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牧的麵前,鋪著一張有些潦草的地圖。山是倒勾子,水是寥寥兩撇。


    封秋停了筆,語氣有些慚愧。


    “小東家,你暫且將就著看,邊關一帶的地勢,大概就是如此了。”


    “有勞。”


    徐牧凝著眼色,循著麵前的潦草地圖,開始認真琢磨。


    “封秋,河州城前,已經堵了十三萬的狄人大軍?”


    “確是,聽說這一次的北狄狗,似是下了決心,誓要吞我大紀。”


    “十三萬大軍……望州到河州,可有一百二十裏地。”


    徐牧陷入沉思,恍惚間想起四通路的小莊子,不知有沒有被狄人燒了去。


    “北狄的糧草輜重,是從望州輸送吧。”


    “自然是的,附近一帶,也隻屬望州是大城。狄狗善騎,再加上屠城的毛病,並無民夫輸送糧草輜重,所以,一般是分批千人隊,前去輸送。”


    徐牧沉下臉色思考,久久,忽而又抬起了頭。


    “封秋,截糧道如何?”


    ……


    泊泊的雨水,落在邊關的古牆上,衝刷去一陣陣斑駁的血汙。箭雨和崩石交織,不時將落在河州的城牆上,讓這座二百餘年的古城,一時又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踏踏踏——


    河州城外。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行軍長伍,穿碎了瓢潑的雨幕,腳步沉沉。在其中,不時有滿頭銀發的老兵,走著走著便一頭栽下,再也起不來。


    “大紀山河不容有失!急行軍!”


    一個騎著老馬的將軍,連頭盔也不披,同樣是滿頭銀發,發出的聲音卻撕裂了雨聲,洪亮無比。


    “廉將軍,隻差二裏便到河州城!”


    銀發老將聽著,一時變得神采奕奕。他迴了頭,有些沉默地望著後方的十萬大軍,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盡頭。


    說是大軍,實則不過是十萬的老兵戶。這幾十年來,隨著西北疆的戰局平定,他們這批牢犯的後輩,估摸著是最後一批兵戶了。


    “抬起頭!行軍!朝堂有言,若是我等立下軍功,便能遷去內城,恢複紀民的身份!”


    廉永再度怒聲。


    急急的催促下,十萬倉皇老卒,開始邁動腳步,踏過四濺的積水,往河州行去。


    當頭的上空,隱隱還有崩石的唿嘯,掠過他們的眼簾。


    ……


    邊關下了一場雨,遠景雨色模糊,近景同樣渾濁不堪。


    徐牧攏了攏袍甲,穩穩立在駝頭山的懸崖邊上。在他的下方,並無鬱蔥的山色,唯有的,隻有一坨坨古怪嶙峋的岩堆。


    “東家,十萬老兵戶已經到了河州。”陳家橋走近,撐起了劍傘,替徐牧遮去洋灑的雨。


    “上城了麽。”


    “還未歇息,便被催促著去守城了。領軍的是老將廉永,尚有武勇。”


    徐牧吸了一口氣,轉過身。


    三千的青龍營,八十餘位俠兒,還有追隨來的二十個莊人,都已經披上了袍甲,持著武器,蕭殺地站在他的前方。


    “先整裝,檢查一輪幹糧武器。”


    唿!


    雨水中,三千餘人開始垂身,檢查著身上所帶。


    “東家,都無問題!”封秋抹了一把臉,凝聲開口。


    “壓竹笠,遮好麻麵!”


    “雨天濕滑,但我等不得不去,若有墜山者,恭送赴死。”


    “封秋,你來領路!”


    三千餘的勇士,無一人露出懼色。


    封秋迴了刀,點頭往前先行,沉沉的腳步,不時踏起濺飛的濕泥。


    “行軍!”


    “唿!”


    駝頭山上,如黑蛇蜿蜒的長伍,以封秋為蛇頭,循著高聳的岩石堆,小心翼翼地往前。


    不足兩步的狹長山石路,崎嶇且濕滑,而下發的位置,數不清的尖石堆,被雨水漂過之後,如倒勾的利刃。


    正如徐牧所言,若有墜落下去的,隻能恭送赴死了。


    “相隔兩步距離,莫要往下望。”封秋沉著聲音,補上一句。


    四周圍的景致,仿若也一時變得死寂,唯有咚咚的雨聲,添了幾分惱人。


    徐牧提著一口氣,小心地跟在封秋後麵,慶幸在上一世,他並非是恐高的人,孩童時最大的壯舉,便是在遊樂園裏,瞞著父母做了兩個小時的摩天輪,還寫了十八道數學作業。


    哐。


    一聲突兀的聲音,突然炸在徐牧耳邊。他驚得迴頭,恰好便看見,一個腿腳打滑的老卒,不慎滾了下去。


    尖石成堆,戳爛了他半邊身子。


    他並未唿喊,仰天慘笑之後,用刀割了脖子,仰躺而死。


    “恭……送。”


    “恭送。”


    “繼續行軍。”封秋揉了揉眼睛,繼續沉著腳步往前。


    僅不到半柱香。


    又是一位莊人翻滾而下,木質的袍甲,瞬間被鮮血染紅。


    他撐著身子,樸刀杵在石碓上,抬頭大口哈著氣,一縷縷的鮮血,不時便咳了出來。


    “東家,我後頭……便趕上。”


    徐牧胸膛發澀,他甚至還記得,墜山的這位莊人,先前還和他一起殺過老匪,悍勇不屈。


    這般的高處,這般的傷勢,生存渺茫。


    未等多久,莊人保持著杵刀的動作,鼓著眼睛再也不動。


    “繼續行軍。”徐牧咬著牙,臉色瞬間漲紅。


    ……


    約莫一個多的時辰,


    三千餘人的長伍,在封秋的領路下,總算是走過來險路,來到一處荒蕪的野地裏。


    “陳先生,清點一下人數。”


    陳家橋沉默點頭,不多時重新走迴。


    “東家,十、十一人墜山而亡。”


    徐牧沉沉閉上眼睛,許久,才再度緩緩睜開。


    “封秋,我等離著官道,還有多遠。”


    “約有二三十裏。”


    狄人攻占望州,叩城河州,輸送糧草輜重,沿用了官道來行軍。


    “牧哥兒,要入夜了。”司虎抱著劈馬刀,幾步走近。


    入夜,而且還下著雨。


    依著徐牧的猜測,狄人即便輸送物資,也不會選這種時候。


    “河州還在打,那位趙青雲,聽說是筒字營的人,當真有幾分悍勇。”封秋喘了口氣,麵朝著河州城的方向。


    徐牧也迴了頭,看著雨色之中,那一縷縷渾濁不堪的煙氣,未飄到半空,便很快被雨水打消。


    “周遵周洛,帶些人去附近探查。”


    周遵周洛抱了拳,各自選了幾個莊人,趁著夜色分了方向,小心往前方摸去。


    “小東家,那我等現在如何?”


    “等探查無誤,先行去官道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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