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城這座城市跟它的名字一樣,一到秋天,一抬眼一垂眸都是滿目的紅。風裹著涼意親吻過樹枝,抖落幾片紅楓,帶著秋天特有的氣息,落在紀初腳下,也落在月光咖啡館的門前。


    月光是一家鮮花咖啡館,門口擺滿盛放的鮮花,未踏入室內,花香已盈滿衣袖,令人仿佛置身於春天,忘了現在外麵正是寥落的秋季。


    紀初推開高度僅及膝蓋的白色柵欄,踏上台階,進了室內,長及腳踝的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拂過角落的盆栽,沾了花香。


    紀初一眼鎖定落地窗前的某張桌子,那是薑沫最喜歡的位置,頭頂是漂亮的裝飾燈,旁邊是落地窗,背後是鮮花簇擁。


    平日裏少有人會坐這個位置,因為壓不住那些嬌豔欲滴的花。


    但薑沫不怕,她坐在那,豔麗的長相輕輕鬆鬆就能讓背景的一切裝飾黯淡無光。


    她比紀初先到。


    她單手扶著下巴,目光定定地透過落地窗,落在不知名的某處。


    落地窗前有薄薄的紗簾,她分明看不到什麽。


    紀初知道她在出神,沒有出聲打擾,靜靜地迴身,到吧台點了餐,才緩緩迴來,坐到她對麵。


    薑沫迴過神來:“來了。”


    她抬手想招唿服務員點單。


    紀初:“我點好了。”


    薑沫美眸目光流轉,再次落到窗外,感歎:“還是楓城的風景好。”


    隨即落到紀初身上,勾起笑:“人也好。”


    紀初坐在對麵,隱隱約約聞到薑沫身上的香水味,和咖啡香、花香混在一起,交織出完美的香調。


    紀初輕輕笑了笑,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含義,楓城好,而槐城的風景和人都不好。


    她一定又經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紀初知道她不想說,跳過這個話題:“這兩天一起散心吧,帶你看看楓城的風景。我跟爸媽說好了,你就住我家,跟我睡一個房間,就跟以前一樣。”


    薑沫嘴角一勾:“再說吧,我來這邊就待一會,還有事。”


    她不能在楓城久留,這個地方她常來,陸雲和很容易就能猜到她在這。


    她不想被他找到。


    薑沫從包裏拿出一張宣傳冊,放在桌上,推給紀初。


    “這個給你。”


    fcias藝術展,一個每年會在拉斯維加斯舉辦的藝術展覽,主要是繪畫方麵的展覽,每年都會有來自全世界各地的畫手參展。


    而國際藝術水平最高的filuo美術學院也會派導師出席展覽,進行點評。據悉,每年展覽前幾名獲獎得主都會收到filuo美院拋出的橄欖枝。


    紀初手指撫過宣傳冊,眼裏閃過不舍:“我……”


    “別急著拒絕。有內部消息說,今年fcias藝術展miang可能會出席。眾所周知,自從多年前他的關門弟子英年早逝後,他已經很多年不參加公共活動了,就連filuo美院裏的學生都很少見到他,想得他指點更是難上加難。這次忽然出山,想必是想物色徒弟人選了。”


    紀初想把宣傳冊推迴去的動作一頓。


    miang,當代頂尖的藝術家,在繪畫上的造詣登峰造極,是紀初最崇拜的人,也是紀初曾經的目標。


    紀初喃喃道:“我可以嗎?”


    與此同時,服務員端上了兩杯咖啡、兩份櫻花蛋糕。


    薑沫順勢把宣傳冊塞進紀初包裏:“先收起來,迴去再好好想想。”


    她的動作容不得紀初拒絕。


    紀初也不想拒絕。


    兩杯咖啡,一杯意式特濃咖啡,一杯拿鐵,前者濃黑的色澤預示著苦澀的氣息,後者則充滿濃鬱的奶香味。


    紀初拆了白砂糖,正要下到拿鐵裏,抬頭一看,薑沫已經拿起那杯意式咖啡喝了兩口,配送的白砂糖她沒有動。


    紀初想幫她把白砂糖倒進去,被她抬手擋了。


    薑沫笑得漫不經心:“我適合吃苦,越苦越好。”


    “而你要吃甜的。”


