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的嘌唱聲正好拿來作歡慶儀仗了,蔡京妻徐氏,是這麽認為的。


    “今兒你這丫頭是來對日子了,瞧外麵敲鑼打鼓的,可是替大娘招唿你呢。”


    “嗬,見大娘氣色依舊,薇兒就放心了。”


    蔡薇笑語嫣嫣的挽上徐氏的臂彎,徐氏則是笑著看向她的妯娌姐妹王氏,這做娘的王氏亦能如何,隻能麵麵相笑的一同往裏堂去了。身後的奴婢們忙著端茶送水,管事則是下去通知後廚。


    三人圍著桌兒坐起來,敘說些舊事蹉跎,談到深處,也皆是有所獲的唏噓頷首,徐氏呷了口茶,忽然問向那侄女。


    “你爹呢,怎得不見人?”


    “說是訪友去了,倒是讓我們母女倆在街上看了半晌的大戲。”


    徐氏笑道,“這不挺好,那蘇仲耕的大戲在京裏可是極受追捧的,今兒你一來就能瞧了新鮮,可是比旁人要好得多。”


    蔡薇笑笑,捋了下額前滑下來的小撮青絲,正是溫馨間,外頭有中氣十足的笑聲傳進來。


    “元度可是來了?”


    一身緇袍的蔡京跨進門檻來,兩邊的奴仆齊聲問了好。


    徐氏一抬頭,起身笑道,“你要找元度的話,可得去黃老學士府上了。”


    “哦?”


    蔡京稍稍一怔,不過也沒問緣由,待得見了侄女蔡薇後才複開了笑顏,詢問了幾句近年來的情況,頷首含笑間。也是十分關切的,這時奴仆進來通報。


    “老爺,門外有……”


    蔡京聽罷,收起笑容。“引他去書房,我隨後就到。”家奴領命下去,一道坐兒的侄女卻是瞧出些端倪了,蔡京那張表麵嚴肅的臉下分明透著股戲謔。


    ……


    果不其然,蔡京雅致清靜的書房被晾得更清靜了,焚盡檀香的爐子裏隻在喘出焦味兒,幾案上的石挺茶也換到了第三盞,這對於座上那寬袍玉革的老文士而言實在是忍無可忍,他站了起來。


    “蔡學士怎得還不來?”


    “老爺前堂會完客後馬上就過來,還請劉給事再稍待片刻。”


    奉茶的奴仆這般迴應也是在意料之中。他蹙著眉頭。踱了兩步。原本倒也不至於這般沉不住氣,隻是眼下實在太想證實一下某事,不然也不會這麽急著跟過來。


    心裏想著。又是在書案前踱了個來迴,不禁意間,忽是瞥到案頭一張平施開的信紙,信紙潔如凝脂,在午後豔陽下反射著光,原本他對此無甚興趣,但信的落款卻讓他滯住了腳步。


    杭州明金局供奉童貫。


    他拾了起來看,一覽下來,通篇是叨絮身體氣候的委蛇之詞,無關痛癢的東西也難怪會被蔡京棄之案頭。不過……這蔡京手還伸的真夠長的,就連被貶去了杭州都閑不住勾搭近臣。


    嗯?


    他眉頭一凝,信上撇到的一句讓他神思立馬聚了起來。


    “…近來江淮澇災,蘇常難民又至,不過相比往年好些,看來是太後預政有方,民間亦是少些疾苦,蔡學士可莫要過憂……”


    他捏著信紙微微沉思,這時,吱呀的開門聲斷了他思緒,他趕忙將信丟迴原處,剛轉身,就看到蔡京那張滿是歉意的老臉湊過來。


    “讓給事大人久候於此,實在是京之大過。”他讓下人去換新茶,不過這時的劉拯顯然沒耐性跟他耗了。


    “不必了,老朽今日造訪可不是貪圖蔡學士家的茶點。”


    他這一句噎的蔡京也隻有燦燦賠笑了,倆人分坐下,蔡京也就不做寒暄了,“那……不知給事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劉拯哼了聲,倒也不是衝蔡京去的,“還能為何事,隔壁天天催的,我這給事夾中間也不好做。”他看一眼蔡京,“蔡學士方才言及官家欲建新宮之事,且不知是否屬實?”


