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湯江的路上,徐牧心事重重。這一場收糧之行,得到的不僅是百車糧食,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信息。


    最讓徐牧失望的,莫過於小校尉趙青雲。


    作為後現代的人,他深知一句話,“屠龍者變成惡龍”,若真是如此,有朝一日和趙青雲相對,真不知如何才好。


    “東家,我等迴到湯江了。”


    這一輪,常四郎給的情麵很大,一百車的糧食,足足派了二十餘個護衛,一路護送。


    似要宣告什麽一般。


    守城的官兵見了常家鎮的掛牌,連銀子都不敢收,匆忙把二十餘列馬車讓了進去。


    “小東家,這一輪的百車糧,我等便算完成任務了。日後小東家再想要糧,直接入常家鎮便可。”


    常家鎮的護衛頭子,客氣地拱手告辭。不多時,待糧食卸下,二十餘列馬車,再度唿嘯離開。


    “東家,一路沒事的吧?”


    卸完糧,陳盛急急領著幾個青壯聚來。


    “沒事,莊子呢?”


    “莊子都還好……就是黑夫被人捅了。”


    “黑夫被捅了?”


    徐牧先是一怔,隨後眉頭緊皺起來。


    在東坊這邊,黑夫這幫二三十人的棍夫,可謂是徐家莊的盟友。先前的一千壇酒訂單,黑夫也能分得百多兩銀子,無疑,這諸如結盟的關係,也會越加牢靠。


    卻沒有想到,這等時候,黑夫被人傷了身子。


    “西坊來的?”


    “應當是,我帶人趕去的時候,已經死了兩個棍夫,黑夫也被劍割傷了腰,劍法極準,請來的大夫說,可能挺不過了。”


    “東家,我原先還想著,若你這兩日還不迴來,便先買口棺材送去,當成我徐家莊的心意……左右,好像都挺不過了。”


    偌大的湯江城,如果說徐家莊還有幫手,那隻能是黑夫帶頭的這幫東坊棍夫。


    而且,正常來說,棍夫不可持有鐵製武器,否則將是大罪。但徐牧敢打賭,即便他把事情報到官坊那邊,最終也不了了之。


    四大戶的手,要把湯江城的整個天,都遮住了。


    “東家,怎辦?先前你沒迴來,那些個棍夫,揚言要殺去西坊,給黑夫幾人報仇。”


    打打殺殺,並非是出路。


    徐牧一直相信這一點,所以很多時候,他都在克製自己。當然,前提是不能碰到徐家莊的底線。


    “先去黑夫那裏看看。”


    如果黑夫死了,那邊西坊的棍夫便會湧來,徹底攪亂徐家莊的發展。


    這世道賺錢的營生,往往相伴著腥風與血雨。


    ……


    來迴一天,再出莊的時候,已經是夜晚。司虎與陳盛二人,各自提了盞油脂燈籠,腳步邁得沉沉。


    另有三個青壯,也冷冷跟在後麵。


    一樁樁瓦頭上,弓狗在夜色中,如同敏捷的野貓,緊緊貼在徐牧幾人的身後,不急不慢。


    “東家,弓狗是在報恩呐。這幾日,他都會跑到城頭的屋瓦,等著你迴來。”


    徐牧頓了頓,抬起頭看著夜幕中的小駝子,心底有些欣慰。


    不多時,徐牧腳步平穩,便帶著人去到了狹長的老巷子邊上。幾個守街的棍夫,見到徐牧過來,紛紛拱手抱拳。


    夜色漫過東坊的老城,拖出一縷縷光怪陸離的殘影。受驚的野貓炸起了毛,叼著不知腐了幾日的死鼠,匆匆翻過牆頭。


    牆的另一邊,野貓的身子還沒落地,便在半空被割成了兩截,貓眼滲出血水,蹭了好幾次短腿,便再也不動。


    黑燕子收迴了劍,抬起頭,冷冷看著瓦頭之上,還在躍動的駝子人影。


    冷著臉,他壓了壓手。


    身後的幾十餘個棍夫,迅速隱入夜色之中。


    “我講過了,那小東家定然會來的。”黑燕子垂頭冷笑,“小東家蠢了些,這等世道,當是殺人放火,才換得金腰帶。”


    說著,黑燕子臉上湧出微微的恥辱。


    成名一十八載,居然要借助芻狗一般的棍夫,用來圍殺。日後要傳出去,臉兒都丟光了。


    “若不是什麽不能當街殺人,什麽要致仕戶部,我豈能如此。”


