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靠了岸。三個老人下船。


    兩個抱劍,一個被人左右扶著,將劍死死攥在手中。


    約莫是年紀大了,走得很慢。沿途盤查的滄州官兵,問清了名兒,都皺著眉讓出一條通道。


    有人來擋,楊繡便取出一份聖旨,怒聲大斥。


    聖旨是假的。這無疑是死罪,但將死之人,又怎會在乎這等東西。


    沿途之中,諸多的世家門閥,那些披著華袍的老爺家主們,眯著眼睛來看,看得不爽了,便會吩咐家兵,將走在後頭的幾個家丁,拖了下去。


    慘叫聲響起,楊繡沒有迴頭。


    無了家丁,他和另一個老人,則一左一右,扶著那位病入膏肓的老友,繼續往前走。


    三人停在了宮門之前。楊繡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金碧輝煌。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昔正二品工部尚書楊繡。”


    “昔三品工部郎趙春。”


    “昔三品禮部侍郎雷鐸。”


    “求見陛下——”


    宮門沒有開。風大了起來,吹得三個老人,銀發在風中飛舞。


    蘇婉兒走出禦書房,站在精致的樓台上,聽著近侍的通報。


    “娘娘,當如何。”


    “莫理。”


    近侍轉身離開。快劍阿七掠下來,站在蘇婉兒身邊。


    “若他們活著出滄州,你便在江上下手。”


    阿七沉默躍走。


    蘇婉兒閉了閉眼,忽然有些不舒服。她向來不喜歡看見這樣的忠義,一個末年王朝,該要更亂的。


    那位大紀的梁柱一塌,這王朝已經救無可救。


    “陛下可在寢宮?”


    按照這糜爛的生活,那個傻子皇帝,昨夜不知禦了幾個,應當是要睡到晌午。當然,那些陪寢的宮娥妃子,若是有什麽懷孕的兆頭,她定然要殺的。


    大紀的龍種,隻能她有。


    “皇後娘娘,剛才有個老太監入了寢宮,說了些什麽,陛、陛下便走出去了。”


    “該死。”


    蘇婉兒臉色惱怒,將麵前的小宮娥推開,急急踏了腳步,往外走去。


    隻走下了玉階,她便看見,五六個老太監,跑了過來,跪在她的麵前,叩著頭一語不發。


    “讓開!”


    老太監們沒有讓。


    快劍阿七冷冷掠來,幾道劍光閃過,老太監們躺在血泊中。


    蘇婉兒冷著臉,繼續往前踏步。三四隊禦林軍聞聲而來,也急急聚在了她的身後,跟著往外走。


    ……


    披著龍袍的袁安,再見到幾個清廉老臣,難得露出一絲歡喜。隻以為滄州有了起勢,幾個老忠臣願意迴朝為官了。


    他欲伸手,將幾個老臣扶起來。


    但楊繡三個,跪在皇宮之前,不動半分。


    “請陛下睜眼,看看這滿目瘡痍的大紀江山!奸妃當道,陛下請速速下旨,賜死奸妃!如此一來,我大紀尚有一絲生機!”


    袁安皺眉,冷哼了聲,準備轉身離開。


    “陛下,莫要忘了袁侯的囑咐!我大紀四百年的基業,恐毀於女子之手!”


    聽到袁侯二字,袁安莫名頓住。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尚有勵精圖治的念想,想著做出一番大業,讓那位在天上的袁侯爺,好好看看。


    “楊老,皇後為了朝堂,可是嘔心瀝血,你錯怪了。”


    楊繡泣不成聲,“陛下何不出一趟滄州,聽聽外頭的百姓,都是怎麽講的,這滄州的王朝,已經民心盡失了!”


    “若陛下如此,與當初的幼帝袁祿,又有何異——”


    “閉嘴。”袁安怒斥打斷,“再多講皇後一句壞話,朕殺你滿門。”


    跪在地上的三個老忠臣,頓了頓,忽而將抱著的劍,紛紛艱難拔出了鞘。


    “請陛下賜死奸妃,守我大紀四百年江山啊!”


    第一個老忠臣,年老體衰,且病入膏肓,卻在死諫之時,仿佛迴了力氣。長劍割過喉頭,忠臣濺出的血,染紅了滄州的宮門。


    第二個跟著去了。


    “若陛下不聽臣言,恐要做亡國之君!”楊繡舉著劍,聲音鏗鏘至極。他看不懂天下的大勢,看不懂許許多多的定邊將和外州王。


    他的心裏,隻裝得下一個腐朽,卻追隨了一生的紀朝。


    “敢問陛下,忠臣之血,能否洗清朝堂上的汙穢!老臣楊繡,借清廉之劍,死諫陛下,速速賜死奸妃,振我大紀朝綱!”


    袁安退了幾步,震驚得不敢答。


    那最後一位老忠臣,便在他的麵前,橫劍自刎。即便退了幾步,依然有血濺到他的龍袍上。


    他低頭來看,發現龍袍上的那條五爪金龍,剛巧那一隻龍首上,滿是濺到的鮮血。


    風一吹,那隻染血的龍首,便開始扭動起來,仿佛活了一般。


    嘭。


    袁安驚得癱倒在地。


    “陛下,小心一些。”一隻手,將他扶了起來。


    等袁安轉身,才發現他傾國傾城的皇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後麵。


    “皇後,這、這些人——”


    “都是佞臣,被布衣賊慫恿的。”蘇婉兒露出好看的笑容,“請陛下迴宮,這裏的事情,臣妾自會辦妥。”


    袁安點頭,依然按捺不住心頭的恐慌。他走了幾步,忽而又迴過頭,看著三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首。


    沒由來的,想到了那一日,死在城牆上的小侯爺。


    走上禦道,五六個老太監的屍體,同樣倒在血泊中。其中有一個,便是向他傳話的近侍。


    袁安幹咳起來,腳步子開始變得打晃。若非是有人扶著,估摸著就要摔倒。


    “陛下,沒事吧?”


    “無、無事。朕昨夜批閱奏章,有些累了。”


    袁安抬起頭,看著麵前金碧輝煌的皇宮,一時間,整顆心莫名地開始悲慟起來。


    ……


    “滄州有奸妃,大逆不道!逼死忠臣,迫殺良將!今,吾蜀州王徐牧,起王師五萬討賊,順應萬民之意,替天行道!”


    “廣宣檄文,布告天下,清君側刻不容緩,如律令!”


    立在蜀州的高台上,念完檄文,徐牧沉默地仰望蒼天。


    這份討賊的大義,他並不想要。他更想入滄州的三位老忠臣,安安穩穩地活著。該有更好的奔頭,天倫有樂,子孫承歡膝下。


    但這狗屎一樣的世道,你不用劍去殺,根本無法殺出一片天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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