    蔡京啞然失笑,“呃……這個,隻是京一人揣度之語,官家未曾言及,不足為信、不足為信嗬。”


    劉拯眉頭一皺,這老狐狸……又賣的什麽藥?他說是倒向己方,但誰知道心裏究竟是想些什麽,這老東西可是出了名的牆頭草,要不是看他與徽宗走得近,早就讓他卷鋪蓋滾了。


    嗯……


    沉吟了會兒,目光也慢慢從蔡京的臉上移開,站起來,“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打攪蔡學士佳人團聚了。”他拿不定主意,所以還得迴去問問,對於這嘴縫密線的老狐狸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蔡京,嗬,比他兄弟差遠了。


    他拂袖了去,蔡京倒還親自送他出門,待得對方馬車拐出了踴路街頭後才迴了書房。


    書案頭,童貫的來信仍舊是那般姿勢躺著,蔡京拿起來、丟了爐裏,任宿火將其卷成灰燼。這時門外腳步聲進來,是府裏的大管事。


    “老爺,那送柴的又來了。”


    “嗯……”


    他慢慢地踱到隔窗前,斜陽打在他袍上,一片金暈,“跟他說,明兒起多打兩份柴,灶房的火不夠。”


    “還要打?”


    他的疑問被蔡京的目光生生逼了迴去,不敢多嘴,趕忙諾諾下來,“對了老爺……”他還有件事,“二老爺來了,您看……”


    他忐忑的看向蔡京。


    蔡京點點頭,讓他備席去了。


    ……


    ……


    陌陌斜陽照下來,無疑是讓這酷熱的三伏天有了可以喘息的機會,草褥上的熱意也漸漸的溫和下來,宰執府裏的孩子就願意抱著蹴鞠出來耍,活蹦亂跳的爭頂頭球,啃了一地泥也是開心的。


    東京城南郊的一片綠茵地裏,曾氏族內的一群十二三歲的小衙內正在蹴鞠。場地邊圍著齊腰高的籬笆牆。


    “小少爺小心了~~”丫鬟們扒著籬笆喊。


    “哎喲,這可怎麽辦,摔著了沒,讓娘看看。”。“啊呀,娘你別管我了~~”


    曾氏族裏的女眷一個個攥著手絹心疼,這些小祖宗平時可都是她們的手心肉,磕著哪兒都能讓她們流上半天淚,今兒要不是曾布組織蹴戲,她們是如何也舍不得讓這些小祖宗在日頭底下曬的。


    稍遠些,就是曾布以及其餘族人,他們皆醉坐於蓑草披疊的涼棚裏,棚簷口處有柳枝微拂,將暈黃的斜陽碎成片羽、灑在宴饗的短腳平案上。使得案上的荔枝麻飲更顯消暑了。當然。金樽美酒是少不得的,他們舉起來共敬座上,幾番觥籌間。也已至了酒酣意恬之際。


    “元祐餘孽,皆是土雞瓦狗之輩,不消半載,必將被大兄驅除完盡~~”


    旁邊醉醺醺的附和,“子禮所言甚是,我等就看著那群土雞瓦狗如何自亂陣腳,哈哈哈~~”


    上座弁冠玄袍的曾布執尊與眾相慶,梳緊的白鬢因為麵部的笑容而出現鬆弛。他是個自律的人,但在今日的家族宴饗裏,卻也是忍不住自得起來。


    “來。上壺!”


