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是徐坊主。”


    臨夜了,七八個帶刀官差,冷冷立在了莊子前。這一幕,讓原本有些愧疚司虎,又惱怒地起了身。


    “虎哥兒,別急。”薑采薇急忙走來,寬慰了句。雖然是這般說,但她抬起的臉色,分明也緊張無比。


    “官爺,我是東家徐牧。”徐牧微微一笑,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哪個狗犢子惡意舉報,舉報他和那些俠兒有染。


    “官爺且看,今日發生禍事,我離得近了些,也受了一刀。”徐牧抬起手臂,露出還隱隱滲血的傷口。


    “見著了,徐坊主好生休養。”七八個官差語氣怏怏,又無證據,又見著徐牧受傷,吐出一句後,便懶得再打交道,踩著夜色沉沉離開。


    即便是遠了,徐牧還聽得見鐐銬廝磨的聲音。


    這斬斷嫌疑的一刀,在徐牧看來,是那兩位俠兒,給出的最好禮物了。


    “陳盛,留人值夜。剩下的,便迴屋睡覺。一千壇的訂單,過幾日還有得忙。”


    轉過身,徐牧長長籲出一口氣。


    ……


    幾日後,俠兒的事情,總算是衝淡了些。傻弟弟司虎,還好沒有受什麽影響,依然是頓頓十個饅頭,該吃吃該喝喝,昨日還跑出去,騙了鄰人孩子的半串糖葫蘆。


    至於那位小刺客,仿若人間消失了一般,許久沒有動手了。但這種感覺很難受,讓徐牧覺得如鯁在喉一般。巴不得哪天抓著了刺客,先吊起來打一頓再說。


    城門口的吊屍,曝曬三日也收了迴去,草草用席子裹了,葬在了亂墳崗。


    這一切,仿佛與徐牧無關了。又仿佛緊緊相連。


    “東家,是不是該收糧了。”陳盛洗著那頭傷愈的狄馬,轉頭開口。


    “自然要收。”


    一千壇的單子,總不能再耽誤下去。這一出酒市的起勢,估計四大戶那邊,又要下絆子了。


    別說湯江城附近收不到,估計去了豐城,也同樣收不到。上一次的糧食,還是陳盛去豐城鄉下的莊子,抬高了價錢收迴來的。


    這一迴再去,人家糧倉還空著呢。


    “東家,隻能往澄城那邊去。過了澄城往前,或許會收到糧食。”


    “來去要幾日?”


    “六七日。”


    六七日,時間還來得及,和那些酒樓掌櫃約定的交貨時間,是下月的月頭。


    “陳盛,這一輪你莫要去。”


    “啊?東家怎的?”


    “留在莊子裏,小心些應付。”


    陳盛為人稍穩重一些,留守莊子,反而會更好。


    “我聽東家的。”陳盛點點頭。


    “便都留在莊裏,記得莫要入了別人的圈套。若有人打主意,你便說,邊關那邊的趙將軍,過幾日會來莊子探訪。”


    邊關小將趙青雲,算是他們認識的唯一一位官家人了。徐牧前兩日還想著花銀子,去探聽一番趙青雲的消息,但還是忍住了,不管怎麽說,趙青雲總該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百頭軍功的撫恤,估計也帶到了吧。


    “東家,我一定小心行事。”


    徐牧欣慰地一笑,並非是他過分謹慎,而是現在的光景,便是如此。虎口撈食,四大戶估摸著都暴跳了。


    不過,臨近內城一帶,四大戶也不敢做出搶莊這等禍事。


    “長弓,你也留下,早些把身子的內傷養好。”


    弓狗坐在角落,捧著薑采薇煮好的藥湯,靜默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在東坊,還有黑夫這幫棍夫在。明的暗的,估計問題都不大。


    “徐、徐郎,夏霜有話想說。”


    徐牧剛吩咐完,薑采薇帶著丫鬟夏霜,急步走了過來。


    夏霜紅著臉,磨蹭了好一會,都開不了口。


    “徐郎,奴家和夏霜想跟著去一趟。”到最後,還是薑采薇說了出來。


    “跟著去……作甚?”


    “夏霜想順路去澄城那邊,看看夫君。”


    “尤文才?”


    徐牧怔了怔,才想起這麽個人物。


    “我先前買了些好瓜,曬了些瓜幹……他喜歡吃這個。東家,我去書院見一麵,送了瓜幹和衣服就迴來,不耽誤他讀書。”


    徐牧心底歎息。


    他可不覺得尤文才會在書院好好讀書,說不定在澄城的哪個清館酒樓,花天酒地呢。


    “真要去?”


    “東家,要去。”


    “那便去吧,采薇,你也同行。”


    “謝謝徐郎!”


    兩個苦命女子,一時間都歡喜無比。


    “司虎,去套車。”


    ……


    不多時,一輛馳行的馬車,便碾著煙塵,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從東城門行了出去。


    為防止小刺客的手段,這一輪徐牧學聰明了,特地在馬車窗上,打上了木隔板。


    除非是說,小刺客擋路截殺,才會有機會。


    但這一路不僅是帶著司虎,還有周遵和另外兩個青壯,盡皆騎了烈馬,掛了長槍鐵弓,隱隱帶著蕭殺。


    車軲轆滾過平坦的官道,滾得飛快。


    遠遠在後,騎著馬的黑燕子,吞了兩口碾起的煙塵,表情有些委屈。


    “成名一十八載,我就想殺個小東家,怎的這般難。”


    “識得我麽!暮雲州黑燕子呐!”


    官道如蜿蜒的蛇印子,在綠林與崇山之間延伸。


    坐在馬車裏,徐牧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惹得薑采薇急忙遞來手帕。


    “無事的,估計被賊惦記了。”


    揉了揉鼻子,徐牧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夏霜,覺得還是打個預防針為好。


    他可不指望尤文才那狗貨,會有什麽“糟糠妻,不可棄”的橋段。


    “夏霜,這一輪去澄城,不管怎麽樣,你都是徐家莊的人。”


    “東家這是何意?”


    夏霜愕然抬頭,在旁邊的薑采薇,也有些發懵。


    徐牧幹笑了聲,“聽說澄城繁華,怕尤兄迷了眼。”


    “東家,我家夫君不是這般人,他日日苦讀的。”夏霜聽著,臉色一時緊張。


    日日苦讀,捧著那份春宮手抄嗎。


    “我家夫君說過,他今年是有機會的。若是中了,便會去官坊任吏,一年高升為大吏,三年升為府官。”


    徐牧歎著氣,“他是不是還說,每月的官俸會很多。”


    “東家怎麽知道,夫君說每月有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麽?


    望州老官差做了一輩子官坊的大吏,月俸也不過八錢銀子。


    好大的舌頭。


    “東家,我家夫君今年有機會的。”


    徐牧艱難點了點頭,心底知道,麵前的小丫鬟夏霜,估計是勸不動了。


    但這一趟的路,夏霜必然要走。


    就好像當初小婢妻薑采薇一樣,取了苦籍,隻身入望州城。這偌大的亂世,遇個良人,就好似大海撈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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