    薑沫握著紀初的手,轉了個方向,傾斜,讓紀初把白砂糖倒進她麵前的拿鐵裏。


    紀初看著薑沫嘴角的笑,笑得很難看,似乎比咖啡還苦澀一些。


    紀初輕輕攪拌,白砂糖與拿鐵融為一體,香甜的奶氣與咖啡味沁人心脾。


    紀初將拿鐵挪到薑沫麵前,將意式咖啡換了過來——


    “你心情不好,要吃甜的。苦的我替你喝。”


    薑沫眸光閃過一絲晶瑩,很快收了迴去,拿起拿鐵啜飲。


    紀初見狀,無聲地笑著。


    這是她們特有的默契,話不用說太明白,但彼此都懂:


    你的苦我會替你分擔。


    ***


    周末的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馬不停蹄的工作日。


    北楓小學的辦公室依然兵荒馬亂,不僅因為剛剛結束的階段考試試卷需要批改,也因為即將舉行的秋遊。


    北楓小學是一所綜合教學的學校,不僅有常規課堂教學,每年還有各種興趣班、比賽、模擬場景、春遊秋遊等野外活動。


    這次秋遊主要目的是帶孩子們去親近大自然,在野外寫生。


    帶一群小學生去秋遊,責任重大,壓力也大。前期瑣碎的準備工作很多,同時要在秋遊之前把階段考試卷子批完,各個老師忙得焦頭爛額。


    紀初正在批改卷子,有個小小的人影竄到她身邊,在桌上投下一片陰影。


    紀初抬眸,唐堯亮閃閃的眼睛盯著她:“老師,我來問你,寫生要帶什麽東西啊?”


    寫生要帶的工具,其實一會美術課上李朋鯨老師會講。


    隻是小孩子可能等不及,一聽到秋遊寫生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衝過來問了。


    紀初非常理解唐堯的心情,也也不藏私,將要帶的東西列成了清單給他。


    唐堯接過清單,清脆地說了聲謝謝老師。


    “不客氣。”紀初翻了翻正在批改的試卷,叫住要走的唐堯,“你等一下。”


    翻出唐堯的卷子,紀初大致看了看:“這次考得不錯,比摸底考試時有進步。”


    唐堯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都有做作業哦。”


    紀初笑了笑,指了指卷子裏那幾種他做作業時常問的題型:“這些題型都掌握了吧?看你都做對了。”


    唐堯一看,笑嘻嘻:“這不是基礎題嗎?簡單得很。”


    紀初:“那就是都會了?看你常問我這些題,我還怕你在這裏丟分呢。沒想到都做對了,堯堯真棒。”


    唐堯噘嘴:“問你,就這些題?不可能!我哪有那麽笨?”


    紀初一怔,一瞬間仿佛想通了什麽:“那可能是老師記錯了。”


    ***


    夜晚,楓城的us賽車場燈火通明。


    瀝青賽道上,近十輛不同顏色的跑車先後以極快的速度駛過。


    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一馬當先,馬達轟鳴,流暢的車身線條逆著風疾馳而過,一舉壓過終點線。


    車門打開,唐時長腿一伸,從車上下來,摘了頭盔,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其他車手陸陸續續到達終點。


    都是圈子裏的人,有幾個還是賽車俱樂部的車手,但毫無疑問都對唐時的實力心服口服,頻頻稱讚——


    “時哥厲害。”


    “看來今年f1的冠軍依然是唐少的囊中之物。”


    唐時沒把這些吹噓放在心上,他參加過多次比賽,職業車手什麽水平他很清楚。更何況比賽從來都是風雲莫測的,最終比賽能不能贏還是未知數。


    唐時把車鑰匙拋給侍者,讓他把車開迴去。


    自己則掏出蘭博基尼的車鑰匙,遙控解鎖。


    邵長招唿他:“時哥,去哪?還有下一局呢,去尚樂喝兩杯?”


