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構想中的世界,也許永遠都不能完全實現,但是我希望你努力。你父皇選了你,是因為他最喜歡你,最偏心你。你要對得起他的選擇和偏愛。叫他覺得驕傲,叫他覺得果然不錯。”裴時沅垂眸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的臉龐還稚嫩,卻已經有些堅毅的樣子在了。


    “是,母妃。兒子一定不會叫父皇和母妃失望的。”十皇子鄭重其事。


    “立儲之日,一生一次,此時你穿著這厚重的衣裳跪著的感覺我希望你記得一輩子。你生來太順,我怕你不知民間疾苦。你要記得做皇帝應該戰戰兢兢,而不是自以為是,百姓用血汗供養我們這些皇族,我們不能隻會吸血天下而不知反哺。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不管是不是做得到,你要永遠記得。皇帝是百姓們的君父,百姓們何嚐不是皇族的衣食父母呢?”


    “是!”十皇子這一次聲音很高:“父皇,母妃,我永遠都會記得!多謝母妃教導,兒子永生永世不敢忘記。”


    他鄭重其事的的看著裴時沅,一雙眼黑白分明,都是堅決。


    或許他此時隻是一時激動,但是今夜的事,他理應一輩子都能記得,記得就好。


    裴時沅對他笑,彎腰拉他起身:“永遠都要記得還有人吃不上飯,冬天沒有衣裳穿,沒有柴火燒。記得這些,你就能做好。”


    十皇子站起來對裴時沅笑:“我一定不會忘記。”


    怎麽會忘記?


    這世上還有幾個母親會在這個時候叫他跪著寫禮運大同篇呢?


    她沒有因為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就鬆口氣,沒有歡喜和輕鬆,而是費心的提醒他,應該做一個什麽樣的太子。將來又要做個什麽樣的皇帝。


    他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的。


    “那就去更衣吧。”裴時沅拍他的肩膀,又是那個尋常的母親了。


    十皇子抱了一下母妃後,跑著走了。他怕自己的娘親看見自己眼裏的淚。


    說不上為什麽,他此時就是很想哭。


    李意尋此時端著茶,慢慢的喝著。內心也是長長的一聲歎息,他也同樣不知道為什麽。


    他不想說什麽,他隻是喝著茶,含著笑,靜靜的看著裴時沅。


    “陛下,更衣去?”裴時沅看李意尋。


    李意尋站起來,牽著她的手:“走吧,叫菽兒自己用膳去吧。我們更衣後吃點東西再睡。”


    裴時沅點頭。


    書房到正殿路不遠,秋日夜涼,李意尋就這麽牽著裴時沅的手慢慢走。


    他見過很多出色的女人,有學識的,聰明的,美麗的,出身高貴的。也不乏有思想的,有見地的。


    但是此時他非常確信沒有誰比眼前這個女人更好。


    他不好準確描述此時的心境,就隻是覺得慶幸。


    是的,是慶幸。


    這樣的女子,是他的嬪妃。


    他更慶幸自己多少年來都沒有因為她脾氣不好與她生分,更慶幸他們生下了一個菽兒。


    菽兒極好,他的母親更好。


    而更好的是他這一生的圓滿,竟有一半都來自他們母子。


    要是沒有她和菽兒,他不知道自己會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大概就跟父皇那時候一樣吧?


    也許會有別的女人寵愛,就跟父皇當年對母後那樣,又或者,還不如那樣。


    外人覺得宸德妃得了陛下寵愛二十年是她的幸運。可對於皇帝本人來說,能得一個女子二十年坦誠相待,又何嚐不是一種幸運呢?


    以前李意尋不懂,也不會想,如今他也不見得都明白。


    隻是他終於會想一個帝王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後,還有如同尋常人家的夫妻父子情誼是一種什麽樣的幸運。


    今夜跟平時一樣,今夜跟平時不一樣。


    他們相伴快二十年了,好似每日都一樣,但是又每日都不一樣。


    隻是對於李意尋來說,他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柔腸百結。


    他隻是想看著她,抱著她,牽著她,哪怕不做什麽,不說什麽,就這樣挨著就很好。就這樣在微風中,在看不清楚的花樹下站一會,也不無聊。


    即便是肉欲最盛的十幾二十歲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對哪一個女子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時候年輕,抱著她的時候,總是想要滾到榻上去。


    而到了不惑之年,他才明白這樣無聲的陪伴也是一種美好。


    這一夜,裴時沅睡得非常沉。


    夢中雜亂無章,從裴家曾經的後院,夢到了前世的金碧輝煌。


    她夢見自己穿著一件雪白的裙子,上頭綴滿了大小不一的鑽石。


    周遭有人笑,有人說話,卻聽不清什麽。


    就隻有手裏的高腳杯中,紅酒的香味令她迷醉。


    手鏈忽然斷掉的那一刻,她從夢中醒來。


    天光大亮,她覺得有些疲憊。


    也許是因為之前為了菽兒立太子這件事忙太久了,大事一過,裴時沅就病了。


    她這些年也不大生病,這一病,頗有些嚴重。


    “娘娘,您感覺怎麽樣?”月嫦扶著裴時沅靠著迎枕。


    “就覺得沒力氣,太醫不也說了,就是有些虧了氣血,不礙事。”裴時沅道。


    “就是累著了吧,皇後娘娘今兒一早也傳話,說先免了眾人請安,皇後娘娘舊疾複發,腰疼的又起不來了。”月嫦歎氣。


    “嚴重嗎?派人去問候一下。”


    “娘娘放心,奴婢已經叫景秀姐姐去看過,皇後娘娘看著麵色不大好,精神還行,就是腰疼的不能動。聽太醫說,皇後娘娘這腰痛的病症不輕,要針灸加按摩,而且皇後娘娘必須靜養幾個月了。”


    裴時沅點頭:“這病就是不能累。”


    她估計皇後大概是腰椎間盤突出之類的毛病了。


    累出來的吧?


    如今這個規矩嚴苛,動不動就要求坐的筆直,有時候一坐一天,著實是累。


    先帝過世那會子,她們嬪妃守靈時候不就是這樣,皇後是天天都不能缺了。


    她那時候歲數還小,一連一個月呢。


    裴時沅沒精神,說了一會話就睡過去了。


    聖慈宮中,好幾日後太後才跟皇帝單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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