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梅香書堂。


    萬花樓的胭脂還未在它該存在的那人手裏焐熱,便又迴到許長青手上。


    他隻能暫且將其帶迴書堂,並未拿去退掉。


    畢竟……


    林清影說的是氣話,氣話怎能當真呢?


    不過……


    林清影究竟是為什麽忽然生氣?


    這是困擾許長青整個午後的問題,但,僅憑他這榆木腦袋,是斷然不會知曉自己錯在何處的。


    可,他知道,林清影不會毫無理由的生氣……


    “我到底是哪做錯了?”


    許長青眉頭輕皺,他領著學童誦讀放課前最後一篇課文,暗暗輕語著。


    “娘子是因為我說想去蘇州,然後才突然生氣,問題是不是出在這上麵?”


    “可……”


    “這句話講的確實有些不太符合時宜,但,它應當也不會落到讓娘子生氣的地步吧?”


    許長青陷入沉思,他忘了誦讀課文。


    書堂學童們麵麵相覷,他們疑惑迷惘,輕聲交談,畢竟許長青先前可從未有過如此模樣。


    “夫子,該往後讀了。”


    有人提醒著,喚迴許長青的心神。


    他默默瞥眼那出聲之人,佯裝什麽也沒發生般,若無其事的接著向後誦讀課文,卻不知他方才的模樣,讓陳音禾也陷入沉思。


    似乎在許長青異樣的舉動中嗅到些許不太尋常的味道,她極其睿智的點頭,眼底漫起絲絲敵意。


    “帶著胭脂來書堂,且還如此心不在焉,若這胭脂是送小姐的,他與小姐在一起這般多年,又怎會不知?”


    “嗯,狐狸的味道……”


    “看來,我待會歸家,該跟小姐說一說。”


    ……


    臨安,萬安橋。


    繁星明月,夜色撩人。


    手裏提著從濟安堂買來的藥材,許長青借明月熒光,緩緩來到家門前。


    他今日放課早,但迴來的晚了。


    原本的話,是想早些迴來的,可路上想到林清影喝的那藥湯,有幾味藥材快用完,便轉頭先去找了唐大夫,由此耽擱了些時候。


    “也不知娘子現在還生不生氣。”


    許長青呢喃著。


    他抬手推開院門,邁步走進略顯空蕩的院內,沒有燈火,亦是沒有絲毫人煙氣。


    “不在家嗎?”


    下意識的,許長青心底升起些擔憂。


    意識到此事或許比上次他前去點香閣被發現之事來的更加嚴重……


    他連忙放下手裏藥材,再度離開,身形與夜幕籠罩的街道融合。


    “這麽晚還沒迴家,去哪了?可千萬別出事……”


    想起上次林清影說自己一人前去爬南慈山便有些後怕,許長青祈禱著,他迴望一眼家的方向,卻是忽而止步。


    那麵向明月的屋簷上,單薄孤獨的倩影沐浴著銀霜……


    許長青有些錯愕,隨後,他鬆了口氣。


    “原來沒有離家出走,而是爬上了屋頂,不過……娘子她腿腳不便,是怎麽上去的?”


    眼底漫起些疑惑,但也不曾細想,畢竟,辦法總比困難多,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哄林清影開心。


    許長青小跑著迴家。


    他本想施展身法躍上屋簷,意識到不對後,還是取過晌午買的糖葫蘆,順著有些老舊木梯爬了上去。


    咯吱,咯吱——


    這木梯不大牢靠,每踩下一腳都是對它的負擔。


    這動靜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林清影默默收迴遙望明月的複雜目光,清冷向聲音所傳來的方向看去,眼底泛起絲絲慌亂,但也僅是一閃而過,她將這慌亂強壓下去。


    “娘子,這梯子該換了,我踩兩步都感覺它不太牢靠,實在是太危險。”


    許長青爬上樓梯。


    試圖以這般言語讓林清影搭理搭理他。


    “……”


    還好,夫君沒多想……


    林清影暗暗鬆口氣,目光依舊不變,好似月宮仙子般清冷,她目光收迴,再度遙望遠方。


    “……”


    計劃,失敗了……


    還好還有另一個計劃。


    小心的踩著青瓦上前,在林清影身旁坐下,許長青抬手,將糖葫蘆遞過去。


    “娘子,我錯了。”


    他聲音溫和,態度極為誠懇。


    “你知道錯了?”


    林清影眉眼輕抬,她接過糖葫蘆,眼底卻不曾有半分情緒。


    “知道錯了。”


    “錯哪了?”


