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再見了。”


    翻身上馬,此時的徐牧,已經恢複往日的穩重之色。賈周的棺槨,也隨之一起送迴成都,葬在七十裏墳山。


    雖然賈周有提,諸如殺業太重的話。但在徐牧的心底,賈周於西蜀而言,堪稱先驅之賢。若無賈文龍,西蜀走不到今日。


    “送軍師迴家!”殷鵠高聲長唿。


    浩浩的三千餘蜀卒,開始循著長長的官道,一路往成都而去。


    ……


    長陽皇宮之外。


    收到西蜀情報的常勝,在過目之後,緩緩放下手中的信卷。他理了理身上的長袍,朝著西蜀的方向,一個躬身長揖。


    “天下五謀,最後的賈文龍,也駕鶴西去了。”常勝的麵容,沉默且肅穆。


    “軍師,毒鶚一死,隻剩一個跛人了。要我說,毒鶚履用毒計,惹怒天公,折壽早亡是必然的事情。”在常勝身邊,一個隨身的暗衛統領,臉上帶著笑意。


    常勝搖著頭,“不管是老師,還是毒鶚跛人,都算得天下之賢。若是中原太平,我說不得要遠遊拜訪,聆聽教誨。但無法,到了眼下這種光景,北渝與西蜀,隻能不死不休了。”


    暗衛統領怔了怔,小心地退到一邊。


    “黃之舟那邊,安排得如何?”


    “這幾日,都在長陽城裏,赴世家之宴。按著軍師的意思,車家膝下有女,準備和黃之舟結親。”


    常勝笑了笑,“車滸一路護送有功,算是水到渠成。”


    “軍師,莫不是還信不過黃之舟?”


    “信得過如何?信不過又如何?”常勝微微閉目,“這天下間,我隻看的,是利益使然。黃之舟沿途入渝,殺死西蜀士卒兩百一十九人,重傷蜀將韓九,到最後,還斬殺了夜梟統領曹鴻。”


    “你可知曹鴻是誰?當初大紀小侯爺的虎堂統領,這位統領,是小侯爺留給徐蜀王的念想了,意義非同小可,所以我才會選了他。”


    “這四五日,在長陽城中,那些還潛伏的蜀人探子,更是不惜一切,對黃之舟發起了三輪刺殺。你覺得,他這樣的人,還有可能迴蜀嗎?退一步說,他即便想迴,那些蜀人也斷斷不會答應。”


    “退無可退,他隻剩一個選擇,留在北渝。”常勝仰著頭,語氣帶著些許期待。


    “不同於霍複,黃之舟給我的感覺,是那種渴望將名流傳的。這種人,如若利用得好,便是一柄利刃。”


    “當然,安全為上。今日起,你親自去盯著黃之舟,我會提拔你為營中副將,便於你行盯梢之事。西蜀攻下了東陵,已是十州的疆土了,前路漫漫啊。”


    暗衛統領拱手點頭。


    常勝再站了一會,歎出一口氣,又轉了身走向書房。


    ……


    在燕州。


    滿臉風塵的常四郎,正披著戰甲,和常威兩人蹲在地上,吃著火頭的灶食。今日是棋子麵,剛殺完一波叛賊的常四郎,正吃得滿頭大汗。


    “常威,味淡了,醋布,給老子醋布!”


    並沒有任何嫌棄,常四郎接過醋布,直接蘸到湯麵裏,攪了攪,才繼續舒服地吃起來。


    這時,幾騎從內城而來的斥候,急急停在麵前。


    “參見主公,參見虎威將軍。”


    “講。”常四郎抬了抬頭。


    “鐵刑台密報,西蜀的毒鶚軍師,於十日之前,死於陵人的姑胥關下。為了報複,西蜀前線大軍齊出,攻滅了東陵。東陵左王,已經自絕於姑胥關中。”


    常四郎皺住眉頭,放下了麵碗。旁邊的常威,已經雙目隱隱有淚。


    “消息可是真的?”


    “主公,自然是真……西蜀毒鶚於陵州邊境,姑胥關下,身中暗箭——”


    昂!


    常四郎抬腿,一腳將旁邊的斥候戰馬,踢得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說話的斥候,急忙垂頭跪下。


    “我隻問你真假,沒讓你說來講去的。”


    “迴吧,告訴常勝,我已經知曉了。”常四郎重新捧起了麵碗,大口地吃入嘴裏。


    斥候告罪,小心往後退開。


    “常威,你吃不吃?”


    “少爺,賈先生是好人。”


    “我是問你還吃不吃麵?”


    “我吃不下了,少爺。”


    常四郎搶過常威手裏的麵碗,幾口吃了個幹淨。又嫌不夠飽肚,喊人又添了三碗。待三碗過後,又添了兩碗。


    他便坐在夕陽下,捧著麵碗,一直吃一直吞咽。說不清為什麽,在他的心裏,不想迴營睡覺,總覺得要找點事情來做,便如吃飯,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天空殘陽如血。


    成都外,七十裏墳山,到處是拜祭的百姓。


    徐牧牽著徐橋的手,靜靜走到了一座新建的將廟前。廟裏,供奉著賈周的石身塑像。


    這一迴,徐牧並沒有聽賈周的建議,而是堅持,為賈周立了將廟,矗立於七十裏墳山中。


    “軍師爺爺,徐橋來送你花。”終究是個孩子,徐橋一下子哭了起來,將摘到的花,小心地放在將廟的供台上。


    徐牧心底發堵。這幾日的時間,他一直不敢過來,生怕睹物思人。


    “父王,那座將廟是誰的?”


    徐牧轉過頭,看著不遠處,另一座矗立的將廟。


    “陸休,定州之虎。”


    “那後麵的一座呢?”


    徐牧聲音顫抖,“是你竇通叔叔的,旁邊是竇忠將軍。”


    西蜀的大業,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名將凋零。數不清的百姓,還跪在七十裏墳山前的祭台,悲聲長哭。


    “父王,嗚嗚……這座我知道,是義父陳家橋的。我的名兒,取自於他。”


    徐牧點頭。


    陳家橋雖死,但他還是堅持,讓徐橋拜了義父,謹記一生。


    側過目光,徐牧雙眸失神,看向一座座的將廟,在其中,還有小侯爺的王侯廟,廉勇的義廟,曹鴻的忠勇廟,李知秋和諸葛範的義俠廟……


    在七十裏墳山,更有許許多多,埋骨青山的蜀卒,都尉,裨將。


    “徐橋,跪下。”


    山風中,徐橋跪了下來,衝著麵前的一座座墳山將廟,認真叩拜。


    “吾徐牧,恭送列位忠勇。”徐牧也跪下,長揖而拜。


    在四周圍,諸多的百姓,也跟著跪下,長唿相送。


    一個民族沒有英雄,便如黑夜裏沒有燈燭,將長夜無明。但這天下,終歸有許多人,不願意活在腐朽裏,以肉身凡胎,譜寫了一段段的流芳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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