾城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江暮染居然這麽堅決。


    “也不是不行。”江暮染猶豫了下,似是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說道,“我記得你剛才說蘇白要成立個個人工作室?”


    顧傾城聞言眯了眼,一臉笑意地望著江暮染,直到對方承受不住,害羞地避開和她目光直視時,才輕啟朱唇道,“小妹妹,野心不小。”


    江暮染麵無表情,“彼此彼此。”


    江暮染不懂娛樂圈裏麵的彎彎道道,也不知道蘇白遇到了什麽樣的麻煩,但她不是個傻瓜。兩萬塊,或者顧傾城承諾給她更多的錢,也壓根不足以價值她的牽線搭橋。


    顧傾城說得風輕雲淡,還故意透露出自己已經投資了蘇白個人工作室的事。就是想讓江暮染以為,事情已成定局,她需要江暮染幫的不過是個小忙。可既然是小麻煩,又怎麽需要去認識關山飛?她們自己的圈子能力不小,難道還不能解決?或許江暮染還不足夠了解顧傾城,但她了解女人,尤其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不到萬不得已,她們不會輕易涉黑。


    而這種潛移默化的經驗意識,多虧了秦城監獄那群犯人的無私教導。


    經驗,向來不外乎有兩種來源途徑。一種是前人傳授,後人謹記,另一種則是自己去經曆累積。前一種相當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避免了許多彎路;後一種則依靠自己,雖然難免艱苦但印象卻更為深刻。


    江暮染在秦城監獄的時候,見識過各類形形□□的犯人,也從她們口中知道了五花八門的故事,從而積累了豐富的社會經驗。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套用在那些千帆過盡的犯人身上再適合不過。又興許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麽,犯人也不例外。


    遙遙無期的徒刑,枯燥麻木的生活,令她們開始講訴自己的故事,有意無意地傳授交流自己的經驗。小偷扒手炫技表演盜竊手法;詐騙犯討論怎樣利用人性弱點;毒販子洋洋得意,說起如何製毒藏毒運毒販毒一條龍;小姐們談起自己的客人為自己一擲千金,她們曾經有多風光無限;賭徒老千們則……不過這麽多職業罪犯中,江暮染最欣賞的還是一類人————經濟犯。


    這類犯人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在於————高智商犯罪,帶來的社會危害往往隱蔽而巨大。可人們往往對此麻痹不察,覺得比起傷天害理的毒販,搶劫犯……更讓人接受。其實不然。


    曾經有個經濟犯跟江暮染說,她從來不在乎別人能給她多少錢,因為再多的錢也有花光的一天。她在乎的是,自己能賺多少。有的賺才不怕花。


    江暮染一直記得這句話。


    所以就算顧傾城給她再多錢也沒用,因為她和她一樣,看中的是蘇白成立工作室後的盈利。


    “百分之三。事成之後,工作室股份你占百分之三。”顧傾城隻猶豫了下便說道。


    “算了。我也不想摻和什麽,我就一小保安,怎麽約的到黑社會老大。”


    “百分之四。不能再多了,前期的投入也不需要你一分錢。”


    “謝謝你的茶。我看我還是走吧,我真不是做生意的料。”


    “百分之五!”顧傾城打斷江暮染,桃花眼盡是堅決,一幅誓不罷休的架勢。


    “真的不行,我從小算數就差,連一加一等於三都不知道。怎麽能跟你談生意?”


    “百分之七!已經是很大的占比了。”


    “你別逼我!你逼我我也沒法。”


    “百分之十!”


    “——————說了不許逼我,你怎麽還逼我!不過你的堅持最終打動了我。那我們就成交吧。”江暮染終於笑眯眯說道。


    談判,總是在互相試探底線,又相互留有餘地。做生意,談交易,無非利益劃分。


    顧傾城眯起桃花眼,上上下下來來迴迴將江暮染打量個遍,直到江暮染心虛地將一杯茶喝光,才伸出手說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江暮染握著顧傾城的手一秒,兩秒,好幾秒————這女人的手怎麽能這麽軟呢?


