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已過。


    塵囂俱靜,大街上一片沉寂,一彎銀勾隱隱約約映著稀疏的星芒--氣派大門上,左右高掛著的大紅燈籠,發散著灼灼紅光,在時起時歇的夜風煽動下,擺動光暈;遠處,不可見的黑暗中,噠--噠--噠--規律的蹄聲,緩緩地、慢慢地由遠而近。


    門合上,守門仆人支肘打盹,打鼾聲唿嚕唿嚕震天響,睡得熟甜的腦袋瓜子直往右點頭,點、點、點……一個大動作,倏地驚醒,半眯的睡眼瞧了瞧窗外的夜色,一把抹去淌在嘴邊的唾液,安心地合上眼,大夢春秋。


    微風輕送,歪扭著脖子的門仆繼續發出唿嚕唿嚕的鼾聲,因不舒適的姿勢挪動著身軀,像似受到幹擾;雙眼緊閉的五官皺在一塊兒,砸嘴、舉手揮趕不知打哪兒來的惱人聲響,吵什麽吵呀……夜裏不睡覺來擾人?誰敲門老子都不管,都給我滾--門仆渙散的眼珠子骨碌睜大。哎喲!真是敲門聲,眨巴眨巴,腦袋瓜子醒了一半。這時刻會是誰?搔播頭,拖著睡麻了的腳捱到窗台邊一探,亮晃晃的大燈籠下站了一個人影。


    搓搓眼皮子,門仆粗著聲問:「您哪位呀?」


    門外的人沒迴話,僅是仰頭上望,一照眼,門仆心裏打個突,喉頭好像噎住發不了聲,用力咽著口沫任誰在半夜看見那蒼白得彷佛會透光、無波無緒的臉,對上那雙黑白分外顯眼、直淩淩瞅人的眼珠,都會抽氣驚神的。


    「您……您稍等!小的立刻下……下去給您開門兒。」


    門仆取了燈火下樓,心底不由自主嘀咕著。莫怪內屋的丫頭常說嚇人,像條幽魂似的,不單夜裏,就是白日突然撞見也挺駭人的。


    聽說有時關在房裏好幾天不吭氣,出了門又久久不歸。少爺娶親兩年了吧?這期間,自己也不過瞧見這位少夫人兩迴。


    想不透老爺怎會作主幫少爺定這門親事。瞧!哪個正經的女人家會這時辰還在外頭晃蕩的?


    「少夫人。」伊呀的門綻開了一道縫,門仆換上嘴臉,彎腰招唿;沾染土灰的綿靴、窄口胡褲、腰係革帶、窄袖短袍門仆由下往上望,一身男子打扮。


    好累!


    司馬蒹葭筋疲力乏地拍撫胸前掛袋中聽到聲音驚醒、悶聲低吠的狗兒,身旁體型碩大的牲口不耐煩地原地跺腳,牽扯她握著韁繩的手臂;連夜趕路又累又困的她實在沒什麽氣力斥喝它們了。她無力站著,等仆人拉開門。


    門仆使力拉開氣派厚重的門扇,看清門外站著的牲畜,突凸的眼珠子睜了睜,顫顫吸了一口氣!這……這胡人的畜生快兩人高,聽說脾氣蠻躁,一個不爽快就朝人唾那怎麽也洗不掉味道的臭液,門仆猶豫著--司馬蒹葭本想讓門仆照料駱駝,待看見門仆的表情,無奈地撤了念頭。不該讓「他」把馬牽走的,混沌的腦袋裏啐念著,這筆賬得等她有了力氣才能算;勉強撐住最後一絲力氣,認命地移動步伐,有氣無力吐出幾個字:「……去廄房點燈。」


    門仆愣了愣,領會過來,如獲大赦似,忙不迭快步往前庭左外側的廄房去。不聽使喚的駱駝耗光司馬蒹葭僅剩的力氣,好不容易擺平了難纏的牲畜,此刻她隻希望能躺下好好睡一覺。


    正要把大門合上的門仆,聽到路頭有聲響--奇了,今兒個怎麽這麽熱鬧?跨出門檻張望,遠遠地來了頂轎子;轎夫看到燈火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紅姑娘,到了。」轎夫說。


    「奚公子,你該進去了。」轎裏頭婉轉有若黃鶯的女子軟聲催促。


    「你……你不陪我進去?」醉意淋漓。


    「你醉糊塗了,這是你家,又不是我的地方。」溫柔輕笑。


    「隔……我家不……不就是你家嗎?你扶我進去……」


    「奴家哪有這福氣。」


    糾糾纏纏,兩人終究下了轎--花鈿敷粉、豐肌秀骨的姑娘美得讓人睜不開眼,那歪歪倒倒的公子哥兒,唉!不就是咱家們少爺?門仆趕快過去幫忙。


    跌跌撞撞進了門,嬌滴滴的姑娘走了,門仆一人吃力地扶著雙手亂揮的少爺。


    隻見他睜開醉眼,看見前麵的人影就摟--「紅姑娘,原來你跑這兒來了。」


    懷裏的人掙紮了一下,他摟緊些,突然皺起眉頭說:「這是什麽?」


    他伸手摸向凸出物啊!連聲慘叫,摔得屁滾尿流,酒醒了一半。


    他揉揉眼一看,是那隻狗!


    「你還好吧?」司馬蒹葭麵無表情抱著狗問。


    他一身狼狽,氣火火地吼道:「我--我非休了你不可!」


    他老是這樣說,司馬蔡葭不以為意,拖著累極了的腳步走迴自己的院落,連鞋也沒脫就撲上床,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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