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的驟降,使得內城一帶,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


    即便裹著厚厚的冬袍,坐在馬車裏烤著手爐,徐牧依然覺得寒意侵人。


    更不用說,那一路從邊關逃來的百姓。


    “牧哥兒,死了好多人。”


    趔趄步行的難民,隻穿著襤褸不堪的麻袍,餓得瘦骨嶙峋,凍得滿臉發青,不慎倒頭一栽,便再也起不來。


    而後,便是其他的難民成群湧來,扒掉屍體上的襤褸布料,裹在自己身上。


    有巡哨的都尉,帶著營兵慢慢走過,並未有任何憐憫,反而是嬉聲一笑,讓人把屍體抬入挖好的坑子,一把火付諸。


    腥臭的肉香氣,不多時,飄滿了整個官道。


    有個餓昏的老難民,嚎啕著走向火坑附近,不斷吸著鼻子,宛如中邪了一般,居然伸手往坑裏摸去。


    嘭。


    一個官差仰頭大笑,將難民踹入火坑裏。淒厲的慘叫,一下子響了起來。


    “列位,他摔的,他自個摔的。”


    他走迴去,嬉笑著和同僚們擊著手掌。二三十人中,並沒有任何一張臉龐,露出半點憐憫之色。


    官道邊,徐牧麵容發冷。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牧哥兒,這是甚的意思?”


    徐牧並未解釋,沉了沉臉色,讓司虎繼續行車。這一輪,袁陶讓他入長陽,他不想耽誤。


    並非是討好,而是在心底裏,衍生著一股對忠義之人的拜服。


    “東家,那隊官軍過來了。”隨行的衛豐皺住眉頭。


    “司虎,若是他們敢擋車,直接用馬鞭抽下去。”


    平日的時候,徐牧並不想節外生枝,但眼前的這隊官軍,著實是讓他動怒。


    約有幾個眨眼,騎馬都尉帶著幾人,叫囂著抬刀而來。隻是還未伸手,便被司虎惱怒地揚起馬鞭,重重一抽。


    凍寒的天氣,再加上司虎的力道,一道入肉三分的血疤,立即出現在都尉臉上。


    驚得後邊幾個官軍,驚恐地要抽刀來砍。


    徐牧從袖子裏摸出子爵官牌,冷冷遞了出去。


    轉瞬間,幾個官軍頓在原地,匆匆迴了刀,許久不敢再動。


    司虎激動地又揚了馬鞭,挨個抽了一輪,在一聲聲的痛叫聲中,才不慌不忙地催了馬,繼續往長陽而去。


    “衛豐,你派二人,去買些舊衣和吃食,送些苦命人。”


    隨行的人,共有七八騎,在聽到徐牧的吩咐後,立即有兩騎人馬,夾著馬腹,往最近的渭城奔襲。


    徐牧沉默地迴了動作,即便烤著手爐,卻依然覺得,心底裏的寒意,籠罩了全身。


    約莫有一日,徐牧幾人才入了長陽,並未多有逗留,徑直往小汪湖邊的侯府走去。


    “小東家。”府門之外,顧鷹從簷頭掠下,聲音沉沉。


    “莫不是侯爺病重了。”


    “這幾日吃了些藥湯,侯爺原本身子好了些,但又遇寒雪,一下子便加重了。”


    徐牧心頭發澀,跟在顧鷹身後,帶著衛豐和司虎兩人,往侯府深處走去。


    小侯爺袁陶,似是算計了時間,早早地便等在堂前。在他的身邊,亦有另一位麵如刀削的老人,即便穿著儒袍,卻依舊遮不去滿身的殺伐之氣。


    二三個婢女,開始魚貫而入,將一盤盤的佳肴,端上正堂裏的宴席桌。


    燙好的酒,隱隱有香氣撲鼻。僅一嗅,徐牧便知道是自家的醉天仙。


    “小東家,一路風雪,還請入屋。”袁陶麵容蒼白,即便裹著大氅,也似是受凍發寒。


    那位麵容清冷的老人,難得認認真真抬了頭,多掃了幾眼徐牧。而後才背了手,冷冷走入正堂。


    袁陶咳了兩聲,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小東家,可知這位老將軍是誰。說起來,你與他也有些淵源。”


    徐牧沉思了番,搖搖頭。印象中,他不記得有這號人。最熟的老將,莫過於兵戶大將廉永。


    “李如成,大紀定北侯……咳咳,也就是李小婉的祖父。”


    聽著,徐牧微微一愣。怪不得了,前些時候常四郎這孫子,稀奇古怪地說什麽,讓他去泡李小婉,敢情是這位定北侯迴了長陽。


    “知我重病,特來探望。”袁陶閉了閉眼,臉色有些複雜,“另外,他也想來看看你。”


    徐牧摸不透其中的意思,還想再問——


    這時,在他身後的衛豐,猛然間走上前來,二話不說,便跪在了袁陶麵前。


    “侯、侯爺,青龍營都尉衛豐,拜見侯爺!”衛豐把頭重重磕在雪地上,咚咚作響。


    “我記得你,離開青龍營那會,你還跟著封秋做個親衛。”袁陶捂著嘴,又咳了兩聲。


    “你自個起身,我如今染病,身子有些乏力了。”


    衛豐急忙昂起頭,抹去眼淚珠子,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迴了馬蹄湖,替我轉告其他的兄弟,這一生,本侯無法馳騁沙場了,你等便好好跟著小東家罷。”


    “侯爺放心!”


    徐牧心底微微感動,明白袁陶是在幫他安撫人心。


    “小東家,隨我入屋吧。”


    徐牧抱了拳,跟在袁陶後麵,走入了正堂。


    那位定北侯李如成,自顧自坐在位置上,壓根兒不管客套之禮,隻在徐牧走入的時候,又抬了眼睛,目光有些清冷。


    “徐牧,拜見定北侯。”猶豫了下,徐牧還是拱了拱手。


    李如成並未應聲,重新轉迴了頭,將徐牧晾在當場。


    徐牧心底暗罵,遠不知自個在哪裏,得罪了這位定北侯。


    “小東家,先入座。”


    “謝侯爺。”


    袁陶咳了兩聲,堪堪坐下。在旁的顧鷹,已經拿起了燙酒,給三人都斟滿一杯。


    “來,天時凍寒,同飲一杯。”袁陶二指托杯,遙遙相敬。


    徐牧舉杯同敬,隻可惜那位定北侯,依然懶得看他一眼。


    將酒飲盡,徐牧心底不喜,他有些猜不透,這一輪袁陶唿他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沉默轉了頭,當看見袁陶蒼白的臉色,深陷的眼眶之時,一股不好的預感,驀然間籠罩全身。


    早在先前他便聽說,小侯爺袁陶毒入肺腑,可能活不過這一冬了。所以,時日無多的小侯爺,很大的可能,是想把他拉入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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