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雖然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聲音,但他的聲音很輕,本應該驚不起多大動靜才對。


    然而“化胡成佛”四個字一出,九天十地仿佛響起一道驚雷。


    這一刻。


    佛門氣運轟然一震。


    整個靈山上下劇烈震蕩,無數寶塔搖晃,無數功德林動蕩,諸天佛菩薩失色惶惶,無數羅漢金剛心驚肉跳。


    遍布西土大陸,與靈山以氣運相連的那些神國,更是瞬間刮起恐怖的風暴,金色的雷光在祖國之上炸開,光芒帶著無數比雷霆更加可怕的黑紋。


    八寶功德化龍池中,那些早在前幾次動蕩中枯萎收縮的金蓮,這一次直接燃燒起來。


    氣運為焰,功德化虛無。


    金蓮炸裂,佛光消祥瑞。


    天外天,極樂淨土。


    接引準提驟然睜開雙眼,佛目之中,陰影如漆黑的藤蔓一般,瘋狂蔓延開來,其身後佛門金身眉心更是炸開毫光,將極樂淨土的佛光打得粉碎。


    接引抬起手,揮手間將極樂淨土和靈山的動蕩同時鎮壓,須臾間,一切又似乎恢複如常。


    然而,接引和準提對視一眼,心底卻生出一道莫名的惶恐。


    當初子受提出九九八十一難,搶佛門機緣時,接引準提更多的是震驚。


    當初八部天龍叛出佛門,建立禪宗,分流佛門氣運,接引準提更多的則是憤怒和被搶走了氣運的心痛。


    但此時此刻。


    他們是真正的驚慌了。


    身為聖人的他們極少有的幾次生出惶恐不安的情緒。


    準提眼中佛光滾動,一抹陰霾揮之不去,他沉聲道:“化胡成佛?何為化胡成佛?帝辛此番又有什麽陰謀?”


    接引連連推算,卻還是什麽也算不出,看不明,他長長的佛眉抖動了一下,道:“本以為契約簽訂之後,此難便已經過去,之後會是全新的較量。”


    “現在看來,帝辛用計,一向深遠連環,他此時的後手,才剛剛開始。”


    準提有幾分苦澀地歎了口氣,道:“確實,之前那麽快放手,甚至不在雷光護法身上再做文章,確實不像是帝辛的風格。”


    “他無論做什麽必有緣由。現在看來割讓領地並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是他想用這塊土地做什麽。”


    接引沉吟片刻後道:“如今,我們要做好西土所有防備,欽佛城附近一定要嚴加看管。”


    準提點點頭,神念掃過朝歌方向,準備再聽聽子受與金鼇島方向的交流,看能不能提前知道何為“化胡成佛”。


    要是能知道子受的具體安排,那麽也好提前做好準備。


    然而,朝歌和金鼇島方向,卻再也沒有動靜同。


    九天十地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準提:……


    他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怒道:“帝辛……你這是故意的!”


    朝歌方麵安靜下來,當然不是子受沒有下文了,而是子受已經完全收束了精神。


    一方是人間氣運加持。


    一方是金鼇島聖人道場。


    哪怕準提是聖人,也不可能偷聽到一語半字。


    很顯然,子受剛才漏出“化胡成佛”四個字,絕對是故意的。


    說這句話,就是為了破聖人的心境。


    不過,準提到底是聖人,他臉上的憤怒隻是一閃而過,然後就道了聲,阿彌陀佛,很快平複下來。


    一度動搖的佛心,再一次穩定下來,身後億萬丈佛門金身重新綻放出氤氳佛光,慈悲之力籠罩極樂淨土,安撫淨土中芸芸佛徒。


    準提收斂了所有情緒,他和接引對視一眼,道:“無論子受要做什麽,都沒有用。隻不過一座小小的欽佛城罷了,能有何用?”


