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知了,本侯爺要起百萬大軍,打爛徐賊。想入蜀?真當自己是條過江龍了。”


    站在行宮的蟠龍台上,陳長慶一時間意氣風發。


    遙想起那一年,他跟著小侯爺南征北戰。因為泄憤,暗中屠了一座小城,卻被小侯爺斥責杖打。


    他是不服的。吊著聖賢書打天下的人,有個甚的作為。就好比現在,他已然權勢滔天,連著大紀的皇帝,都不敢與他並肩而立。


    “陛下,你不講兩句,本侯可真以為你是啞巴了。”


    在他的旁邊,穿著龍袍的袁安,神情惴惴不安。


    “定南侯忠勇為國,此番討伐徐賊,必能大勝而還。”


    “好。”


    陳長慶微微笑了聲,頓了頓,又忽而變成了肆聲大笑。


    笑聲很尖銳,刺得袁安哆嗦抬手,捂住了耳朵。


    ……


    來往白鷺郡一圈,除了去韋家的造船廠,另外,也順路看了於文的新軍操練。


    從扶風城另外募的,也共有二千餘人,隨著運送木料的長伍,各自帶了家裏的哨棍農具,穿著襤褸的衣服,便倉皇入了白鷺郡。


    “新軍加在一起,該是四千六百人。”


    再加在一起,也不過四萬多人。


    徐牧皺住眉頭,陷入苦思。想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聽得隱約間的行軍步履,他驚喜地起了身,抬頭往城門看。


    賈周正拄著木杖,帶著渾身的疲乏,笑著入了城。在他的身後,樊魯帶著二千多的濕漉老卒,也隨著往前入城。


    “軍師!”於文和諸多裨將,紛紛高喊。連著許多的士卒,也齊齊歡唿出聲。


    這位毒鶚軍師,以三千人拒大敵,已經是贏得一份軍心。


    “文龍!”徐牧踏入雨中,聲音帶著激動。


    “讓主公擔心,愧疚難當。”


    “文龍立下大功,何出此言。”


    若非是賈周帶著三千人南下,指不定這爛攤子,還要更亂。


    “文龍,且飲一盞熱茶。”


    入得亭中,神出鬼沒的三十州舵主,已經是沏好了熱茶,親自取了茶盞,斟了一碗,放在賈周的麵前。


    “文龍先生,讓我李知秋動手斟茶的人,天下間不會超過三個……”


    徐牧抽了抽嘴巴,這爛到姥姥家的台詞,真是屢用不爽。


    喝下一碗熱茶,賈周臉上的疲乏,才稍稍去了些。


    “在路上之時,便聽派來的人講了,陳長慶欲要泛江而來,號稱百萬兵甲與萬艘戰船,討逆主公。”


    賈周放下茶盞,麵容再度湧上凝重。


    “李舵主能與主公聯手,確是一件盛事。但敵軍勢大,當做好萬全打算。”


    亭子裏的三人,一時沉默無言。


    陳長慶號稱百萬的兵甲,似一座山,壓在三人的心頭。


    “不知文龍先生,有何妙計。”李知秋籲出一口氣,聲音驟沉。


    徐牧也側過頭,細聽賈周的建議。


    “迴來之時,我一路在想,能否出奇軍?”


    “奇軍?”


    賈周點頭,“正麵迎戰,我等幾無勝算。唯有一個奇字,方能令敵軍措手不及。”


    “文龍先生此言,大善。”李知秋麵色稍緩。


    徐牧也微微點頭,賈周的話,確是直中要害。


    “具體如何出奇,我尚無好的對策。”賈周歎著氣。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隻可惜,哪怕武侯親自來借了東風,估摸著也無計可施。


    徐牧伸出手,給賈周又斟了一盞茶。


    “文龍莫急,不如先去休息,我等來日再商。”


    一路行軍趕迴白鷺郡,以一具文弱之身,賈周估摸著也累壞了。


    “主公,李舵主,可組一支水鬼,作為死士,水仗上當有奇效。”


    賈周趔趄起身,衝著徐牧和李知秋二人,拱手一拜,拖著疲乏不堪的身子,緩緩往前。


    吃力的模樣,讓樊魯急急走來,將他的身子扶穩。


    “小東家得了個天下智囊。”李知秋聲音帶著羨慕,但很快,又恢複了沉穩之色。


    “便如文龍先生所言,這一仗,你我退無可退。”


    徐牧沉沉點頭。


    “水鬼的事情,你去還是我去?”


    作了水鬼,很大的可能,即是入江赴死。


    “我去。”徐牧艱難開口。


    ……


    貴如油的春雨,顯然沒翻出什麽油星子,淅淅瀝瀝的,給整座白鷺郡,鋪了一層厚厚的濕漉。


    讓於文召集了大軍,徐牧踏著腳步,沉沉走入雨幕。並未遮傘,頭頂的雨澆下,直至濕了整個身子。


    “作水鬼?”一個年紀大些的老卒,並未有絲毫慌亂,僅猶豫了會,便踏步出列。


    “撫恤金二百兩——”徐牧聲音哆嗦。大勢之下,二十萬大軍泛江而來,他無選擇。


    作為主帥,作為最後的軍魂,他隻能站在這裏,敬拜勇士。


    “聽我講,當初我跟著小侯爺攻打大紀,也做了水鬼,在護城河上搭浮橋,列位瞧瞧,老子活下來了。”走出來的老卒,言語間帶著笑談。


    “徐將莫要猶豫!”又是一個青壯走出,聲若驚雷,“我等也知,徐將是救天下的人。”


    “士不赴死,打個鳥毛的仗。”又是一名裨將,滿臉堅毅地出列。


    “老子生在襄江,便如浪裏的白條,給我一把錐刀,我能把暮雲州的樓船捅爛。”


    “熟了水性,莫非此一生,都要做摸螺螄的小徒?”


    “再算我一個,若不幸一死,拜請列位同僚,大勝之日,敬我三碗水酒。”


    “徐將,你且看著,老子們便是襄江上的蛟,敢翻江攪浪,定叫敵軍,有去無迴。”


    ……


    徐牧昂著頭,咬著牙,看向麵前出列的五百人。


    “取酒!”


    於文帶著人,沉默地抱來十幾個酒壇。


    酒壇拍開,徐牧抽出長劍,摸住劍刃一割,鮮血滾入壇裏。


    五百人同樣動作。


    這汙濁的天下,這黑沉沉的世道,終歸是有萬萬千千的英雄,以舍生忘死之誌,築起一座座的城牆。


    妻兒,父老,皆在城牆之後。


    “徐牧,敬拜白鷺郡五百蛟龍,當有一日,這蜀州的安定,這天下的太平,皆如爾等所願。”


    “徐牧跪飲。”


    “與徐將同飲——”


    雨幕中,五百條好漢臉色漲紅,平舉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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