    尋了個借口,黑燕子才稍稍輕鬆起來。


    不管怎麽樣,隻要這一輪殺了,這等糟心的日子,便算過去。


    “那小東家入屋了!”有盯梢的西坊棍夫,壓低了聲音。


    黑燕子抬起頭,冷冷握著手裏的長劍。


    ……


    屋子裏酸腐的氣息,倉皇撲入鼻頭。


    黑夫躺在墊了破褥的木床上,眼色裏滿是痛苦。那一劍,似是故意所為,繞著他大半個腰,割裂了半寸的膚肉,割到了骨。


    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成。


    “小東家,我要死了的……”黑夫聲音嘶啞。


    徐牧停在床前,把眉頭緊緊皺住。古時並沒有傷口縫合的手段,這等割裂的大傷口,隻能用草藥熱敷,旨在加速傷口愈合。


    但傷口割裂太大的話,徒勞無益。


    所以,黑夫才會這麽絕望,隻以為自己必死。但作為後現代的人,徐牧卻明白,若是將傷口縫上,很大的概率能快速愈合。


    “小東家,你救救我當家的!”屋子裏,一個又黑又瘦的婦人,幾步跪在徐牧麵前。


    徐牧抬了手,將婦人扶起來。


    救人的辦法,他自然有的。不過,屋子外頭的情況,似乎是不對了。


    弓狗警哨的咕聲,已經響了三輪。


    ……


    夜幕下,一襲騎馬官差來迴奔襲,沿著東坊的街口,不時長聲高喊。


    “今日東坊宵禁,所有人等,不得隨意出戶!違者以盜火罪論處!”


    “東坊宵禁!不得出戶!”


    一個個原本在屋前納涼的人影,匆匆收了板凳,轉身往裏走,將搖搖晃晃的木門,“嘭”的一聲關上。


    閑逛的行人,開始加速狂奔。


    麵販壓了攤,幾下挑在肩上。花娘拾起掉地的手帕,躲入樓閣。


    “列位,我家府台說,僅此一次。”一個大吏將鼓鼓的銀袋,收入懷裏,聲音沉沉開口。


    “爾等須知,這等事情鬧上去,列位都有災禍。”


    四大戶的幾個管事人,盡皆點了點頭,目送著官坊的大吏走遠。


    “加上黑燕子的酬金,共一千兩的銀子,值不值當?”


    “值當。他先前酒市的訂單子,值五千兩了。再來幾迴,我等要喝西北風。”


    “此言不對。我四大戶生在秀美的江南,豈會喝西北風?”


    “共七人,那便是七具屍體。”


    “原本還不想行這一手,他搭上了常家鎮,這迴是找死了。”


    “聽說是從邊關一路殺來的,不會出問題吧?”


    “有何問題?終究是些上不得台麵的賤民。”


    盧子鍾披著大氅,站在另一邊的閣樓上,頓了一會,放肆的笑聲,驀然在夜色中,高高響起。


    月光穿透黑雲,鋪下一層慘白的月色,染白了整個東坊。一場宵禁,東坊宛若半個死城。


    屋頂上,弓狗焦急的警哨聲,越來越響。


    屋子裏,徐牧將銀針撚住,放在油燈之上,來迴燒了好幾番。


    床上,被按著的黑夫臉色驚恐,腰間被割裂的傷口,又一下子崩開,血水泊泊流出。


    “小東家,外頭有官差喊街,今夜宵禁。”一個東坊棍夫,從門外探頭而入,聲音發顫。


    徐牧皺住眉頭。


    “陳盛,外頭有幾人。”


    “共十二個東坊棍夫,都是相熟的夥計。”


    “如今是什麽時辰?”


    “子時。”


    徐牧收了聲音,撚住帶線的銀針,朝著黑夫腰下的傷口,驀的出手。滾燙的銀針穿過膚肉,血珠高高迸濺,咬著哨棍的黑夫,痛得眼睛爆凸而起。


    “司虎,提刀。”


    司虎起了身,將腰間的樸刀動怒抽出,提在手上。


    “長弓,敢入百步之內,直接射殺。”


    屋頂上,走動的腳步聲,一下子冷冷停下。


    “陳盛,帶著人擋在屋前,這一輪,本東家允許你們放手來殺。”


    徐牧沉著臉,將最後一個線頭冷冷縫上,虛弱的黑夫,已經痛暈在床。


    宵禁?估計連官差都躲起來了,隻等打完再出來洗地。


    “邊關二千裏到內城,列位都是吊卵的種。我等連北狄人都能打爛,豈會怕,外頭這一些土雞瓦狗的東西!”


    “這一夜很長,足夠打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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