    “隻要我們把欽佛城圍成鐵桶一般,不給他任何機會,他就算有萬般算計,也無用。”


    接引輕輕點頭,道:“如此,甚好。”


    準提當即就把聖人法旨傳了下去,欽佛城附近的所有神國,立刻就開始展開行動。


    按租界條約,佛門當然不能為難欽佛城,但不為難不等於不可以戒備,條約之外,可以做的事有的是。


    ……


    與此同時。


    金鼇島。


    碧遊宮。


    多寶聽到化胡成佛四個字時,不知為何驀地睜開雙眼,他隻覺得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他禁錮許久的瓶頸。


    要知道,他可是截教大師兄,截教第一位準聖巔峰。


    現在,雲霄,金靈聖母都已追上了他的修為,他還是寸步未進,看不到巔峰之後的路。


    原本,準聖巔峰之後,便是證道成聖。


    所以準聖強者都在尋找成聖的機緣,都在等待機緣到來。


    但現在,人人都知道聖人不過是個職位,而不是修行。


    而在準聖之上,有更強大的混沌。


    他們才是需要追逐的方向。


    所以,他們早已放棄了成聖,而是開始繼續修行,找到突破境界的辦法。


    現在,子受隻是用了四個字,就讓他禁錮億萬年的瓶頸鬆動了。


    這四個字隱約讓他看到了未來中的某些畫麵,但模湖不清。


    呆愣片刻之後,多寶才一下子清醒過來,不由脫口而出,道:“敢問商王,何為化胡成佛?”


    子受聞言輕笑一聲,開口說道:“道友可知水無常態,地無常勢?西方佛門如今囂張行事,大張旗鼓要佛法東傳,無非就是明曉天命大勢。”


    “那西方佛門雖然乃是八百旁門,不為盤古正宗,但也妙法玄奇,如今乘坐大勢,有中興之相,有若冉冉升起的朝日,隻能順,不可逆。”


    “不過佛門大勢所興,隻是大勢,命數多變,如水無定形,他佛門根基淺薄,教義缺失。”


    “佛門雖占西土,卻還不曾染指九州,以至於氣數不能暗合天機,彌蓋洪荒,不為圓滿。”


    “不圓滿,便有可趁之機。”


    聽到這裏,多寶道人隻覺得心髒砰砰狂跳,眉心元神更是發出陣陣輕鳴,他已經隱隱猜到子受所言之意,但那想法實在是太過瘋狂。


    思之讓道心不穩,念及讓元神不安。


    “商王,所以你的意思是?”


    子受輕笑一聲,道:“多寶道友還不明白嗎?佛門乘大勢而大興,但天命大勢可沒有說過,隻有那接引準提所創的,才叫佛門。”


    “多寶道友,你身懷大勢,若以身化胡,出關成佛,即可成就無上佛陀道果,統領天下諸佛,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佛祖,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此言一出。


    整個金鼇島,整個碧遊宮,瞬間安靜得連唿吸聲都停了。


    截教萬仙麵麵相覷,瞠目結舌,一個個目光落到大師兄多寶道人身上,除了震驚之外,還有茫然。


    大師兄的機緣,居然在教外?


    這,這要是大師兄真的點頭答應了,成就了那無上佛陀道果。


    那麽大師兄,還是大師兄嗎?


    嘶!


    這,這怎麽突然事情就變得這麽複雜了呢?


    我們不是在看佛門的熱鬧嗎?怎麽突然我們就成佛門熱鬧了呢?


    截教萬仙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看向通天聖人。


    師尊又當時如何看待此事?


    通天聖人在聽到“化胡成佛”四字的時候,就已經神色肅穆起來,一對劍眉高高抬起,掐指推算一番,卻也沒太大收獲。


    直到子受直接把此計說出,通天聖人的聖人道心,才猛地一動,一聲霹靂驟然在他元神之中炸響。


    他倏地睜開雙目,聖人道眼之中,順著子受解釋的真相看向未來,隱隱約約間,他見到一條大河的盡頭,玄門式微,佛門大利。


    人間三千山林不見道,八百叢山念阿彌陀。


    然而這些畫麵又須臾間化為粉碎,如日中天的佛門氣運分為一強一弱兩份,那強的一份居然又分出一半,落到截教之上。


    剩下的一半,卻灑落人間。


    通天眼中未來之相退去,聖容上泛起一絲驚駭。


    商王已經能算計到這種地步?他居然能把天命大勢把握到如此妙至毫巔的地步?


