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是比十兩金子貴重。”她故意裝出一副不大情願的樣子。


    話還未說完,就被再次裹緊盛夏之際依舊微涼宜人的懷抱,她手裏的金條“叮”的幾聲,落了一地。


    廚房裏,肉、蝦和青菜混在一起,借用九暄的熟練至出神入化的風刃術剁陷,效果實在不負期待。


    挑些餡料,往準備好的麵皮裏一裹,疊了幾下,一隻餛飩成型。


    再準備好一大鍋清水,將包好的餛飩往裏一丟,水開過待其上浮,點些鹽油便大功告成。


    正在幾人吃得渾然忘我,望舒坐在一邊淡定啜著涼茶,晴空之上忽然劃過一道蜿蜒白練——她眯起眼睛,怎麽看怎麽覺得應該是仲晨的原身。


    九暄身為白龍,在天空中乃是白得耀眼。


    仲晨身為白龍,在天空中乃是白得啞光。


    望舒挑起一邊嘴角,得出結論,“可真像麵條魚。”


    果不其然,院子上空金色光芒一閃之後散去,隻剩紫衣二王子憑空而立。


    一夜未曾虛度,妖媚二王子神清氣慡,一臉春風,與昨天初次到訪時的哀怨沖天的男子判若兩人。


    仲晨望見敞著大門的廳裏幾人圍坐,手捧湯碗,並無人特地理會他,撩了撩頭髮,“真巧,我也還沒吃。”之後落地,轉身直奔“洗手間”。


    不久,二王子再登場,頭髮綰過,鬍子刮過,又換了衣裳,先向望舒拱了拱手,才坐到餐桌前,神速吃淨一大碗已經坨了的餛飩。


    “公主不管飯?”她放下茶碗,問。


    “我又不是她的麵首。”食、色獲得雙重滿足的仲晨分外好講話。


    “別人可能覺得你是。”


    “就讓他們覺得去吧。”


    望舒失了先機。


    其實也不冤枉,她忘了仲晨是外表混蛋內心流氓的龍渣一條,且渣得坦坦蕩蕩,表裏如一,連他自己也並無絲毫避諱。


    二王子看見望舒神色不虞,主動推了台階過去,“我問她想不想跟我走。她不肯。”


    “她知道你是條龍?”


    “我照實說了,雖然她並不相信。”二王子手指點點自己的太陽穴,“望舒,你對公主家事為何這麽關心?”


    她瞥了一眼行舒,深吸口氣,“她算起來該是我的姨娘。”


    仲晨盯瞭望舒許久,才嘆了一聲,“小九兒,看來我又惹了麻煩。”瞬間又換了副沮喪強調,“你也不提醒我。”


    九暄哂笑,“若是有言在先,很難講你不會因為刺激一樣尋上門去。”


    二王子瞠目,無法反駁,隻得扶了額頭,輕聲道,“你總是拆我的台。”


    望舒小手又被身邊行舒牽起,她咬咬嘴唇,“我與公主並無往來。她偏好如此,也無可置喙。若是因為仲晨你,大師和巫女再不來找麻煩,也好。”


    仲晨淺笑,“若是如此,放心。那二位短期內似乎不會露麵。他們傷得都不大輕。”


    ——法海和尚被龍“套”了下,又從公主府領了便當,通常意味著短時內戲份不在,雄風無存了。


    “不過,此事終因我而起,再此向望舒你道歉。”仲晨起身,深深一揖。


    她也慌忙站直,對著二王子斂衽迴禮。


    “那麽,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二王子“狗牙”一閃,“今天能否不再吃辣?”


    望舒眨巴眨巴眼睛,仲晨已經抖了袖子,穩步出門,目的地再次直指院中茅廁。


    “忽然,老實說,我很佩服仲晨。”她按著心口,“和我姨娘……我略有不慡,但不得不承認,他免了咱們一些煩惱。”


    “你說他的手段?”羲和搭腔,挑著眉毛,彎著嘴角,抱著雙臂,“若是如他一般賣腎求榮,我倒是甘願野蠻暴力解決問題。”


    鳳凰屢屢因刻薄而顯得可憎的那張明艷俊臉,望舒頭一迴覺得如此養眼。


    半場休息


    皇上是個癡情人。在位十幾年,除了皇後,身邊再沒其他妃嬪。


    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在宮裏一場宴請百官和百官的家眷的酒席上,一眼看中了我的姑母。


