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渝境內,剛過了內城老關的長道。一騎肅殺的人影,勒著馬停在林中。並非是要準備剪徑,而是馬困人乏,他需要緩一口氣。


    從北麵急趕入中原,連日來,不僅為了避開草原人的盤查,還需避開北渝的暗探。


    男子在春風中,沉默摘下了竹笠,一下子,便露出了布滿刀疤的臉。


    他叫蘇塵,更確切地說,是大紀王朝北關營軍的一名都尉,隸屬雍關守軍第八哨。


    蘇塵抬頭,看了眼晚春刺目的陽光。


    此番入中原,他要尋的人,並不在北渝,而在南麵的西蜀。他的將軍,已經囑咐於他,哪怕身死,也要將懷裏的密信,帶到西蜀王的手裏。


    約莫是再見故國,他多看了一會江山與水色,麵龐間逐漸湧上悲壯。


    斷糧無援,雍關城破,六千錚錚城下骨,隻剩不到三百人的殘軍,跟隨李將入了草原,蟄伏待命。


    但他從未後悔,男兒在世,當有守戍樓之誌。


    “駕——”


    緩了口氣,蘇塵重新夾起馬腹,打起韁繩,往官道前方一路急趕。


    約莫是馬蹄太烈,驚了林鳥,不多時,天空便一下子遮了起來。


    長陽謝府。


    院子中的謝昶抬起頭,看著頭頂掠過的飛鳥,一時間陷入沉默。久久,他才猶豫著開了口。


    “大王的意思,是讓我挑起長陽老世家的矛盾?”


    “正是。”在謝昶的麵前,沙戎王郝連戰淡淡一笑,“我原先還以為,開春的那一場,北渝和西蜀之間,會殺得血流成河,不死不休。卻不料,居然一下子歇戰了。”


    “大王,還會打起來。”


    “我等不得。”郝連戰搖著頭。


    說到底,塞北草原之上,他雖是狄人與沙戎人的共主,但不管如何,終歸是兩個族群,若是耗得太久,必然生亂。


    所以,他才不惜親身入中原,尋找中原的弱點。而後,再讓塞北草原的兩個族群,跟著他一起,殺入中原稱帝。這樣一來,便能將混亂的矛頭調到外麵,借著這聯合之勢,說不得,真能一鼓作氣,將中原打下來。


    “大王,我人微言輕……”


    “這我不管,你想些辦法。這種光景之下,北渝連戰連敗,你該有一些手段,以此作為突破。”


    謝昶猶豫著。


    “謝家主在擔心什麽?莫不是覺得自個是中原人,卻做了通敵外族之人?莫要忘,你謝家先前,不過是販皮子的商行,是我沙戎押了你的寶。”


    謝昶咬著牙,“大王,我便問,若大王打下了中原,我謝家——”


    “侯爵,是本王允諾你的。須記得,史書是勝者所寫,真有本王定鼎中原的那一日,將你謝家表成不世的英雄功臣,又有何妨。你便放手去做,畢竟再怎麽講,你也沒有了後路。江南的米道徒,你當能看出一二。”


    “對了,這位征北趙將軍,不若也打個招唿。”


    在旁的朝圖,不敢忤逆,急忙出列抱拳。


    “大紀征北將趙青雲,見過同僚。”


    “征北將軍——”


    “你一定覺得,這家夥辱了李破山的將名。畢竟上一位的征北將,可是不世名將李破山。”郝連戰淡笑起來。


    朝圖跟著幹笑。


    謝昶拱手,手在顫抖。


    “大王,我明白了。”


    “去吧。二月之內,我需得到西蜀與北渝開戰的消息。”郝連戰頓了頓,眼睛深邃難測,“隻要北渝和西蜀戰事一起,你便等著我的消息,聯合另外三個世家,帶著私兵繞到老關外,截斷河州到內城的信道。切記,不管是郵人還是百姓,或是逃卒,都不許放入內城。”


    “大王是要——”


    “你說呢?當然是奇襲打下河州。”郝連戰笑了笑,“過了河州,再過了老關,我便能在紀江飲馬了。”


    “謝昶,你的侯爵我已經想好了,便叫高義候。”


    謝昶臉色漲紅,又變得咬牙切齒,到最後,重重點了點頭。


    ……


    南麵,南海合州。


    合州在南海東麵最偏,州域也最小,比起臨近的蒼梧州而言,還少了一大截,但合州臨近的海域,極其適合海蚌生長,也因此,靠著圈海采珠,合州亦算南海中的富庶州。


    此時的官道上,一輛緩行的奢華馬車。馬車的周圍,約有二三千的隨行護衛。


    馬車裏,正是合州王吳朱。


    從交州迴來之後,吳朱的心情,一直顯得並不太好。偌大的南海五州,隨著一個個老州王,死的死,叛的叛,明明輪到他資曆最大,亦最老,按道理講,該成為新一任的南海盟主。卻不料,趙棣一死,西蜀的蜀王,便立即捧了趙棟,成為新的南海盟主。


    當然,他也明白,趙棟等同於西蜀的人,為了後方保障,西蜀方此舉無可厚非。


    但不管如何,吳朱的心底終歸是不服的。


    對於逐鹿爭霸,他和趙棣一樣,有很清楚的認知。若不然,早先時候便該唱反了。但一想到,以後要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兒,頤氣指使,便不免心頭悶悶。


    “王,有采珠人獻上明珠。”


    “讓他擱著,待驗珠官看過,便賞一筆銀子吧。”吳朱再無先前的興致,掀開了馬車簾子,沉默地看去交州的方向。


    榮華富貴,美妾嫡子都有了,現在,他隻想往前更進一步。畢竟再怎麽說,不管是北渝或西蜀,以後打下江山,終歸要論功行賞的。


    一個合州王,可比不得一個南海五州的盟主。


    吳朱歎了口氣。


    “王,有人擋道!”


    吳朱抬了抬眼皮,“不管是送珠還是獻禮的,暫時驅走。若有忤逆,格殺勿論。”


    “王,並非是采珠人……是一個怪人,帶著幾個隨從。”


    “怪人?”


    “那人的臉麵,約莫是被啃了肉,凹的可怕。那人還說,要送王一場天大的機緣。”


    吳朱皺眉,讓人停了馬車。


    ……


    帶著幾個隨從,淩蘇站在風中,猙獰的臉龐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心心念念的大業,便要在這亂世之末,開啟一場新生。


    分餅中原,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亦是最後的機會,不可錯失。左右這中原,終歸還會有願意合作的“犬”。


    南海五州,終歸要選出一個州王,來作為跳板。無疑,這位采珠王吳朱,心中憋著的那股悶氣,便早已經注定,他是最好的人選。


    官道上林木蒼翠,合州王吳朱抬頭看了看,臉色無悲無喜,一隻腳已經踩到了下車的馬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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