    在通天聖人看來,子受最強的從來不是謀劃算計,而是對天命大勢那連聖人都要稱讚和驚駭的把握。


    在最精準的位置,以最恰當的布局,付出最小的代價,就撬動整個天地大勢。


    通天聖人收起心緒,嘴角卻是慢慢地蕩漾開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通天聖人這一抹笑意,剛剛在嘴角蕩漾開的時候。


    在他一旁坐著多寶道人,豁然起身,用幾乎咬牙切齒的痛苦表情,開口拒絕道:“商王,此事恕貧道不能從。”


    “叛教入釋,那不是背叛師尊,背叛師門嗎?貧道雖然有意求大道機緣,卻不會為了機緣做出如此有悖師恩之事。”


    多寶道人一番話說完,已經是滿頭大汗,緊緊握起的雙拳,也是微微顫抖。


    突破桎梏得道的大機緣,誰要說全然不在乎,多寶道人一定掄圓了抽對方。


    但師恩深重,多寶道人卻是不願為了自己的機緣,做出叛教入釋的事情。


    隻是他每說一個字,那機緣離去,眉心元神被命運劈中的痛苦就加重一分。


    短短幾句話說完,多寶道人已經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了。


    等多寶道人說完。


    在朝歌的子受卻是笑了笑,與麵對佛門時那種能把聖人都氣炸的笑聲不同,這一笑卻盡顯帝王氣度與風采。


    “通天道友,你也是如此看待這份機緣的嗎?”


    通天聖人聽到多寶道人話時,臉上神色就是三分欣慰,又有七分恨鐵不成鋼,此時又聽得子受的話,他不由得哈哈一笑。


    他瀟灑地一揮手,道:“本尊這截教創立之初,就有意截取那一絲天道為蒼生所用。”


    “多寶,天道酬勤,你既然有機緣就應該去,隻要你心中依然有截教,有師門,那就算入釋為佛,又算什麽叛教?”


    多寶道人全身一震,頓時熱淚盈眶,聲音都帶上幾分顫抖,“師尊天恩厚重,弟子還不曾迴報,豈能心安去尋機緣?”


    通天聖人澹然一笑,道:“你且去吧,隻要能得以證道,突然聖人桎梏,就是對本尊最好地報答了。”


    多寶道人淚流滿麵,向通天聖人三跪九叩行下大禮,以謝師恩,哭道:“弟子定然永不忘師恩,此番機緣定要尋到突破之機,他日與師尊一同並肩戰魔神。”


    通天聖人滿意地輕輕點頭,伸手虛撫,讓多寶道人起身,隨後他道:“此去,隻要守住本心,大可放手而為。”


    多寶道人鄭重地向通天聖人做出承諾,之後才又向朝歌的方向,深深一拜,“貧道多謝商王。”


    他這一拜,就算是把這份因果給坐實了,不管他以後有怎樣的成就,都欠著子受一份因果。


    然而多寶道人還是毫不猶豫地一拜。


    多寶一禮結因果。


    朝歌中。


    子受看到那一線因果落來,欣然接受後,澹澹一笑,道:“多寶道友客氣了,此番朕也不過就是,借花……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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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寶此時也已經恢複往日灑脫,聞言哈哈一笑,“好一個商王,好一個借花獻佛,那貧道就領此盛花美意了。”


    說罷,他再向通天聖人一拜,隨後一步踏出碧遊宮,對著九天十地,諸天仙神朗聲開口,昭告天下。


    “貧道多寶,今日起,入人間,出貴霜,穿昆侖,入西土化胡。教化一方,上應天數,下恤萬靈,了結因果,清淨解脫。”


    話音落下。


    天地皆驚。


    除了早已知道因果的截教萬仙,餘下諸天仙神個個目瞪口呆,全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西方佛門自然是警惕萬分,知道這就是化胡成佛的第一步。


    極樂淨土之中,準提手中七寶妙樹滴溜溜轉個不停,恨不得讓彌勒持佛門至寶下人間,將多寶道人攔在昆侖山外。


    但根本不消他動手,金鼇島的方向,已然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劍氣。


    這意思就相當明顯了,七寶妙樹隻要出極樂淨土,那麽截教萬仙就可能手持誅仙劍下靈山,劍斬靈山諸佛。


    準提咬牙切齒地看向已經辦理好一切手續,開始在人間行走的多寶道人,最後隻能一甩袍袖,怒道:“好好好,本尊倒要看看,你多寶來我靈山,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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