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又稱荷月。在暴雨停息之後,曝曬的日頭接踵而至。讓整個湯江城,剛從洪水猛獸中逃脫,又置身於羽蹈烈火之中。


    難受的不僅是人。


    植物成片蔫去,原本攀爬老牆的青苔,也一坨一坨地滑落。隻剩一株株的青荷,仗著水塘的護佑,傲立不息。


    徐牧停了刺劍的動作,連著抹了兩把大汗。不過短短七八天,卻宛如經曆了一遭水深火熱。


    “東家,你莫練了,手腕都搖腫了。”眼見徐牧停下動作,陳盛急忙端來了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


    “夫人先前就端來,又怕打攪你,都擱熱了。”


    徐牧也不在意,仰著頭,舒服地把酸梅湯灌入口裏。爾後,才收了劍,坐在了江岸邊的木板橋上。


    先前的一場暴雨,又遇連天曝曬,修葺的工作遠遠沒有完成。江岸兩邊的不少人家,依舊是一副殘垣斷壁的模樣。


    這等時候,也別指望官坊撫恤了,這些個刮骨吸髓的主,哪怕一個銅板,都不會從手指縫裏漏出來。


    “陳盛,酒市的事情,打聽得如何了?”


    “去了一輪西坊,見著了公告,今月暫停,隻能等下一月的月頭了。”


    徐牧沒有意外,隻可惜餘出的幾百壇醉天仙,要等到下一月了。先前交了定金的,這兩日雨水一停,便匆匆駕了馬,取酒迴行。


    大多都算得上合作愉快,但也有不少的酒樓掌櫃,估摸著是被四大戶截了胡,不敢再訂第二輪。


    比起上一月,如今徐家莊手裏的訂單,也不過四百多壇的數目,有些落差。


    看來,要想些法子招攬生意了。這偌大的徐家莊,跟著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再來幾輪銷售下滑,都得喝西北風了。


    “牧哥兒,牧哥兒!你看誰來了!”


    不知又搶了哪個孩童的糖葫蘆,司虎一邊大口嚼著,一邊高聲大喊。


    徐牧急忙起身,定睛往前一看,整個身子都激動起來。


    “周掌櫃!”


    “哈哈哈,徐坊主!”


    來人正是周福,臉龐上還帶著一臉的風塵仆仆。身後兩個隨行的小廝,連衣服都被汗水打透了。


    不需多言,兩人盡皆走前幾步,熟絡地抱了抱手。


    “采薇,取三碗酸梅湯。”


    走出屋頭的薑采薇,在看見周福之後,也欣喜地點頭,急步往地窖走去。


    “周掌櫃,請坐。”


    徐牧露出笑容,長揖作請。毫不誇張地說,周福是他的第一個貴人,若非是那一份信任,這造私酒的生意,估摸著也沒那麽快能起勢。


    “徐坊主,你我無需客氣。”大腹便便的周福,比劃了好幾下姿勢,才放鬆地做到椅子上。


    “長陽那邊的酒樓剛裝修好,我便想著月頭的酒市過來,哪知撞了暴雨,又等不得下一輪的酒市,幹脆就馬上跑來了。”


    長陽離著湯江,至少有三百多裏的路程,難為這麽一個胖漢,顛簸了一路。


    “客套的話,某家便不講了。這一輪,我獨要三百壇,徐坊主也莫要顧忌情誼,多少銀子,我一並給你。”


    瞧瞧,這特麽才是老友。


    五兩一壇的醉天仙,到最後,徐牧隻堅持收了五百的銀兩,餘下的款,等周福的酒樓徹底運轉了再說。


    左右他現在手頭上,還算寬裕,沒必要逼這筆銀子。


    “徐坊主,在來時的路,我便聽說了,你似是得罪了湯江裏的四大戶?”


    徐牧平靜點頭,“那四個老鬼,說到底了,是口吃的都想霸著。我也莫得辦法。”


    “某家知道你的。”接過薑采薇遞來的酸梅湯,周福禮貌道了聲謝,繼而再開口,“某家並非要勸你收手,都是帶卵的好漢,這生意他做得,你自然也做得。”


    “若是動關係的話,你也未必會輸。”連飲兩口,周福才放下了粗碗,語氣沉沉。


    “這怎講?”徐牧有些發懵。


    揉了揉額頭,周福聲音壓低了些。


    “徐坊主可記得趙青雲?”


    這個名字,讓徐牧眼色微微停滯。


    “記得。”


    “這便是了。某家告訴你,趙青雲現在……已經是河州城的定邊大將。徐坊主或許猜得出,這份擢升的軍功,從何而來。”


    “聽人說過了。”


    那一百頭軍功的撫恤,被趙青雲用作了擢升,並未用去撫恤筒字營的遺眷。


    這種事情,讓徐牧情緒有些複雜,並非是生氣動怒,而是一種無由來的失望。


    “趙青雲成了河州大將之後,先前被狄人打爛的幾個定邊營,後頭的時間,有許多殘兵逃入河州。一來二去,趙青雲手下的孝豐營,加攏在一起,有了差不多一萬餘的人馬。”


    “已經算得上,很了不得的定邊將。聽說也曾率軍出河州,打了幾波狄人,勝多敗少,積攢了不少軍功。”


    “長陽裏有消息,避免河州再度陷落,已經打算派兵馳援了。”


    徐牧點點頭,並未有太多的情緒。


    周福有些無奈,“我的意思是,這趙青雲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都是徐坊主的功勞。若是四大戶膽敢欺你,你書一封信去河州,趙青雲當會相助。”


    徐牧搖著頭,“路已經不同,我不想再過多牽扯。”


    “若是其他人有這層關係,估計早就扯起虎皮了。”周福臉色有些歎息,但同時,也有了一份欣賞。


    他隱隱還記得,那一天夜色當頭,這位小東家坐在富貴酒樓裏,麵向於外頭幾十個喊打喊殺的棍夫,何等的沉穩冷靜。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要不凡。泥土蓋不住,煙墨染不黑。隻待有一天,遙遙而上千尺。


    他覺得,麵前的小東家,就是那般人。


    “莫說趙青雲的事情。若是到時候無辦法了,便讓陳頭領來找我,我會在長陽替你周轉。”


    “多謝周掌櫃。”徐牧鄭重拱手,除開這些莊人,他的朋友並不多,而周福,絕對算一個。


    “徐坊主,今日飲一場?”


    “剛巧了,前些日子得了一批大魚,也曬得差不多了,等會讓周掌櫃嚐嚐。”


    “甚好!”


    “邊關生死一輪,某家在偌大的長陽,哪裏還能見到,像徐家莊這般的好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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