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後宮已經沒有孩子出生。


    之前選秀,雖然也進來了六位新人,但是都沒什麽寵愛。


    陛下常年居住碧霄殿,就連皇後宮中也隻是用膳或者坐坐,已經不留宿了。


    這幾年,皇後的身子一直不好,腰痛也是三天兩頭的發作。


    但是如今陛下都顧不上。


    因為開春的時候,宸德妃就病倒了。


    後宮裏的人不知道宸德妃到底是什麽病。隻是知道她經常睡很久。


    此刻的碧霄殿中,裴時沅坐在榻上,輕輕撫摸著雪球的毛發。


    已經二十二歲的雪球終於走到了它的終點。


    對於一隻貓來說,已經足夠高齡。


    它的關節已經不好,走路都搖搖擺擺。雖然還能吃,但到底是老了。


    眼睛也看不清楚,偶爾叫一聲,都不知道對著哪一個方向。


    吃的東西也必須是軟爛的,它連肉都咬不動了。


    它憑著自己的嗅覺,還能分辨主人是誰。


    但是大概動物天性,它很想躲起來自己去。


    裴時沅彎腰在它額頭親了親,他曾經黝黑的毛發已經摻雜了很多白色。


    它的唿吸也不再均勻。


    養了二十多年的貓,就跟自己的孩子沒兩樣。


    裴時沅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滾,她隻能輕輕的,一下一下的順著雪球的毛發。


    雪球就那麽躺著,唿吸越來越微弱,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再也沒了動靜。


    裴時沅的哭聲不高,隻是叫所有人聽了都覺得難過。


    坐在外間的李意尋沉默不語,站在當地的十皇子也跟著哭了。


    月娥幾個將雪球抱進了一早就準備好的精致木盒子裏,然後送出去。


    日後這貓也送去皇陵,跟著陪葬就是了。


    雪球最後這幾年,越來越沒有活力,但是它在,裴時沅就喜歡摸摸它,跟它說句話。


    雪球也會迴應,喂它它也很高興。


    可今年年初,主人身子越來越差,雪球也一下就垮了。


    裴時沅昏過去,李意尋進來把她抱迴內室去,又叫太醫來。


    太醫不知道遭了多少責罵,李意尋早就請了外頭的郎中進來,可誰都沒法子。


    唯一能確定的是宸德妃娘娘血虧,但是不管怎麽進補,都是於事無補。


    裴時沅如今看起來,像是三十歲的樣子,並不怎麽顯老,但是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裴時沅自己並無什麽感覺,人生一世,來去都不由自己。


    她這一昏睡,就是一個日夜。


    終於在八月十九日的早上醒來。她一睜眼就見李意尋就在她身邊坐著:“如何了?”


    “沒事。”裴時沅笑了笑:“守著我做什麽?你不忙朝政了?”


    “我沒有你狠心。”李意尋道。


    “唉,人總是要走的,難道我死了,你就跟我去嗎?”裴時沅好笑。


    “生死之事,你為什麽總是能這麽灑脫?你舍得我和菽兒?”李意尋捏住她的手,但是又怕她疼還是鬆開。


    “舍不得。”裴時沅笑了笑:“別這樣,這樣都不像你了。你應該是瀟瀟灑灑,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是老子不在乎的樣子。”


    她看著李意尋,笑道:“李意尋,你也老了。”


    他眼角的皺紋已經很深,曾經挺拔的身姿還在,卻藏不住眉眼間的滄桑。


    但還是好看的。


    “不過還是很好看的,依舊是我喜歡的樣子。”


    李意尋說不出話,他胸口好似堵著什麽,一張嘴好像就要傾瀉而出。


    “兒子你也不在意了嗎?”李意尋的聲音隱隱的有些抖。


    “菽兒有你,我放心。”裴時沅對他笑:“人生來就是要告別的,兒子大了,總有他的路要走。”


    “娘!”十皇子衝進來:“娘說什麽呢,我不想聽,我不要聽!”


    “我沒看過你爹十五歲時候什麽樣,但是十五歲的菽兒真好看。”裴時沅笑了笑:“你爹二十二歲的時候也就這樣了。”


    “娘!”十皇子跪下來從李意尋手裏搶走她的手:“娘……”


    “人的壽命有限。”裴時沅輕笑:“縱容你們是皇帝與太子,也無能為力。菽兒,你答應娘,等我走後,不要叫你爹處置太醫,不要造殺孽。”


    十皇子說不出來,哭著點頭。


    “李意尋。”


    李意尋看著她。


    “我這一走,就沒有人再叫你名字了。兒子不是我自己的,不需要我來囑咐你善待他的話,那就請你善待你自己。不要總是發脾氣,年歲大了,那樣不好。裴家如今就很好,已經是國公府了,不要因為我再給他們什麽。我身邊的丫頭和內侍,我早已安頓妥當,日後他們也各有各的路走。”


    “那你呢?”李意尋盯著她:“你囑咐了所有人,那你呢?”