    顧傾城使勁抽迴自己的手,眼波流轉,又道,“順便說一句,一加一等於二,不等於三。”


    “啊?我就說我算數差吧,你看是不是?”


    “可我看你算得很精,很適合做生意,”


    “過獎過獎。大家都一樣。”


    華夏國娛樂業市場有多大,光是看國內幾家巨頭經紀公司的市值便有了計較。江暮染敢保證,顧傾城的目標遠不於此,投資蘇白工作室不過是她的試水。畢竟,對於一個有野心的人來說,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你什麽時候聯係關山飛?”顧傾城問道。


    “你很急?”


    “急倒是不急,不過越快解決越好。畢竟蘇白的合約時間快到了。”


    “那過幾天吧,”江暮染想了想說道,“他這幾天應該沒空。”


    “你怎麽知道他沒空?”


    “哦。我一不小心把杜浩然廢了。”


    “廢了?!這麽厲害。”顧傾城嫵媚笑了起來。


    “你想哪去了!我說得廢了是指他一條腿殘了。”江暮染頭皮都要炸了,這女人,怎麽思想如此齷蹉!


    “哪有什麽差?還不是三條腿的癩□□隻剩兩條腿了。”顧傾城捂嘴笑得更加猖狂。


    “————”跟女流氓交流,江暮染覺得她總有一天會心肌梗塞。


    拒絕了顧傾城邀請她一起去吃飯的建議,江暮染出了傾城會所。沒幾天就要開學了,她是該準備準備。對自己的大學生活,江暮染十分期待。


    ——————————————


    迴到王嫂家,江暮染正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自己屋子溜時,一道親切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呀!小江老師迴來啦!欣欣,快把電腦關了迴房間,要補課了!”


    王嫂用圍裙擦擦手,半強製關了李欣然的電腦,將她拖到江暮染麵前,說道,“小江老師,欣欣就交給你了。你們好好補課,我一定不來打擾你們。過一個小時再叫你們吃飯。”


    “————”江暮染滿臉黑線,這個王嫂,她都還沒開始給李欣然補課,就小江老師小江老師的叫,要是誤人子弟了,她可是有理都說不清!


    “哼!”李欣然走在前麵,發出不屑地聲音。高高紮起的馬尾辮一甩一甩,像極了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叛逆和傲慢。


    坐到李欣然書桌旁,江暮染裝模作樣地翻了兩頁桌上的數學書,詢問道,“你想讓我給你補那門課?”


    李欣然又哼了聲,不作答。在她看來,江暮染就是自個老媽請過來監督自己學習的人,這種人,跟家長一條戰線,沒什麽好說的!


    江暮染看了她眼,將自個壓根看不懂的數學書放迴原位,抽出一本語文書翻開,說道,“那就從語文開始,這個我比較拿手。先背課文,嗯……屈原的《離騷》。”


    李欣然終於憋不住了,屈原的《離騷》!老師都沒要求掌握,你一來就讓我背誦,還說沒有針對我?!“不背!”


    “為什麽不背?”李欣然終於開口跟自己說話,江暮染很高興,要是一直僵持下去,王嫂進來看見了多不好。所以李欣然梗著脖子說不背江暮染也不惱,反而耐心地詢問原因。


    “那麽長,那麽繞口,誰背的下來!”李欣然不客氣地說道,“你讓我背,壓根就是為難我。”


    “我沒有為難你。”天地良心,江暮染因為答應了王嫂要給李欣然補課,還專門跑去查了高中生複習的相關資料,高考要考古詩詞文言文默寫,她順手翻到了《離騷》,就讓李欣然背來看看。結果被誤會,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那你背給我聽聽!不準出錯!要背不出來,你就沒資格給我補課,還要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孩子就是孩子,喜歡虛張聲勢。張萌萌已經催促好幾次李欣然將碟片還給她,都被李欣然給蒙混過去了。再拖下去,就露餡,張萌萌就會知道她第一次看片被抓的事了,這麽丟人的事,李欣然怎麽會讓第三個人知道呢!可江暮染就是不還她!


