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不遠處那道從天而降的人影,麵容絕美的少女轉迴了視線,重新看向了那個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白衣青年。


    雪色的長發向後披散至她的腰間,隨著她的迴首而在風中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似乎有著某種清香,在那發絲間清幽而出,讓那個已經不省人事的青年鼻尖下意識地翕動。


    將這一切淨收眼底的少女眉頭一挑,卻是沒有其他動作,又是靜靜地看了那張在血汙中帶上了些許妖異的俊美麵龐一會,而後身形一閃,消失在了他的眉心。


    那張劍眉高指的法器麵皮原本便已經是在先前的戰鬥中出現了些許的破損,好在並不嚴重,可荀命那幾乎是不管不顧的一劍,卻是讓那副“他”感覺有些礙事的麵皮徹底崩碎,連同那些汙穢邪物一同化作了齏粉。


    沒過多久,那個在地上砸出了個一個深坑的青衫劍修,終於是小心翼翼地從深坑的邊緣賊兮兮地探出了個腦袋,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在沒有發現那道白衣的女子身影後微微鬆了口氣,又是在坑裏貓了一陣,才終於是放下了心神,揉著腦袋罵罵咧咧地翻身出了個被他自己砸出的大坑。


    老子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恐怖的人!


    隻是一個眼神,便是讓他直接心神失守,直直地便是從天上砸下。


    小爺我啥都沒幹啊,就白白挨了這麽一下,憂愁呐……


    要是換平日,以薑大公子的口德,那白衣女子的族譜在這時候應該已經是厚上了一番,不過感受著自己手上仍是顫鳴不止,像是被嚇壞了的“龍汲水”,薑司南便是不自覺地禮貌了一個大境界。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很清楚,自己手上的這把劍,可不是什麽“法劍”,而是“仙劍”,在對應修士的境界,那就是仙人境!隻不過現在跌到了玄道境的層次,變成了“法劍”,不然以他金丹境的修為,也不可能這麽輕易地駕馭。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跌境了的仙劍,那也遠比一般的法劍要強得多!


    於是在山上有個“三句不過崗”美稱的薑司南,在此時便是變得越發老實,就是連身形都是不由得微微縮起了一些,仿佛一隻被拉長了的鵪鶉。


    看著身子“嵌”進了地裏,但是腦袋卻是歪向了一邊的荀命,薑司南微微一怔,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這哥們的詭異身姿。


    不過就是身姿再怎麽詭異,也絲毫不影響咱們的薑大公子撒氣。


    老子得罪不了那個妖……神仙姐姐,老子還治不了你個大頭蒜?


    不過他準備踢向那個白衣青年的屁股的腳剛剛提起,便是又突然僵硬在了半空中,一個不大美妙的猜測出現了在了薑司南的心裏:


    這小子不會……認識那個……神仙姐姐吧……


    那老子這一腳下去不就是完犢子了?


    然後那個劍眉高指的青衣男子臉上便是浮現出了一陣悲戚之色:


    這都什麽破事啊,老子好端端來救人,結果倒是沒頭沒腦地挨上了一劍,然後又是白白砸了次地,造孽啊!


    本來便是以“思維敏捷”小有名氣的他,已經是迴過味來,既然那個白衣女子沒有直接帶走荀命,那麽那一眼的意味就是很明顯了。


    警告。


    我滴小祖宗誒!


    於是那個青衣男子隻好一把扛起了那襲不省人事的白衣,禦劍向著北方飛去,那裏,應該還有個倒黴蛋在等著他。


    一邊禦劍,那個青衣男子嘴中仍是止不住地碎碎念著:


    “他娘的,命還真硬,瞧著經脈跟個沒事人一樣。”


    ……


    冰雪皚皚的北皚洲,一座珠光寶氣仿佛凝成了實質的山頭之上,一座玉簷雕欄,金碧輝煌的宮殿門口。


    一個圓潤無比的胖子揉了揉自己身前盡力收起的大肚子,有些無奈地打斷了自家爹娘的碎碎念:


    “誒,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就下山出去玩會,沒個多久就迴來了,你們那麽操心幹啥?”


    在他的對麵,是一對身穿華貴龍袍與鳳披的中年夫婦,雖說是中年,但光陰長河在他們兩人臉上留下的痕跡卻是極少,絲毫沒有遮掩去他們臉上的俊美與豔麗,而是為他們又添上了一絲莊嚴與穩重氣息,極有韻味。


    但那平日中總以威嚴示人的夫婦,此時臉上卻是滿滿的不舍與擔憂,仿佛自己這個寶貝兒子隻有一出了自家的山頭,那便是永遠不會迴來了一般。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爹娘的話都不聽了?!讓你帶上就帶上,你身上沒個幾把仙兵,你讓爹娘怎麽睡得著覺啊?!你看你給你娘氣的!”