    唐時原本想拒絕,轉念想到北楓小學的項目,正好跟他們聊聊。


    於是方向盤一轉,車子調了個方向:“行,走吧。”


    到了尚樂酒吧,還是往常的那個位置,眾人落了座,開酒,扔骰子,有的來的途中喊了女伴,很快卡座裏便熱鬧起來。


    唐時還是那樣,自己一個人坐著,和其他人之間隔開一個位置。


    女伴們都很有眼色,不敢去招惹他。因為來之前都被警告過,如果還想在這圈子混,千萬別近唐少五步之內。


    推杯換盞中,唐時聊到了現在左右為難的事——北楓小學的項目。


    邵長跟他從小混到大,知道他躊躇的點。


    北楓小學是高泰擎主導下的項目,關係到他之後的布局,房地產開發得好,利潤空間很大,也能讓他在集團的地位更穩。


    唐時的身份很敏感,作為唐凱定的兒子,他參與集團的事務已經在高泰擎眼底埋下一根刺,再改變這個項目的軌跡,就等於和高泰擎作對。


    唐時不怕跟任何人作對,但他不想。


    他從來不想參與到集團的鬥爭。這些年來,無論集團高層各路神仙怎麽鬥法,他都是一副遊手好閑、置身事外的態度。


    可現在,這個項目仿佛堅韌的水草,纏繞著他,要把他扯進內鬥的漩渦裏。


    唐時煩躁地扯了扯衣領,仰頭灌了一杯酒。


    邵長忿忿地:“時哥,你還猶豫什麽?就因為紀初在北楓小學?那女人都甩了你了,你還管她死活?”


    唐時斜了他一眼:“這麽大聲,要死啊?”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被甩的?


    邵長訕訕地放低聲音:“不好意思,有點激動。”


    可惜已經晚了,在座眾人都將這個消息聽去了——


    “這,還有人能甩唐少的?”


    “你不會在說胡話吧?”


    “也沒喝幾杯,怎麽就上頭了?”


    “去去去。”邵長不耐地阻了眾人八卦的嘴臉,再看向唐時時,又換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態度。


    “時哥,不是兄弟多嘴哈,我是覺得,咱別在一個樹上吊死啊。那種類型的女生也不難找,電影學院那邊清純的妞多的是。要我說,你這次就當報當年的仇,直接手起刀落,把她學校鏟平,直接跟她斷個幹淨。”


    唐時撫了撫隱隱作痛的胸口,許是酒喝多了,渾身都覺得不適。


    片刻後,他緩緩靠到沙發背,深深吐了一口氣,道:“誰說是因為她?”


    啊,不是嗎?


    不是的話每次一提到紀初你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邵長用“我不太信”的眼神瞅他。


    “當然不是。唐少萬花叢中過,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哪能在唐少這留下痕跡,早不知道丟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一個女聲驟然響起,中氣十足,蓋過酒吧嘈雜的音樂,清晰地傳到卡座每個人的耳朵裏。


    唐時抬眸,附近吧台上,穿著性感的女生將垂到胸前的波浪卷發掖到耳後,耳垂上的耳釘反射燈光,從眾人眼前一晃而過,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她放下交疊的長腿,高跟鞋踏到地上,發出噠噠噠的響聲。


    她走過來的腳步不是很穩,唐時這才注意到她應該喝了很多,雙頰透著酡紅的醉意。


    “薑沫。”唐時緩緩叫出對方的名字,“你怎麽會在這?”


    “怎麽了,你大開著門做生意,我不能進來嗎?”


    他不是這個意思。


    唐時揉了揉額頭,知道不能跟醉鬼講道理,更何況是醉了的薑沫。


    薑沫卻是氣勢洶洶地走近,唐時旁邊分明還空著位置,她卻跟旁邊的人說:“麻煩讓讓。”


    她是不想離唐時太近。


    她眼底的嫌惡,唐時看得清清楚楚。


    唐時不跟醉鬼計較,看她搖搖晃晃地扶著桌子坐下,沒說什麽。


    薑沫卻抬起手指,指著唐時:“狼心狗肺的東西,帶著一群豬朋狗友,開會討伐前女友?”


    唐時抬眸:“陸雲和呢?”


    薑沫不耐地擺手,長指甲上的紅色甲油在空中一晃而過:“別提這個名字,煩人。”


    薑沫擰著眉頭,努力睜大眼睛瞪唐時:“你這負心漢,當年負了我姐妹,把她害慘了,現在還想對她做什麽?”


    唐時敏銳地抓住關鍵詞,眸光一閃:“我負她?”


    唐時忽然像爆發的野獸,猛地抓住薑沫的手:“你給我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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