    他站起來,“小子們在日頭下蹴鞠,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可不好如此安逸,來~~”他讓家仆上了三個投矢用的箭壺,在草地上一字排開,投壺用的雅箭也一一紛發到各宴客手裏,很快,就是一番唿朋喚友聲。


    “來來來,大兄如此雅興,我等豈可不作陪~~”


    劈劈啪啪的一番箭雨出去,大多都是落了外頭,氣得一膀大腰圓的人直接抱了一捆擲去,結果把壺給撂翻了,旁邊哄然大笑,就是曾布也是微含著笑容撫須,但就這時,他那胞弟曾肇卻近前表示了擔憂。


    “兄長這般雖能拔漲士氣,但就怕……”他遲疑了下,接下來的話卻是曾布給他接上。


    “可是說為兄自負妄為?”,“愚弟不敢。”


    曾布笑了聲,視線凝留在棚前競相投壺的文士身上,“這些天若是有閑,不妨關注一下一品齋出的報紙。”


    “報紙?”


    曾布並不解釋,直管向身邊問了枝箭後就起身出席,曾肇也隻能從後跟上,而涼棚裏的餘眾見到曾布上來,立即是成山的歡唿,並且擁簇圍攏過來,就這時,曾府的管事擠出人群到曾布跟頭。


    “老爺~~”


    “怎麽了。”曾布眯著眼睛對準十步開外的壺口,屏氣凝神,旁邊喧囂的人聲對他幹擾不大。


    “柴夫說,明兒起要多加兩份柴,灶房裏的火……還不夠大。”


    曾布的箭一滯,臉上的笑容漸漸凝聚到眉心來。旁邊那群族兄族弟此時都停下來看他,舉目俱視下,曾布微滯的動作並沒有停留太久,箭矢脫離手心,直奔向耳壺壺口。


    咚的一下,立在壺心。


    小小的一陣鴉雀後,旁邊嘩然就是一片讚潮,“曾相好技藝啊!”、“嶽父大人壺藝迪兒自愧不如。”


    “族兄,你怎麽就這麽準?”之前那熊腰者又是抱了一捆箭過來。


    這時籬笆圈裏蹴鞠的小子們也是進球了,抱成團的慶賀,圍觀的女眷們絲帕揮舞,以至於前後左右都是蹈海的笑聲了。


    隻有曾布,在這片歡潮中慢慢收起了笑,他牢牢地盯住了壺中立著的那支箭。


    韓師樸,這場較量,老夫已是擺下了陣仗,現在就看你是怎麽應對了。


    ……


    ……


    他們在郊外這頭歡笑,那頭的韓忠彥卻也是坐在門下議事廳裏大笑,神態語氣間,盡是睥睨與不屑。下首坐著的幾個侍郎檢事麵麵相覷,怎麽還笑了起來,他們更多的把目光給向次席的劉拯,這位門下的實際操持者顯然比他們要管用。


    “韓相何故發笑?”


    果然還得劉拯來說,“那蔡京擺下此等迷陣,甚是讓人棘手,倘若官家真有意另起宮殿,那我們這邊壓力也是不小。”


    餘官俱是點頭,位列最末的李格非也是目光誠誠的看向韓忠彥。自古以來皇帝新建行宮乃屬常事,差別也隻在時間早晚上。不過現在乍提起來,還是讓他們感到意外,畢竟皇帝才剛掌權。


    刑部張商英起身道,“韓相。那蔡京生性奸狡,與其弟不同,下官切以為不可取信。”


    韓忠彥冷笑一聲,“蔡京奸狡不假,但其更是個投機鑽營者,如今他又倒向元祐,必是嗅到了官家意向,這對我等乃是利好消息。”、“曾布自以為居右便於媚上,豈知官家早已厭了他這等牆頭草,如今官家要新建屋宇。那我等正好以此為憑。他曾布越是囂張。我等便越要潑他冷水。”


    “那韓相的意思是,這些……”檢事指著幾份重頭折子,其餘也都是等著韓忠彥指示。


    韓忠彥拿起一份來。隻瞥了一眼就丟了,“他擅揣上意,自以為太後駕薨後官家便會改立熙寧,所以才敢如此理直氣壯的搬出這些條例來,嗬,狐假虎威之輩,爾等不必忌憚。”


    底下俱是點頭,露出笑容。


    “那現在就駁迴去嗎?”,“不用著急,讓他們先跳騰一陣。不然摔的怎麽會疼。”


    “是,那江淮澇災之事亦是如此處置?”