    那個眉宇間有著莊嚴流動的龍袍中年人氣唿唿地說著,想要抬手給自己這臭小子腦門上拍個一巴掌,讓他開開竅,不過還沒等他抬手,便是察覺到了身側一股銳利到仿佛要將他刺穿的殺人視線。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有些悻悻的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側的媳婦,在看到自家媳婦那張怎麽都看不厭的臉上微微跳動的眉頭後,他立刻便是放下手,縮到了身後,一副“夫人誤會!我什麽都沒想幹的”的心虛神情。


    絲毫沒有理會自家夫君的補救,容顏絲毫不遜少時的鳳披女子在衣袍的遮掩下,一把捏住了身旁男子的腰間肉,而後狠狠一擰。


    在龍袍男子無比微妙的神情中,女子用手帕揾去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眼角的幾顆淚水,無比傷心地埋怨道:


    “兒子都要走了,你還說他作什麽!你這沒有心的爹!”


    在說完夫君後,那鳳披女子又是轉頭淚眼楚楚地看向了那個還在揉著肚子,臉上已經是帶上了些猶豫的寶貝兒子,溫柔中夾著淒風苦雨般的感傷地說道:


    “娘知道你長大了,我們一對老頭子老太婆留不住你了,娘哭也哭夠了,那些什麽仙兵也你不願意帶也就算了,娘也由著你,隻是娘還是不放心你在外麵的吃食,你初來乍到的,山下那些東西你怎麽能吃得慣啊!娘一想到這個心就是像在滴血一樣的疼啊!”


    婦人說著,眼角又是沁出了淚水,卻像是傷心極了,絲毫沒有理會,任由那些淚水成股流下。


    看著自家娘親這幅傷心的模樣,本來便是投降了一半的胖子,眼睛頓時眯地更小了,滿臉的猶豫。


    斜眼看到了自己寶貝兒子的樣子,鳳披婦人嘴角閃過了一抹極淺的笑意,而後便是哭得更加傷心了:


    “這個方寸物裏,是娘給你準備的吃食,你就聽娘的,帶上好不好?來娘抱抱。”說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婦人便是張開了雙手,抱住了那個一臉委屈愧疚的小胖子,無聲無息地在小胖子的衣服裏放進了一張薄如蟬翼的古樸書簽。


    “那爹娘我走了啊……”


    在眼圈紅紅的小胖子轉身走遠後,那個腰間一片青腫的龍袍男子頓時開始齜牙咧嘴,同時還不忘伸出跟大拇指,對著夫人誇了句“高”。


    而那位身穿鳳披的婦人,則是微微一笑:


    “小兔崽子,跟你娘鬥,哼。”


    …


    走出自家山門後便是立馬換上了一身樸素地不能再樸素的中等法袍後,小胖子好半天才是摘下了全身大大小小幾十樣方寸物和咫尺物,全部收攏在了一個他特地準備好的隻有一尺見方的方寸物戒指中。


    “這下子應該跟山下人差不多了吧,唿,行走江湖,就是得講究一個韜光養晦!”


    這麽說著,那個褪去了金黃法袍的小胖子拿出了那個從他娘親手裏接過的小食盒,靈識沁入食盒,在看到了一間裝滿了各種仙家珍饈的小宮殿後,小胖子一臉“我就知道”的無奈神情,算是徹底打消了自己下山靠自己真正走一趟江湖的幻想。


    不過在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那座小宮殿裏真的就隻有那些“家常菜”後,他的臉色又是微微好轉了些許,沒有直接把那個小食盒直接扔在了路邊。


    算了算了,吃點家裏的菜,勉勉強強也算是半趟靠自己行走江湖吧。


    從小便是在山上宮殿中受盡萬般保護的小胖子,終於在成年那天得到爹娘的同意,讓他獨自去山下行走江湖。


    不過最後開著靈舟,帶著一籮筐的仙兵半仙兵,身後還偷偷跟著個仙人供奉,在北皚洲“巡視”了大半圈的小胖子,在倍感無聊地迴到家中許久之後,才是琢磨出了症結所在:


    都是他娘的錢惹得禍!


