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初就說不要守城,不要守城,如今整個四川都落入了西賊之手,守保寧一座孤城有什麽用?”看著灰頭土臉撤迴來的吳三桂,隨軍的四川巡撫李國英忍不住大發牢騷道。


    其實何止他有氣,舍命衝殺出城結果卻隻能夾著尾巴退迴來的吳三桂難道就沒有氣嗎?


    定西將軍李國翰之前也提議大軍撤迴漢中,今後再徐徐圖之,要不是巡按禦史郝浴一再堅持,並揚言要上疏朝廷,彈劾三位入川大臣:“既不能取蜀,複以蜀之寇入秦境!”他們或許早就撤了,如何陷入今日這般進退不得的絕境?


    這個時候,便是當初力主守城,喊出“王威名震天下,今退走,威名一旦掃地以盡。今日之計,有進無退”,並促使吳三桂決定拚死一戰的吳部將都統楊坤,也都已經垂頭不語了!


    說白了,今日這場仗,要是打贏了,就會如同曆史上那樣:吳三桂,李國英,李國翰,郝浴四人,每一個都說自己的功勞最大,是自己在其他人心膽墜地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堅持要守城的。


    可現如今,就連劉文秀大軍中最弱的張先壁一部都如此敢戰勇戰,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什麽打贏的希望了,守這一座孤城又有什麽意義呢?


    更何況,城內的士兵和官員加起來足足有兩三萬之眾,倉庫裏的糧食根本撐不了多久了!


    “平西王,保寧當真是守不了了嗎?”郝浴眉頭緊皺,深深歎了口氣,卻也是不敢再堅持了:“若是真的守不住了,平西王可有突圍之策?”


    此話一出,在場的李國英,李國翰,以及清廷派遣入川的其他文武高官也都齊齊看向了吳三桂。


    在場的人中,若論軍事指揮之才,便隻有李國翰和吳三桂能夠主持大局了。但吳三桂是滿清順治皇帝欽點的平川統帥,所以領兵打仗之事,自然是由他來定奪。


    而剛剛撤入城中的時候,吳三桂並沒有迴府衙,而是立即登上城牆遠眺了一番,然後果然發現了城外明軍部署的端倪。


    “本王剛才已經命斥候出去偵察了,如果城外西賊的部署如本王所料,今天晚上,咱們就趁亂突圍!”吳三桂撫了撫頷下的胡子,眯了眯眼睛,隨後又說道:“城內還有三四千百姓,若是今晚突圍,把他們全部趕出城外,引起混亂,必然能夠阻滯一部分西賊的行動。”


    吳三桂剛剛登上城頭,看著孫可望王旗所在的方向,隱隱便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這果然是劉文秀設下的圈套,還好自己跑得快。


    若是這樣,那就說明了另外一件事:之前劉文秀分兵把守各處,然後重兵攻城,隻是為了故意漏出破綻,引誘自己出城進攻,想要借此擒殺自己,逼迫城內大軍投降。那現在,這個計劃失敗之後,劉文秀絕對會立即收攏兵力,然後選擇保寧城的一個薄弱處,重點進攻,以免夜長夢多。


    所以,最好的突圍時機,便是今天晚上,趁著劉文秀大軍剛剛開始收攏,各部還立足未穩,營盤混亂的時候。如若不然,那就真的成了甕中之鱉了!


    “今晚就突圍?”李國英心中不免擔心起來,他雖然是巡撫,可行軍打仗的經驗也不缺,“時間如此緊迫,如何打探得到確切的軍情?又如何做得出穩妥之策?隻怕羊入虎口啊!”


    “平西王威名震天,萬中無一的豪傑,如何做不出穩妥之策?”郝浴當即出言襄助,一副敬仰吳三桂已久的姿態:“你我雖也領兵,但不過是小打小鬧,怎敢在王爺麵前班門弄斧?”


    “我也覺得今晚是最佳時機,若是等到明晚,西賊準備穩妥了,再想突圍,就難上加難了!”李國翰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


    這其實還真的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問題:今晚突圍,城外明軍的部署情況必然不明,畢竟明軍也都在拔營之中。可若是等到明晚或者後晚,等情況明了,城外已成鐵桶合圍之勢,再想突圍出去,恐怕損失隻會更大。


    所以,正如吳三桂所想的那樣,今晚突圍,雖然風險很大,但卻能打劉文秀一個措手不及,最後能夠成功突圍的概率反而更大。


    見郝浴和李國翰為了不得罪吳三桂,都選擇了支持對方,李國英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點頭同意。


    而吳三桂似乎對郝浴的突然示好很是欣喜,也當即點了點頭,討好道:“郝大人謬讚了,就是退出四川之後,還得仰仗郝大人為長伯三人作證,不是長伯無能,確實是西賊太過強悍了!長伯生平從未見此惡戰,若非僥幸,吾軍恐休矣。”


    ......