    “你真要我背?”江暮染一臉為難地問道,快速地翻了翻語文書上《離騷》的內容,心裏有了打算。


    李欣然冷笑,“哼!背不了吧!”


    江暮染皺眉,說道,“背……應該沒什麽問題。那我背下來有什麽好處?你乖乖聽話,讓我給你補課?”


    李欣然不吭聲。她篤定江暮染背不了。別說《離騷》拗口,連理解起來也很難,她不信江暮染可以背下來。但過了會又妥協說道,“你先背了再說。”


    江暮染開始背了。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眾女嫉餘之娥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


    “——————”


    當江暮染行雲流水般,如同朗誦般將一首《離騷》逐字逐句一字不落地背出,李欣然跟看怪物一樣看她。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民生各有所樂兮,餘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


    終於背完了最後一句,江暮染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一下,她又抬頭對李欣然說道,“這隻是《離騷》裏麵很短的一段節選。你需不需要聽聽完整版?”


    感謝秦城,感謝莫老道,感謝自己記憶力超群!


    江暮染從來不知道,自己小時候被莫老道逼著謄抄,用來練習書法的文章居然能讓


    她在今天,在這個時刻,得到如此大的成就感!


    尤其是,當她看到李欣然眼神裏透露出的不敢置信,那種成就感就更加膨脹了!


    小時候,犯了錯,挨了打後忍著痛都得滾去一遍又一遍謄抄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文,可抄再多有什麽用?它們不過是一個個文字,沒有生命,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好處。


    可原來,用來裝逼還不錯。


    江暮染正襟危坐,注視著眼前這個少女,說道,“你若不服,還可以考我!”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


    “《歸去來兮辭》!”


    “《過秦論》!”


    “《陳情表》!”


    “《長恨歌》!”


    “————”


    “——————”


    幾乎將高中語文書所有的文言文都說了一遍,江暮染都一字不落一一背誦了下來,簡直就是個變態!


    “還要考嗎?”背完《師說》最後一句,江暮染笑了起來,“要是老子五千文的話,我還可以倒著背給你聽。”


    李欣然惡狠狠地瞪了她眼,咬咬嘴唇,把手裏的語文書甩在到桌上,不甘心嘟囔道,“語文好有什麽用,我需要輔導的又不是語文。”


    “什麽?”


    江暮染剛要仔細詢問,房門被推開。王嫂端著個盤子進來,“累了吧,來,先吃點水果,飯一會就做好了。”說完,王嫂暗戳戳對江暮染豎了個大拇指,將盤子放下,又笑眯眯地關門走了出去。看見兩人相處融洽,她就放心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好的不來打擾了?怕是在外麵蹲牆角聽了好一陣吧?江暮染苦笑。


    究竟該說王嫂母愛無疆呢,還是不信任自己?


    “好了,我們繼續。”江暮染翻閱語文書想給李欣然繼續補習,“對了,你剛才說什麽來著?你媽突然推門我沒聽清。”


    “我說我不想你給我補語文,我語文成績又不差。我差的是數學。”


    “數學?”江暮染皺眉。


    “對呀!開學模擬考我才剛剛九十分。”


    九十分?離一百就差十分,還不滿足?還需要補習?江暮染暗暗想,補數學,十位數以內的加減法我還行,乘除就算了,我手指頭加腳趾頭不夠用。


    “那你語文多少?九十多還是一百?”江暮染問道。


    李欣然白了江暮染一眼,說道,“一百二十多。”


    “一百二十多?!”江暮染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啊,滿分一百五。”


    “————”江暮染無語,在她的印象裏,讀書成績的滿分還停留在一根油條加兩個雞蛋的分數上。


    又沉默了會,江暮染抬起頭說道,“你真要我給你補數學?”


    “不是你問我要補那門課的嗎?還是說,你輔導不了數學?”


    被噎了下,江暮染差點就要說實話了。不過一想到王嫂做的飯,轉眼又語重心長地說道,“可我看你語文也不是很好,連節選的《離騷》都背不了。”


    李欣然無語,說道,“那是因為老師不要求背誦。”


    “不許狡辯!我們開始複習。翻到語文書第一百二十七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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