    於是自認身無長物,窮的隻剩下家裏的錢的小胖子痛定思痛,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說服爹娘讓自己“清清白白”的下山遊曆一場,隻帶上自己十分之一的法器,不帶一把仙兵!


    就算他們不讓,就算是偷跑,離家出走,我也要下山!


    於是就在那一次次被爹娘說地“铩羽而歸”的辯駁與一次次以失敗告終的偷跑中,一年悄然過去,最後才是有了這天這場“實力懸殊”的母子離別。


    迴身看了眼那雖然被七彩祥雲繚繞遮掩,卻仍是有著寶光不住發散的自家山頭,小胖子心中有著一股掙脫束縛的自由感在緩緩升騰而起,仿佛家中的那隻大白鳥馱著自己向著九天飛去。


    閉上眼睛最後唿吸了一口屬於“家中”的空氣,小胖子的嘴角微微上揚,緩緩睜開眼睛後,之見那個小胖子身形一閃,便是消失在了原地,驀然出現在了百裏之外的一架華美靈舟之上。


    劉老道說過,娶媳婦那還是找個東勝洲的姑娘,那裏有處叫做胭脂州的地界,娘們極美!


    沒錯,小胖子這趟蓄謀已久的下山,可不僅僅隻是為了那什麽狗屁的遊曆江湖!


    到了靈舟上便是忍不住賊兮兮地開始賤笑的小胖子好半天才是收住了笑意,駕馭著靈舟向著東南方破空而去。


    “恩,到了東勝洲在換條破舊點的靈舟。”


    小胖子悠然地後仰倒去,軟在了一張金丹雪貂皮製成的軟墊之上,眯著眼睛說道,絲毫不知道在自己的家中,有著一對夫婦正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他,時不時親個小嘴。


    ……


    西賀州,一座仙氣淡薄,但是人間煙火氣卻是旺盛無比的邊陲小城。


    細雨綿綿地下著,無數的雨點在空中不住落下,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捉摸不定的白痕,最後又是滴落在了古街的青石板路上,濺起了一點水花,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一圈波紋還未展開,便是與邊上緊接著產生的波紋碰撞在了一起,產生了一處又一處交雜的圓環。


    雨勢越發地大,打得街角的那顆梧桐樹“劈裏啪啦”的響,雨滴與翠綠的樹葉不斷相碰作響,隻是那雨與葉的和鳴剛剛出了梧桐樹周圍沒幾步,便是泯然於了整條街中止不住的雨打石板聲,雨打瓦片聲,還有那從屋簷成束落下,如飛瀑倒掛的衝激聲中。


    一個穿著儒生青衫的青年人就這麽坐在窗邊,一手托在腮邊,一手指尖在竹桌上敲個不停,也不關上桌前打開的窗戶,任由那愈演愈烈的雨點打入屋中,浸濕了他桌上的那副還沒畫完的畫紙。


    呆呆地撐著腦袋,看著窗外因為大雨而迅速變得空落落的古街,儒衫青年的思緒緩緩發散,順著他的視線飄飛出了窗外。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喚起謫仙泉灑麵,倒傾鮫室瀉瓊瑰。


    ……


    一句句書上詩篇隨著青年思緒的飄飛遠遊,浮現與青年的心湖之上,如那漫天雨點,滴落其中。


    待到雨勢稍歇,雜音的褪去讓那窗外的雨打梧桐樹逐漸清晰,不知神遊了多久的青年儒生眼中又是重新出現了光采,緩緩收迴了思緒。


    看著窗外街上仍然是空無一人的慘淡光景,青年有些痛心的歎了口氣,想著“沒有街上那些神仙姐姐們的幫助,自個真是江郎才盡,孤木難支哩。”


    就這憂愁了一小會,那儒衫微微發白的青年又是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一把把桌邊的畫筆硯台推到了角落裏,而後從懷裏摸出一本畫著各種“神仙小人”的孤本畫冊,開始津津有味地“研究”了起來。


    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閑。”


    那張攤在青年身前,被雨點打上了幾個小點的畫紙上,畫著對衣衫大開男女,似乎正在殊死搏鬥,神情動作,都逼真地仿佛躍然紙上,縱使是個一竅不通的外行人,也是看得出下筆之人的畫工超俗。


    若是那薑司南此時正巧從窗邊經過,又正巧一眼瞟向了屋內,又正巧一眼看到了那副畫作,定會驚為天人,高唿一聲:


    “噫,好一副仙人坐蓮圖!”


    ……


    此時,一行三人,來到了一座城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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