    而此時城外的劉文秀大軍中軍大帳之內,剛剛挑眉一笑,一句順道路過,人主之氣側漏的“秦國主”孫可望,正攜著餘威,要親自論功行賞,論罪處罰一番軍中諸將,以立國主之威。


    說到底,孫可望可謂是曆經千辛萬苦,更是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才最終得以救迴這上萬將士的性命,才得以改變保寧之戰的危局。


    所以,他怎麽可能會放過這麽一個大好的機會?不把個人威望在劉文秀大軍中樹立起來,借機拉攏收服劉文秀,重塑中央權威,那他不是白來了嗎?


    “臣討虜將軍王複臣,向秦王殿下請罪!”諸將剛一進入中軍大帳,王複臣便立即朝著孫可望跪了下來。


    “王卿乃是良臣,何罪之有?”孫可望自然知道王複臣此舉是為了什麽,但有些事情,他是不應該知道的,所以也隻能繼續假裝不知道。


    畢竟,要是孫可望此時說出了王複臣前幾天才剛剛勸阻劉文秀要穩妥為重的那些話,那劉文秀會怎麽想?軍中諸將又會怎麽想?國主就那麽不信任南府,以至於在軍中安插了耳目嗎?


    “臣身受朝廷恩典,被封為討虜將軍,任大軍副將,卻禦下不嚴,手下將領臨陣脫逃,士兵鬥誌全無,若不是秦王殿下趕到,於國於軍,後果恐都將不堪設想!”王複臣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


    不過,出人預料的是,“秦國主”孫可望既沒有借機刁難這個替劉文秀頂罪的大將,更沒有借機打壓劉文秀,反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彎腰扶起了王複臣:


    “既然如此,孤不罰臨陣脫逃者,不罰鬥誌全無者,卻罰敢戰勇戰,盡忠職守者,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王卿愛兵如子,不忍手下將領被罰,孤明白。但是剛剛戰場之上,孤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哪個臨陣脫逃,鬥誌全無的,哪個敢戰勇戰,悍不畏死的,都看在了孤的眼裏!


    王卿無罪,非但無罪,還有功,若不是王卿及時帶兵攻上,穩住了陣線,城內的清軍一出,僅僅靠那二百騎兵和張先壁手下的那幾千窩囊廢,恐怕我等今日都已經掉進江中喂魚了!”


    孫可望此話一出,大帳之內,眾人一時無言,劉文秀和南府諸將原本懸著的心,也登時放了下來。


    這還能不明白嗎?孫可望不僅沒有任何打壓刁難的意思,還把罪責都推到了張先壁的身上,一句親眼所見,誰敢反駁?誰又願意得罪劉文秀一派,公然反駁?更不用說,這大帳之內,可都是劉文秀手下的人啊!


    所謂的“事實”,從來都是為目的服務的,同一件事情,本來就有無數種說法,選擇哪一種,側重於哪個方麵,不過是看想要達到什麽目的罷了。


    現在,孫可望要的是爭取軍心,爭取劉文秀及其部將的支持,這件事自然是要輕輕地舉起,然後輕輕地放下——明麵上的軍法律曆是誰也不能破壞的。


    所以,孫可望的這種說法——為王複臣脫罪其實就是為劉文秀脫罪,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帳之內所有人一致的認同。


    可這就讓人覺得很奇怪了呀,按照孫可望的個性,怎麽可能不趁機打壓一下,甚至奪了劉文秀的兵權,自己親自坐鎮指揮呢?


    不過,這個時候,接了孫可望三道軍令而棄置於不顧,心中有愧的,個性又略有些溫和的南府大將軍劉文秀,忽然主動站出來請罪了。


    當然得主動站出來,不然,孫可望連下的那三道軍令算什麽?軍中法度規矩又算什麽?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這個時候,劉文秀都得主動站出來,不然今後如何領軍?


    當然,就算真的要罰,也不過是為了維護軍紀,安撫軍心走個追責定罪的流程而已,自古以來,軍中大將王侯違反軍紀的最終處理,和“割發代首”的操作,幾乎都是屬於同一個性質的。


    “秦王殿下,臣身為軍中主帥,此次攻城失利,險些釀成大禍,罪責主要在臣,臣甘願受罰!”劉文秀其實老實得很,這時候早就已經憋不住了,直接大步上前,盡管一身甲胄,但天生力大如牛,體格健壯的他,也還是勉力弓腰以對,腰胯之上的牛皮帶一時更是被繃得緊緊的。


    “哈哈哈!”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孫可望忽然大笑,隨後環視一圈,看著帳內諸將,微微笑道:“孤早就聽說吾弟文秀禦軍有方,南府諸將素來團結一心,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聞得此言,帳內諸將,不止是劉文秀,就是張虎,孫征淇兩個兒子,都不由心下大驚——今日的國主,實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過,還沒等眾人消化完上麵那句話,孫可望卻是話鋒一轉,一麵環視諸人,一麵幽幽地說道:“怎麽?一個接著一個站出來頂罪,南府難道就這麽篤定,孤是來找麻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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