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壽光城的天空,一時變得灰暗無比。仿佛要有一場大雨,將要清洗整個東萊。


    一襲黑影,沉默地站在城中的酒樓上,臉色間滿是冷靜。


    東萊的傻子不少,若說最大的傻子,無異於是嚴熊。相比起其他的義子,嚴熊更像是天字號的傻子。也怪不得,自家的仲德軍師會選他。


    “青州叛亂的事情,如何了?”


    在黑影身邊,有個隨行的親衛,聞聲冷靜開口。


    “唐家人在青州頗有威望,而袁鬆先前又滅了唐家,自然惹人不滿。唐家的許多士族,已經答應我北渝,願意配合行事。約莫是這兩日,便開始反水東萊。”


    唐五元死後,袁鬆趁勢占了青州,卻料想不到,如今的青州,反而成了叛亂點火之地。


    “逼反申屠冠,拿下東萊三州,這天下大勢,又近了一步。”


    “那位嚴熊,事後要如何?”


    “殺了便是,背主野狗,豈敢和申屠上將相比。至於袁衝,隻要聽話,便帶迴內城,安心做個富貴公吧。”


    ……


    “罪將申屠冠!”在王宮之外,遇著急急趕來的申屠冠,嚴熊臉色得意。


    不管老袁王在不在世,如他們這些義子,都被麵前的東萊上將,壓得不能動彈。如今,正好是機會了。


    申屠冠冷著臉,並未作答。最近的事情很蹊蹺,派出去的斥候,遠遠沒有帶迴來消息。等知道的時候,整個東萊已經亂成一團。


    他要立即麵見袁衝,將所有事情理清,再定計保住東萊。


    “怎的?心底有鬼,便不敢說話——”


    嘭。


    往前走的申屠冠,驀然迴身,當著宮裏近侍和其他義子的麵,一腳將嚴熊踹得飛了出去。


    滿場皆是大驚。


    嚴熊從地上爬起,要抽刀來殺,想想又不敢,隻能死死咬著牙,瞪著申屠冠。


    申屠冠收了動作,冷冷繼續往前。隻等入了王宮,他才看見袁衝坐在王座上,抬起頭,神色裏滿是陌生。


    申屠冠沉默了會,行禮叩拜。


    “申屠上將,別來無恙。”


    “主公,我隻講一句,所有截殺的事情,並不是我指使。北渝挑撥之計,欲要兵不血刃拿下東萊三州,主公切勿上當。”


    “東萊三州之內,許多人對申屠上將,頗有微詞。”袁衝指了指受傷的肩膀,“那日截殺,若非士卒赴死,我早已經死掉。”


    “我想了兩日……申屠上將,先將兵權交迴本王手裏,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將兵權如數奉還。”袁衝的聲音裏,分明有些緊張。


    在以前,麵前的這位東萊上將,還曾當過他的老師,教過他兵法和韜略。


    “我已經遣派嚴熊,以最快時間查出事情——”


    “主公。”申屠冠歎著氣,“東萊能鬧出如此大的兵禍,你我都知,肯定是有了內奸。掌兵之人,除了我,另有主公的幾個義兄。嚴唐嚴龍自不用說,雖然不成大器,但都是忠義之人。嚴峰體弱靜養,嚴春向來聽嚴熊的話。”


    申屠冠抬起頭,語氣發冷,“若按我說,真有內奸,隻能是嚴熊。”


    “申屠上將,黨羽之爭,現在不合時宜。”


    申屠冠沉默閉目。


    “主公真要解我兵權?”


    “我說過了,查出了真相,兵權會交還給申屠上將。”


    “多事之秋,此舉並非明智。”


    袁衝臉色慢慢動怒,“申屠將軍,這東萊三州,是我袁衝說了算?還是你申屠冠說了算?莫非是說,渝州王送了件金甲,你自個便當真作數了?”


    話很重,剛一說出,袁衝忽然有些後悔。但在他的心底裏,這種事情,便如蒼蠅一般,每每想起便會不舒服。


    “申屠將軍,我知你忠義,但我此舉,乃是為了緩和東萊內的爭鬥。營地的兵權,我已經讓人去取了……”


    申屠冠長歎一聲,聲音裏滿是疲憊。這段時間,不僅是募兵,他還要兼顧整個東萊的戰事。如嚴熊這樣的人,除了挑撥離間,半分本事都沒有。


    他顫了顫手,取出了半枚虎符,小心擱在了地上。


    “請申屠將軍放心,我袁衝發誓,一定還申屠將軍一個清白。”


    申屠冠淡淡一笑,起手告辭,轉身往宮外走去。


    隻等他走到宮外,壽光城的天空上,深秋的一場急雨,急急下了起來。


    ……


    雨水連著下了兩日。


    踏。


    馬蹄踏過泥濘。


    七八騎斥候,帶著焦急與後怕,顧不得渾身濕透,從遠處的方向,一路往壽光城急趕。


    “青州急報,十九個士族世家,聯名造反!起兵兩萬,欲要攻入煙州!”


    “煙州急報,邊境五城不作抵抗,獻城投降!”


    ……


    坐在王宮裏,袁衝渾身都在發抖。


    他的父親曾經說過,在東萊三州內,安撫青州同樣是重中之重。卻不曾想,偏要在這種時候,朝堂內亂之時,青州又反了。


    “怎辦?”


    袁衝沉著臉色,環顧殿下的人。一眾的文官武將,噤若寒蟬。他的幾個義兄,亦是沉默不答。


    “嚴熊呢?”


    “大兄取了兵權,說要去邊境布防。”


    “申屠上將呢……”


    “這兩日都在府邸裏,稱病不出。”


    袁衝癱在王座上,失神地看著上方。他知曉是北渝的詭計,但這些時日,接二連三地禍事,已經讓他疲累不堪。


    他解決不了,他的幾個義兄,包括嚴熊在內,同樣解決不了。


    恍惚間,袁衝已經覺得,整個東萊三州,已經搖搖欲墜了。


    ……


    壽光城,上將軍府。


    申屠冠垂著頭,坐在椅子上,一語不發。在他的麵前,是一個披著黑衣的密使。


    “如今的東萊之勢,申屠將軍啊,莫非覺得還能救?已經救不得了。前有內憂,後有外患。我更是打聽到,那位嚴熊,已經私自帶著大軍,去邊境廝殺。但原先申屠將軍手下的精銳之士,卻被萬餘起義的青州軍,打得丟盔棄甲。”


    “嚴熊是你策反的?”申屠冠抬頭,淡淡笑了笑。


    “是又如何呢?申屠將軍是個聰明人,留在東萊,必然是死路一條。另外,申屠家的將名,也會隨著東萊覆滅,一起煙消雲散。”


    “我聽說,申屠家是袁家的五世家將。五世的忠誠,卻不如幾個螟蛉之子。但你去了我北渝,便不會如此,這是我家主公的親筆信。”


    “信裏說,隻要申屠將軍入了北渝,便著封為西路元帥,統兵十萬,作為南征的主力軍。申屠兄當知,南北之間,隻差這一場,天下便能一統。到時候,北渝的名將閣上,也定然有申屠兄的大名,萬世流芳。”


    “你去了西蜀,水師有都督苗通,陸上有騎將晁義,步將於文陳忠這些,他定然不會許你一軍之職。說不得,會責你背叛袁衝。”


    “莫要忘了,你家主公,和西蜀的關係向來是很好的。”


    申屠冠沉默轉頭,看向大堂外的院子,看向那些飄飄忽忽的雨水,落在小湖裏,落在過道上。


    直至整個世界,都變成霧籠籠的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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