    “……”


    許長青沉默。


    這問題,他迴答不上來。


    他如果能知道自己錯哪了,現在哪還會如此的無措的麵對林清影?


    “看來,隻是為了哄我開心罷了。”


    林清影眉眼低垂,她將糖葫蘆的外衣剝去,露出其內裹著糖衣的山楂。


    默默抬手,送到嘴邊,輕咬一口……


    清脆的山楂夾雜著包裹不均的糖衣,那獨特的酸味彌漫唇齒。


    “我知道定然是做錯了什麽,所以娘子才會生氣,我想認錯,可……”


    許長青試圖挽救,卻發現,自己的言語有些單薄,亦是不知如何挽救,他的底氣有些不足。


    即便是麵對趙胤坡那金剛境,或者是麵對白虎幫那頭可比擬金剛境的白虎時,他都不曾有過這般無力之感……


    “娘子你,並非是無理取鬧之人,我明白的。”


    “……”


    林清影沒有言語。


    她僅是靜靜遙望那明月,咀嚼著手裏那串糖葫蘆……


    雖說,這糖葫蘆的內裏是酸,但,外衣還是很甜的。


    “夫君,明月繁星之間的距離,應當很近吧?”她忽然問。


    “很近。”


    許長青點頭,他知曉這問題的真實答案,但他覺得……


    現在他應該假裝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可,其實換種說法,繁星明月,也確實距離很近。


    縱使相隔光年,對浩渺偌大的宇宙來說,這光年,也不過是等同於兩指間的距離。


    “那他們,應當也很親密吧?每日一起出現,再一起消失……”


    “是這樣。”


    “他們是夫妻。”


    林清影有些天真爛漫的猜測著,笑意彌漫若桃花,話鋒卻忽而一轉,“我們也是。”


    “娘子,我……”


    “我方才,其實是生氣的,可在看見夫君你如此笨拙且無措來到我身旁時,我心裏的氣又消了些。”


    林清影靜靜說著,笑容始終像是若有若無。


    “夫君你送的胭脂,我很喜歡,可,你若帶著試探,並非真心實意,我便又不喜歡了……”


    “娘子,我,錯了。”


    許長青默默認錯,心底漫起些愧疚。


    “錯哪了?”


    “錯在,送娘子胭脂時,還帶了其他想法……”


    “為何要如此呢?”


    林清影微笑,她溫聲道,“我們之間,何必用這般手段來試探呢?除非,夫君你從未將我放在心上……”


    “怎會!”


    許長青連忙反駁,他將林清影這念頭掐斷,“娘子始終是我的首位。”


    “……”


    林清影沒再言語,她目光柔和些許。


    默默吃著最後一顆糖葫蘆,還是有些酸,但,不是算到心尖上……


    這糖葫蘆是不大好,可,總歸還是甜的。


    隻要嚼著那層糖衣一起吃,便有迴甘在唇齒間彌漫……


    “夫君,萬花樓的胭脂,你應當還沒拿去退吧?”


    “沒退。”


    從衣袖裏取出那盒胭脂,許長青遞過去。


    林清影接過。


    皎潔銀霜灑落,她打量著這胭脂盒。


    以海棠木為原料,做胭脂的盒子,再刻滿精致花紋,以鎏金鑲嵌。


    不得不說,價格不菲,的確是有價格不菲的道理……


    “難怪會如此昂貴。”


    林清影把玩著胭脂盒,她漫不經心,問道,“不過,夫君你為何忽然想著去蘇州?我記得你似乎早已脫離文壇,不再作詩了吧?”


    “總歸是位儒生,想去看看,湊湊熱鬧……”


    “可,前去詩會的大多是文人,文人多傲骨,亦是有文人相輕之說,夫君你當年……”


    林清影欲言又止。


    “我想,應當是不會吧?”


    許長青眉頭輕皺,他搖搖頭。


    當年雖有才子名頭,但,這都已經過去多年,應該是不會再有人記著自己了吧?


    他不太確定。


    “或許呢?”


    眸底波光流轉,林清影若有所思,她語氣帶起幾分商量,“夫君,這遊園詩會,要不,我陪你一同前去吧?”


    “啊?”


    許長青愣住。


    “怎麽?不願意?”


    林清影眉頭輕挑,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近日臨安風波動蕩,這遊園詩會在蘇州,她若是跟隨許長青前去的話,可以暫時避避風頭。


    而且,也能對許長青有個照應……


    若當真有哪位如今混成官員,或是哪位有些地位的書生還記得許長青,且對許長青心生妒忌……


    她也能悄悄出手,敲打敲打對方。


    畢竟……


    自己的夫君,豈能容忍他人欺負呢?


    她可是很護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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