    “我啊。”裴時沅又笑:“我自幼雖然喪母,但父親疼愛,嫡母寬容。兄弟姐妹都和睦長大,進了你的府邸,雖然吵鬧,但年輕時候就得了你的寵愛,二十多年來風光無限。後宮雖有諸多不如意,但也妻妾和睦,姐妹們相處的都還不錯。太後娘娘也是個好性子的。生的兒子聰明懂事,令我十分驕傲欣喜。”


    “人生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總要走的,就容我先走一步吧。”


    十皇子站起來:“我……我……先出去……父皇……和……和娘說話……”


    李意尋沒理他,隻是把裴時沅扶起來,抱在懷裏:“我不相信下輩子。”


    “沒關係,沒有下輩子,那你我這輩子也並不辜負。”裴時沅抱他。


    “為你,我寧願相信有下輩子。你喜歡好皇帝,我就做個好皇帝,算不算我的功德?能否換下輩子?”李意尋的手在她如今孱弱的後背上輕輕撫摸:“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可惜,我知道的遲了。下輩子就咱倆,生幾個孩子。好不好?”


    “……好。”懷中的女人聲音漸漸弱了。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隻覺得你長得好看,並無他想。但是你第一次對我噘嘴,還敢瞪我的時候,我才發覺你真不一樣。我以前不大記得,如今倒是都想起來了。可怎麽就過去了二十多年?”


    “沅兒,你下去了別急著走,等等我可好?”


    “……好。”


    “不要騙我。”


    “……好。”


    “此生有你,我很高興。”


    “李意尋……”


    “我在,我陪著你。”


    “沅兒?”


    “你要是累了,就去吧。”


    “……再見。”


    李意尋緊緊地抱著她,懷中人的手跌在榻上,那隻她一直喜歡的玉鐲子就那麽輕輕斷了。


    斷掉的鐲子輕輕相撞,那輕輕的一聲金玉相撞,在此時的李意尋耳中,像極了那古書中說的如笙如歌的鳳凰叫。


    是了,它的主人不在了,它也不需要存在了。


    那隻誤入凡間的鳳凰,歸去了。


    隻留下還在人間的帝王,將一口心頭血灑在了榻上。


    前世:


    山路上飛馳的車子裏,時沅正在補妝,手機丟在一邊開著外放。


    “……還是她糊塗,聰明女人就不會跟女人鬥,隻要抓住男人的心,其他的女人再厲害也沒用!較什麽勁兒?”


    時沅把口紅拿出來,補了一點在嘴唇上。


    “怎麽不說話?”電話裏的女聲繼續。


    “說什麽?”時沅收起化妝鏡丟在車裏:“聰明女人怎麽做?”


    “哈哈,你一向跟我們想的不一樣。”電話那頭的女人笑道。


    “是啊,依我看,聰明女人就該及時抽身。就算你把一個男人調教的千般好,難道就有成就感了?”車停在山頂別墅外,冬日的夜很是寒冷。


    助理下車將一件大衣披在時沅身上。


    時沅對著電話輕輕一笑:“我到了,聽說今晚有很多青年才俊,我要去看一眼。”


    掛了電話,就順手把手機塞進了助理的西服口袋。


    拉好衣裳,邁開步子往裏去。


    裏頭是衣香鬢影,名流世界。目之所及,全是笑臉。


    其實男人女人不就那麽一迴事,遇到一個花心的男人,要麽就丟掉,要麽就換掉。


    隻能抓住男人的心好叫他對你更好,那不過是因為沒得選,從來就不是什麽最優選。


    輕柔的音樂從打開的大門口傾瀉而出,侍應生們嘴角含笑來迎接貴客。


    他們的目光好似帶著鉤子,他們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如此合人心意。


    瞧,隻要你身在高位,有錢有權,為什麽不能叫男人去想如何來抓住你的心呢?


    時沅舉起酒杯,也將笑容掛在紅唇上,真真假假,人生本是一場戲,又何必多在意呢?


    -------正文完


    【正文未盡之意,番外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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