    這天災救濟之事倒確實不可馬虎,不過到這個節骨眼上,政事的處置已不是個人情感所能左右的了,韓忠彥雖不希望政黨之爭累及百姓,但如今茲事體大,不好讓對方長了氣焰。想到這兒,他皺起了眉頭,手邊的石乳被他端了起來。


    “對了,差些忘了~~”劉拯想起來童貫密予蔡京的私信,便與眾說了,這不說不要緊,一說可真是激起千層浪,當即,底下就憤慨陳詞起來。


    “就知道那些地方官隻會欺上瞞下,如今竟想貪沒濟銀,當真可惡~~”


    “韓相,不如我等借此拿下這項,也好殺對麵一個下馬威。”


    “淩侍郎所言甚是,韓相……”場麵一度有些混亂。


    “胡鬧。”


    韓忠彥臉一冷,就把底下的熱勁都澆了下去。


    “救災濟難乃民生大計,豈可這般意氣用事,即便地方有貪沒嫌疑,但朝廷卻不可借此推諉。”


    “那韓相的意思是……”


    韓忠彥眯起了眼睛,目光在那卓遠的天穹之上徘徊良久,最終,那端著的茶盅子被輕輕地按在了桌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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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過後,在整個京師唱的如火如荼的東遊戲總算是落下了帷幕,不過這對台下的民眾來說就不那麽友好了,剛把人胃口吊了起來就收場,實在很難讓人理解,直到這第四天的清晨是被賣報童聲喚醒時,所有人才有了恍然的感覺。


    “咚咚咚咚咚——”、“剛印出的《大宋早報》,大家快來看喲~~”


    “報載東遊記,東華上仙與牡丹仙子究竟情緣幾何,仙姑長房能否降服青牛,千年情劫又是為何人所應,有興趣的朋友都過來看看~~”


    “《大宋早報》發刊首期,有載拗相公野誌趣聞,士林閑逸,有興趣的可一定要過來看看!”


    “三天前,西城鐵匠鋪李氏婆媳因喬遷之事不合而互相推攮,結果意外之下婆婆腦磕案角不省人事,其子盛怒之下便是一紙休書,哭得兒媳當晚就喝了砒霜,可憐那四歲的兒子……”


    “隻要一個包子錢,即使足不出戶,亦可盡知天下事,君若是胸懷大誌,君若是心兼天下,豈可不攬上一份《大宋早報》?”


    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大街小巷裏就竄出來一群穿黑大褂的小孩,與手裏一刀刀的報紙反差鮮明,他們雖說辭各異,但都秉持著賣報紙的核心目的,所經之處,無不是揭起一片論潮,瓦子裏的小攤小販、酒樓裏的勞務勤雜、天橋上的行人羈客、車廂裏的女郎貴婦,都把好奇的目光望過去,像有茶攤子上的攤主就直接把報童喊到身前,攤上的茶客笑著在一邊看。


    “過來過來,你說這什麽東西?”


    “報紙啊。”


    “報紙?”他瞥了眼後才恍然,好像前兩天有聽過一品齋要賣什麽報紙。他哦了聲,“那拿來我瞧瞧。”


    不想這隻到他腰的小子反而東西抱緊了。


    攤主又好氣又好笑,“多少錢?”說著已經往油膩膩的圍兜裏掏了。


    “一份倆文。”


    “拿好,小東西。”


    小家夥拿了錢就撒腿跑了。好像有人要搶似得,看的圍觀的茶客哈哈大笑,同時也問向老攤主,“我說老康啊,都些什麽東西,你看的懂不?”


