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關,內城裏的積雪,開始越來越薄。難得有陽光出來,就這麽照在身上,比去清館還舒坦。


    常四郎斜靠在軟塌上,手裏捧著一封書信。信是蜀州來的,據說路不好走,那位蜀州信使,連著換了三匹馬。


    “毒鶚染了頑疾。”


    將信遞給旁邊的老謀士,常四郎聲音歎息。


    “一路過來,我這老友能披荊斬棘,很大的一個關係,便是因為有毒鶚在。”


    “這二人,亦師亦友。”老謀士看罷,將信丟入手爐,“這個人情,應當是值得要的。”


    “不以老友的身份托問,反而是說人情,他終歸是著急了。”


    老謀士仰著頭,一時看向天空。


    “主公,人情值得要,但毒鶚不能救。便依著信裏的內容,隨便找兩個大夫,遣入蜀州即可。拖一拖時間,說不定尚在半道,毒鶚便會病死。”


    善於嘴炮的常四郎,一時沉默,許久,他才開了口。


    “軍師有沒有想過,若有一日你同樣染病,在內城救不得。我遣人入蜀,我這老友會怎麽做。”


    “他應當會救,想盡一切辦法。”


    常四郎歎了聲。


    “這便是了,權當再幫他一迴。”


    老謀士在旁苦笑。


    這大半年的時間,那位蜀州的毒鶚橫空而出,幫著小東家指點江山。以區區東屋先生之身,卻能定計蜀州十三郡。


    “主公,這件事情我去辦吧。”


    常四郎皺眉,“仲德,你知道我的脾氣。亂世歸亂世,打仗歸打仗,但有些擔心,我不想丟了。”


    “主公放心,我都明白。”


    “大夫的事情,我親自去辦吧。”猶豫了下,常四郎歎出口氣,“我記得內城有個老家夥,和李望兒齊名的,不過,脾氣有些古怪。”


    ……


    時至元宵。


    原本漸去的喜慶,又重新洋溢在整座成都。臨河的石橋路,鋪了滿街的討喜花燈。踩著高蹺的雜耍藝人,開始喊起號子。


    支起的一個個攤子裏,元夜所賣,都是香氣誘人的湯圓。


    一碗七個銅板,司虎吃了八碗。


    陪著兩個夫人,徐牧隻走了半條街,便一時心事重重。


    開春之後的天下大勢,賈周的頑疾……如這些,都沉沉壓在他的心頭。


    他是個謹慎的人。若非是這份謹慎,早已經死在了討命的半路上。


    “韓九,看好二位王妃。”


    正在磕著熟板栗的韓九,一時發懵。


    “主公要迴王宮了?”


    “迴去看看軍師。”


    在旁的薑采薇,並未多說,從旁取來一個熱氣騰騰的食盒。


    “徐郎,軍師喜歡吃芝麻餡的湯圓,多帶一些。”


    徐牧點頭,看了看薑采薇,又看了看李大碗,才沉默轉身,往王宮的方向走去。


    司虎抹著嘴巴,放下了碗,急急從後追上。


    “這段時間,主公心情都不好。”韓九語氣歎息。


    薑采薇仰起頭,看著寒風中的背影,不知覺間,心情也跟著難過起來。


    王宮後院。


    一間滿是藥湯氣的偏房,賈周正撐著身子,和東方敬二人,饒有興致地下著棋。


    約莫是精神好了一些,賈周落子,步步殺局,殺得東方敬無奈一笑。


    “伯烈,你又讓著我。”


    “是老師布局厲害。”


    賈周沉默了會,抬頭看向東方敬,“身上染疾,我早有預料。故而,我才會想辦法,尋到了伯烈你出山。”


    “若有一日我故去,請伯烈勿忘初心,幫助主公出蜀,逐鹿天下三十州。”


    東方敬眼睛有淚,“老師莫說這些,主公已經去尋天下良醫。”


    “事有不測。”賈周平靜搖頭,“若是身死,伯烈請想辦法,將我偽裝成毒發身亡,栽到暮雲州李知秋的頭上。”


    “涼州多是平坦地勢,兵力雄厚,又有涼騎倚仗,不可力取。主公第一個目標,應當放在東麵。但這些話,我不曾和他說。我知曉,他是個重義的人。”


    “東麵的暮雲州,開春後依然亂戰不休,反而是最好的目標。但在先前,李知秋曾為盟友。”


    ……


    門外,提著食盒的徐牧,一時眼睛發紅。


    即便是哪日死了,賈周依然在為他鋪路。這位跟著他打江山的東屋先生,當真是已經仁至義盡。


    緩了緩臉色,徐牧唿出一口氣,才堆出笑容,入了屋子。


    正在說話的賈周兩人,一時間臉色錯愕。


    “主公,不是與二位王妃,去賞街了嗎?”


    “不甚有趣。想著文龍和伯烈,都該餓了,便取了些湯圓過來。今日是元夜,我徐牧,又怎能讓二位臂膀,孤零零留在此處。”


    “甚好。”賈周笑起來,跟沒事人一般,熟絡地打開食盒,自己取了一碗,又拿了一碗,給旁邊的東方敬。


    “文龍,身子可好了些?”


    “差不多了,主公莫要擔心。”


    徐牧心底歎氣,賈周的脾氣,向來就是如此。即便有什麽苦處,也會自己想辦法解決,極少來叨擾他。


    “主公,先前聽伯烈說,南林郡南邊,來入駐的流民,還少了些。”


    “文龍,已經有法子了。我打算施行邊軍製。”


    “邊軍製?莫非是,效仿西北那邊的老兵戶?”


    “並非是兵戶。”


    兵戶的弊端,徐牧深惡痛絕。時代相襲,戰鬥力隻會越來越弱,實則沒有太大意義。


    “大概是,招攏流民在南林郡,伐林開荒,再取青壯者為軍,農隙訓練,戰時為兵。”


    如此一來,省卻了操練的時間和製式的花費,還能繼續在南林郡開墾荒山。


    即便隻是弱旅,但隻要倚靠南林山脈的天險,守住隘口,虎蠻人便沒有法子。不過,這種邊軍製同樣有弊端,並非是正規軍,卻持有武器,若是被人一步步挑唆,很可能會成為叛軍。


    也因此,必須要有一名絕對忠誠的大將,前去坐鎮。至於人選,徐牧心底已經有了。


    “主公此計,應當能行。”賈周思索了一番,認真點頭。


    旁邊的東方敬也滿是好奇,“隻是不明白,主公的這些奇怪法子,哪兒來的?”


    “我以前,尚有一個老友,他的名字叫貼吧。”徐牧笑道。


    “好怪的名字。”


    “二位軍師,莫說這些,今日是元夜,我等趁熱來吃。”


    “對了主公,虎將軍呢?他不可能不吃吧?”


    “他難得吃撐了一迴。”


    ……


    偏房附近的涼亭,司虎一邊揉著肚子,一邊打著飽嗝,舒服地傻笑起來。


    “若是日日都是元宵,那該多好。”


    “牧哥兒給湯圓,小嫂子給烤魚,小狗福給糖葫蘆,韓九這傻大頭,也給了我兩個燒雞。”


    “我司虎,吃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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