    席散之後,太子一改往日的謹慎穩重,拉上自己母後,跪在先帝麵前,那架勢就是硬逼著自己親爹指婚,不然就再不肯起來——若能娶相府家的小姐作太子妃,絕算不得辱沒。


    大婚後,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旁人見了,莫不讚嘆這是皇家不可多得的一樁好姻緣。後來先帝駕崩,太子爺順順噹噹繼了位。姑母封後,也跟著母儀天下。


    家裏聖眷正隆,聲望更勝以往。


    在看重多子多福的皇家,姑母雖然萬千寵愛於一身,卻接連得了兩個皇女,沒能生下皇子。好在前朝本代,出過幾位賢明女帝,皇上痛快豁達,冊立自己的長女作了太女。


    而姑母為後,自然時刻想著提攜娘家,加上為保自己的女兒地位穩固,算著親上加親才最是妥當。


    我爹和姑母是一個娘所生。


    當年爹中了進士,去西疆作縣令,遇到了我娘。


    娘拋了一族聖女不做,跟著爹,調職各地,期間,有了我。


    我生下來便有遠超常人的靈力。


    娘很是欣喜,便將她掌握的巫蠱之術,全拿出來悉心教導我。


    後來爹調迴京城,姑母召見,見了我便抱在懷裏揉搓——我模樣像極了祖父,她是真心喜歡我。能感覺得出來。


    她還特地吩咐奶娘抱了皇女過來給我看:還在繈褓裏的小嬰兒一臉褶皺,真醜。


    沒過多久,爹又調了外任。等全家再迴京城,那年,大皇女已經年滿十二,我十六。


    姑母爹娘都讓我和大皇女多多相處,想等她到了及笄的年紀再行合巹之禮。


    那個醜丫頭?我不以為然。


    我嚮往的是爹娘這樣的一見鍾情,又情投意合的夫妻,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從的婚姻。即使帶來無盡的榮華富貴又如何?我不稀罕。有法術武藝護身,闖蕩江湖,劫富濟貧,快意人生,焉知不能如廟堂之上勤政愛民一般名載史冊?


    可當我不大情願的去了在上書房,見到她,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一臉褶子的小丫頭如今脫胎換骨變成了一隻白皙如玉的瓷娃娃,還有對會說話的眼睛。


    我迴過神,預備行禮。


    她顧不上禮數,跑過來,神情滿是興奮和期待,聲音有些稚嫩,“哥哥免禮。母後說,我和哥哥好好相處,今後凡事若是不懂,就問哥哥。”對著我,她沒用“本宮”自稱。


    她今年才十二。她真的明白姑母囑咐她這些話的深意麽。


    不過我倒是從此甘願進宮,每天在上書房裏陪她一起讀書。當然,同窗的還有出自京裏權貴豪門的幾位公子,能與皇室、太女聯姻,對任何家族而言都是種不能抗拒的誘惑。


    她獨獨喜歡我,是全然不管旁人,隻願跟在我身後的喜歡。


    以她這個身家地位,沒什麽同齡人能和她推心置腹說說話,想是快憋出毛病,因此每天讀書的間歇就拉著我事無巨細,念叨自己規律而無趣的生活:譬如換了個侍女,或者哪家的公子偷偷塞書信給她……雖說本朝對男女情事看得很開,但對著一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言之鑿鑿,訴說衷腸,這情景想來就委實扯皮了些。


    她繼續自言自語,“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後來將那書信拿給母後看,一國皇後竟樂得失了體統。”


    她有銀鈴般的嗓音,聽她說話很享受。至於內容如何倒在其次。


    轉眼又一年春天,小丫頭有天竟沒和我主動閑話。


    她坐在一邊,小臉粉嫩,勝過窗外正盛的桃花,又攥攥小手,不時還用餘光偷偷瞄我。不一會兒,竟藉口不適,早早告退。


    我有些擔心。散了學,我便去東宮裏找她。


    路上恰巧遇到姑母,明知我心急,身為長輩還特意買關子,繞了半天圈子,問我爹娘、叔伯、堂弟妹們景況,我一一迴稟,但明顯心不在焉。


    姑母這才笑靨如花,不慌不忙告訴我詳情。我行禮告退,頭也不迴的走了。身後姑母笑聲竟愈發慡朗。


    小丫頭見我來看她,很是開心。


    她從椅子上滑下來,“母後說從今往後,我就算……大姑娘了。若是再和哥哥像以前那麽親近,會不會……”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就有喜了啊。”


    這傻丫頭。


    我啞然失笑,“姑母沒教給你麽?”


    “母後就知道笑話我,她不肯說。”她揪揪我的袖子,撅著小嘴,“那哥哥說。”


    你這讓我怎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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