    這攤主或許還有些老花,眯近了眼睛瞅,皺著眉頭半天,結果最後還是把報紙丟給那幾個喝大碗茶的老粗了。


    “還是你們看吧,這字小的還真不習慣。”


    “是嘛。”


    幾個老粗立馬收了架凳上的汗腳。你擠我擠的圍著瞧。誰要是多度過去些頁麵。立馬就引起其他人不爽。


    “我說齊老五,你不識字你還要搶這麽多?我說你巴巴的都看的啥子麽?”


    “誰……誰說不識字就不能看!”那人的黑臉漲的通紅,但這理由顯然無法立足。他羞惱之下,當即就是把身邊經過的一報童捉到跟前,啪的一聲在桌上排出兩枚大錢。


    “給我來一份!”,“哦…哦。”報童是被嚇到了。


    ……


    這些小小的不愉快並沒有影響到報紙的銷量,絕大多數人是因為上頭載著東遊記才掏了錢看的,就像那常年羈旅運貨的糜記車夫來說,這倆天因為送鮮荔所以在京師多逗留了兩天,所以正巧趕上了全城大唱逍遙遊的火熱東風上,走哪兒都是這曲,走哪兒都是這戲。他當然會被感染,就像現在走在這保康門街上,猛一下就吆喝起“好漢跟我走”,縱是路邊聽過的小販都被他嚇出一身汗來,所以就是看這曲子份上,他也得買上份報紙瞧瞧。


    車輪子骨碌骨碌的轉進麥秸巷,顛簸中的他一邊拿著報,一邊咬開壺塞灌酒吃,想著是要看後續劇情,可不想翻到背麵……


    東遊記第一迴。


    噗!一口的酒水出來差點嗆了喉,氣得他將報紙團成了團,準備讓它滾粗時卻又遲疑了,想想,畢竟是花了倆糟錢的,就這麽丟了未免有些可惜,所以又是攤平了看,看完東遊記後才翻迴到前麵。


    拗相公智鬥廚師。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雅士軼聞的板塊,王安石是什麽人物當然不用贅言,即便是他這粗獷的車夫也是知道的,正所謂八卦人人奇,見得這大人物不為人所知的故事,多少還是有興趣看下去的。


    這時他身後一同行趕車追上,模樣甚輕,摘下小涼帽後的模樣就更有些滑稽了,他見這老車夫拿著報看,就不由靠近了車輪子。


    “老鰥叔,這報紙……好看不?”


    這老車夫眼角瞥他一眼,卻是將報紙執正些,“還行。”


    “呃……可以給我看看不,我見路上有不少人在看,這……有這麽好看嘛。”


    “路邊多的是賣的,自己買去。”,“哎喲,別介啊,不就是倆個銅子嘛,至於這樣嘛老鰥叔。”


    “對啊,不就是倆個銅子麽,難道你連一個包子錢都掏不出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滑頭勒停了馬蹄,正巧巷子裏有一報童喊著過來,他想都沒想就把人捉了過來拿了份,而後撒鞭而去,把老車夫落在身後,不過那這老車夫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把視線放迴報紙上,慢悠悠的走。


    關他什麽事。


    “咯咯咯~~”的一陣兒銀鈴兒笑飄過來,循聲望去,是李府門前的倆丫鬟正掩帕偷笑,於此時間,馬車上的蔡薇也已下了車,約束了下倆丫鬟後上前投了帖子。


    “中大夫蔡卞長女蔡氏求見李家娘子,還請代為通傳。”


    “哦,請稍待。”家仆急急進去了。


    ……


    ……


    由於這幾天一品齋風頭又盛,所以王素卿又是把她女兒看緊了,好在李清照沒有去太學的打算,也就省了王素卿的一頓口舌,不過為了安撫女兒情緒,王素卿還是頗為貼心的親自做了點心過來。


