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了墳山,取了兵部的卷宗,常四郎便出了長陽,來去如風。


    “哎喲我的小嫂子,我的小狗福,我的小烤魚啊。”和常威喝多的司虎,眼看著沒法子駕車了。


    徐牧歎了口氣,隻得親自上陣,打起韁繩往相府駛去。


    途經繁華的街路,許多商販和路人,都紛紛衝著徐牧抱拳作揖。


    “徐相!”


    “我等見過徐相。”


    有許多的商販,還取了些綢緞果脯,連活魚都有,一股腦兒塞到徐牧手裏。


    左右大家都知道,麵前的這位徐宰輔,並沒有什麽官威。你抱個拳,指不定還有迴禮。


    “前些日子親眼所見,徐宰輔當街一刀,一刀便斬了奸相!”


    “這長陽城,隻有徐宰輔會為我等這些苦民著想。”


    徐牧抱了拳,沉默地駕起馬車,心底裏有股難言的滋味。


    ……


    “主子想如何動手。”相府的書房,曹鴻立在徐牧麵前,語氣凝沉。


    “隻能先誘出城。”


    長陽城裏,有陳長慶的三萬暮雲營來迴巡邏,若是無法殺退三千鐵衛,用不了多久,便會被反剿。


    “先前探查到,陳長慶那邊,也在收買江湖人,想對主子下手。”


    聽著,徐牧皺了皺眉。便如常四郎所言,這陳長慶都快縮到烏龜殼裏了。


    “主子,若不然我今夜召集人手,拚殺一把。”


    “太急躁了。”


    在長陽城,除了四千的虎堂死士,他的手底下,隻剩數百個斷頭軍。


    “於統領對主子尚有好感,可拉攏。”


    “這個我知。但禦林軍無端出了宮,便是擅離職守的大罪。現在我還不想把他卷進去。”


    “曹鴻,你想些辦法,殺幾個暮雲營的都尉頭子,別留下手腳。”


    曹鴻拱手領命,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急急又站穩了身子。


    “對了主子,老侯爺似是染了病。”


    “怎的先前不說。”徐牧臉色微驚。


    “老侯爺今日……撐著身子走出來,突然栽倒在地。”


    徐牧有些苦澀地抬了抬手。


    曹鴻歎出一口氣,消失在夜色之中。


    “司虎。”


    待徐牧走出書房,繞過路道,才發現司虎正大字型地躺在床上,醉得大睡起來。


    無奈一笑,徐牧隻得打了手勢。不多時,上百條虎堂死士,穩穩地落在了周圍。


    “取車,去定北侯府。”


    清君側之後,李如成索性留在了長陽,並沒有再迴澄城。畢竟現在澄城那一邊,幾乎是常四郎的勢力範圍了。


    “主子,到了。”


    “隱。”


    上百道人影,一下悄無聲息地隱匿起來。


    徐牧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才叩響了府門。開門的家奴,見著來人是徐牧,慌不迭地開了門,打著燈籠做了“請”的手勢。


    “老爺這些時日,一直都不舒服,我想去告訴徐相的,但那些新來的護院,都不讓出門——”


    家奴突然收了聲,慌忙躬下身子。


    徐牧抬起頭,發現一身華袍的李碩墨,正冷冷立在亭子裏。


    “賢婿。”李碩墨喊了一聲。


    對於李碩墨,徐牧並無好感,他和李大碗的這一樁結親,基本是繞過了這個爹。


    “見過嶽父。”徐牧微微拱手。


    “我先前就說了,我這賢婿乃人中龍鳳,定然要出人頭地的。”


    你可拉雞毛倒吧。


    徐牧心底罵了句娘,懶得再翁婿笑談,加快了腳步,往李如成的屋頭走去。


    李碩墨冷哼一聲,待徐牧走遠,臉色才變得陰沉起來。


    ……


    走入屋子,徐牧僅看了兩眼,胸膛便發澀起來。麵前的定北侯,憔悴至極的模樣,讓他一時聯想到袁陶死前的景象。


    “先莫哭。”李如成屏退左右,聲音一時無比嘶啞。


    徐牧幾步走去,幫著扶起了身子。


    “這二日我想了想,約莫是被人喂了毒。”


    徐牧麵色大驚,袁陶如此,李如成也是如此,這是一個什麽操蛋的世道。


    “這是為何。”


    “小婿,你知道的吧。我在西北那邊有五萬餘的大軍,調了二萬入長陽,應當還有三萬,為何不能都給你?隻送了八千人的虎符。”


    “嶽祖說過,餘下的人馬不能動,要留著鎮守西北,謹防馬匪入關。”


    “我們稱為馬匪,實則是些可恨的外族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手段兇殘,動輒屠村屠鎮,若是讓他們入關,便會生出大禍。”


    “不管造反還是清君側,新帝還是新朝,怎麽廝殺,都是中原的事情。但外匪入關,便不同了。”


    “嶽祖的意思是?”


    “有人要動我的定北營,想調迴長陽。”


    徐牧神情發澀。


    “你猜出來了,我也猜出來了。我死了之後,誰會襲爵定北侯。”


    “你的兒子,我的嶽丈。”


    “襲爵以後,他會做什麽。”


    “調定北營入長陽。”


    李如成痛苦地閉上眼睛,“跟隨我的兩個老將,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原先就發現有問題了,卻沒想到,是這個逆子搗鬼。”


    “毒能解麽。”


    “應當不是大毒,但最重要的,是我的身子受不住了。並非不想告訴你,派出去的人,都被半道截了。而且你這會才來,應當是中計了,入了布置好的圈套。”


    徐牧轉了頭,眼色裏動了殺念。


    “我沙場廝殺三十多年,早就知曉,這一生沒可能壽終正寢的。我時常以為自己會馬革裹屍,化作一甕骨灰,被同僚帶迴內城。”


    “但都沒有。”李如成臉龐痛苦,“我如何也想不到,會栽在逆子的手中。”


    “早些時候,我便該殺了陳長慶。”徐牧哆嗦著聲音。他有理由懷疑,是陳長慶的手段。


    “不是你的錯,他一直縮在王八殼裏。這天下間,最難捉摸的就是人心。並非所有人都像你,做了宰輔之後,還願意去吃三個銅板的早食。”


    “國姓侯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有些明白了。”


    “他推你站在了世人麵前,是心底相信,你是個幹淨的人。會聽他的遺命,成為恪忠職守的托孤大臣。但我猜得出,他定然也算到了這一天,約莫留了其他的話。”


    “留了。若袁安扶不起,我自可選擇。”


    李如成閉眼微笑,“那你便選吧。子不成器,我有你這麽一個孫婿,足以自傲。”


    “若是我的建議,離開長陽,你該有你自己的路。你要分得清,這一輪清君側,你最大的收獲並非是宰輔的官職,而是天下百姓,知道有你這麽一個斬奸相的人!”


    “我說過,你徐牧不是寄人籬下的狗,哪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不要做狗!你要騰飛,像臥潭的龍一樣起勢,給老子吟嘯天下三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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