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金福胃泛疼的原因正是,紫長老與靜長老的理念相同,也一直是他們殿下最忠實的支持者,而安長老則是坐著等死一派。然而就算是坐著等死一派,好歹多年來也始終保持中立並堅持自己的理念,不會輕易被二皇子煽動。


    換言之,如果不盡快找迴兩位長老,危及的正是原霞洛的立場。


    正哀聲歎氣之際,一隻烏鴉嘎嘎嘎地從天而降,在金福迴過神來的同時大剌剌地停在他頭頂上。烏鴉腳上綁了張紙條。


    人家用飛鴿傳書,這人偏偏用烏鴉傳書……對了,過去還曾看過他讓鴟梟給他送信呢。


    吹了大半天冷風,就為了等這封信……金福趕忙把烏鴉大爺請下來,在取信之前還得先賞吃的哩,否則就準備被啄得滿頭包!


    取下紙條後,金福一刻不敢遲疑地轉身將信拿進屋內給主子過目。


    原霞洛倚在長椅上看書,身上的袍子是一件休息時穿的天水碧底的四合雲紋緞袍服,連長發都隨意散在肩上。昨天傍晚十三閣緊急議事完畢,原霞洛就隻傳見幾名心腹,到了今天早上則是誰都不見,窩在寢殿看書喝茶彈琴。


    也難怪金福著急了,整個山莊都在猜,原霞洛該不會不打算找迴長老,直接扶正自己的心腹吧?這節骨眼做這種引人臆測的舉動,不怕二皇子真的逼宮嗎?


    他隻能寄望墨東臣寄來的書信,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原霞洛攤開墨東臣大老遠「飛鴉傳書」而來的訊息,隻看了一眼,便黑了臉色,狠狠地將紙揉成一團,丟進了火爐裏。


    金福胃更痛了,「主上?」該不會,是壞消息吧?


    原霞洛半晌才自被惹惱的情緒中平複過來,他維持著同樣姿勢,看著火爐裏化為灰燼的紙張,似乎在思忖著什麽,戴著山水浮雕碧玉扳指的手敲著桌麵,拇指亦不時在上頭的紋飾上輕撫著,片刻,他開口道,「金福。」


    「在。」


    「傳我的口諭。穀雨、新綠、騰瀾和飛仙閣,今日起所有閣員不得離開藏浪山莊一步,違者處死。」


    莫非,墨東臣那張紙條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金福心驚膽戰地想,但也由不得他多事,「遵命。」


    金福退下後,原霞洛瞪著跳躍的火焰,發現一張沒燃盡的紙片飛出火爐,他伸手拿起那張紙片,撚在指尖,竟似猶豫著不知拿它如何是好。


    他猶豫什麽?未免也太可笑!原霞洛哼地一聲,將紙屑撚成一團,一彈指,丟進了火堆裏。


    墨東臣那白癡!就讓他在外頭待久一點吧!


    山有木兮木有山,心悅君兮君不知。


    「研究出來了嗎?」原耀司看著金陵的九王爺介紹而來,四名精通暗語並擅於解謎的老人,期望從他們臉上看出一點訊息。


    「依老夫之見……」灰袍老頭首先開口,「木在方位上屬東方,意思應該是要他往東方尋找。」


    「本山人看法不同。」另一名老人道,「山有木兮,指的應該是‘杣’,杣是扶桑姓之一,這封信裏應該暗指要小心或注意姓杣的。」


    「你們都錯了,重點根本不在上麵這句,要合起來看,就是山知,叫他去問山神,枝者,知也,山神就是某棵樹!」


    「二皇子,會不會其實機密在那張紙上?」


    「不可能,我派了毒師父的得意弟子臨摹的,任何特殊的紙張或墨跡,他都能一眼就識破。」


    「會不會……是這字的筆畫別有玄機呢?」


    此話一出,眾人仿佛也真覺得有那麽一迴事,紛紛神色凝重地研究起紙上鬼畫符似扭曲的字跡……


    「唔,說不定……」四名金陵人士當中最年輕、說起話來唯唯諾諾的一位忍不住開了口,但是聲如蚊蚋,「說不定這隻是單純的向心儀之人表白……」青年的聲音在眾位前輩聚精會神地研究字跡下,越來越小。


    完全沒人理他。


    「閣主。」原耀司的心腹無聲無息地入內來,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心腹退下後,原耀司又瞪著那張紙,同樣理不出半點頭緒。


    原霞洛究竟是知道了什麽,或者隻是故弄玄虛?


    有可能,畢竟長老失蹤一事,四閣的成員責任最大,將他們禁足在山莊內接受盤查也非常稀鬆平常。


    「閣主,要不要現在……」原耀司的護衛低聲問。


    原耀司沉吟半晌。


    墨東臣被調離藏浪山莊原本就是個好機會,但正因為墨東臣已經離開,原霞洛最近身邊守衛特別嚴密,要再等候一段時日自然也無不可,但是他並不想冒著讓金陵皇帝真的下令封藏浪大舉出兵的風險——平向日的案子早晚得破,所以金陵的九王爺才建議他自原霞洛身邊的重臣先下手。這名重臣一定得是原霞洛無論如何也要保住的人,他們才能在最後關頭派人要去原霞洛談判。


    紫蔚是目前唯一還全力支持原霞洛者,原霞洛對她的重視不言而喻,至於安武人也遭殃及,自然是因為安武人這派中立人士也在他的算計之內。


    綁架之後,自然是要求談判,引蛇出洞。但是如果立刻就派人要去談判,就算原霞洛同意,藏浪山莊上下也未必會同意。長老可以換人當,太子可不能,太快提出要求,隻會讓他們堅信這是一場刺殺陷阱。


    原耀司的想法是——等。


    長老雖然能夠犧牲,但那前提也得是萬不得已、真的救不出的情況下,等到山莊上下因為信心動搖,甚至開始質疑原霞洛究竟有沒有能力、有沒有用心尋找時,他也會同時離間了中立派和原霞洛一派的人馬,才能穩操勝券。


    「再等兩天,就算他真的揪出間諜,我也不信他能把人找出來。」


    又過了兩天。


    這次送信來的是藍尾喜鵲。


    黑尾白腹的喜鵲停在金福手臂上,他隻得小心翼翼捧著牠來到主子跟前。


    說也奇怪,那喜鵲像知道自己真正的任務目標似的,靈巧輕盈地在原霞洛周身飛繞了一圈,直到原霞洛抬起手,喜鵲立刻停駐在他修長的手指上。


    原霞洛眉頭卻緊擰著,取下了喜鵲腳上的信,喜鵲這才飛到窗邊金福備妥的金碗裏啄食雜糧。


    這次的信,長了點。但原霞洛看完,仍是沒好氣地揉成一團,丟進火裏。


    這墨東臣看樣子很閑啊!


    「主上?」


    原霞洛看著喜鵲,把玩著手上的香珀珠鏈,那一顆顆金色帶花紋的琥珀原是被做成了佛珠,用手反覆揉搓把玩便會散發淡淡的鬆香。


    金福可是已故前太子妃從娘家帶進宮裏,從懂事起就開始培養,讓他成為原霞洛內侍與心腹的人,當下便知道主子正思量著什麽,便不再作聲。


    原霞洛笑意極淡,嘴角彎起迷人弧度,眼神卻冰冷而肅殺,「原是賭他最好不出手,但他這一出手就沒迴頭路,恐怕也由不得我手下留情吧?」


    「主上?」那個「他」,不會是他想的那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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