    後苑,小竹亭子前的花圃,晨光漸熱。彎腰修剪花枝的李清照額頭已涔出了汗,身邊的花細胭脂倆丫鬟給她打下手,偶爾也細碎幾句外麵的事。


    “小娘子就不出去嗎,這兩天外麵挺熱鬧的呢~~”胭脂給植株澆水。有些心不在焉,也確實……她很閑不住的。


    李清照直起腰來擦了擦汗,這時苑門那有王素卿的聲音傳過來。


    “安安啊,累不累啊,姨娘給你置備了些皂兒糕,快歇歇過來吃吧。”


    花圃裏的丫鬟們望過去時,王素卿已經在小竹亭子裏了,她將茶點消暑涼飲都擺上,李清照隨之進來坐王素卿身邊,見這姨娘今日神色光彩。咬了口軟糕笑道。


    “何事讓姨娘如此高興?”


    “還不是你爹。剛和晁補之幾個迴來。說是三省堂會上狠狠的挫了迴曾布的氣焰,那些熙寧條例統統被駁了迴去,就是江淮的濟災銀也被削了四成。氣得曾布當場就摔了茶盅子,不過也隻能幹瞪眼。”


    李清照淡眉微蹙,“官家還沒起政?”


    “沒有,早朝都沒開呢,聽宮裏說是太後駕薨對官家打擊太大,即使過了守喪期但精神還沒恢複過來,所以還得養段日子。”王素卿這時候起身,“好了,不跟你多說了,姨娘還得去前頭忙活呢。”


    李清照點點頭。等王素卿走遠了,那平靜的臉上漸漸泛起了憂色,身邊的胭脂雖不懂政事,但多少還是能意識到些的,她懵懵懂懂的問。


    “小娘子,那蘇進是站哪頭的?”


    她隻是純粹的為自家娘子擔心,不過卻遭了李清照一張冷臉。


    “做你的事去。”


    “哦。”


    這時有府裏的奴婢將蔡薇的拜帖轉呈了上來,“小娘子,這是守門的家丁送進來的,說是蔡大夫家的女眷前來拜訪。”


    蔡卞女兒?


    李清照蹙了蹙眉頭,將拜帖接了過來看。


    ……


    ……


    前堂主廳裏,李格非晁補之幾人已是有些彈冠相慶的味道了,雖說這麽形容不大貼切,但就以目前個個紅光滿麵的狀態來說,似乎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就年紀最長的呂希哲還能保持些冷靜。


    “你們也別高興太早了,如今官家動向不明,我們若是太張揚隻會適得其反。”


    “滎陽先生就未免太謹慎了,宮裏有眼線傳出來了,官家這些天就在研讀通鑒,諸事不理,看來是要有大動靜了。”


    他們圍著圓桌坐下喝茶閑聊,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心了,像囊中一向羞澀的陳師道都極豪爽的買了份報紙迴來嚐新鮮,晁補之幾個在那兒高談闊論,他卻自顧自的在那兒看報紙,累了吃口茶,好不悠閑。


    晁補之看不過了,“我說履常,你可是太學博士,怎可與那些市井之徒一般看這等俚俗文章。”


    “話可別這麽說,你們看看這個。”他將報紙攤平在桌上,指著雅士逸聞板塊讓他們看,很快,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荊公有這等事?”


    呂希哲年長些,倒是聽說過,“第一則倒是無有聽聞,但荊公待客一說確有聽先父提及,當年先父與荊公常坐同席,荊公與吃食上確實節儉,少有剩食餘下,我看上麵所提胡餅一事應是屬實。”


    “哦?”


    其餘幾個若有所思,但也沒有異議,雖說王安石是新黨領袖,但在士林中威望極高,即便是元祐係人對其也多有讚譽。


    提到王安石,晁補之忽然想起來,“聽聞那蔡卞前兩天也迴了京,爾等不覺得裏麵有些不對?”


    李格非卻是擺手,“蔡元度乃荊公之婿,學通古今,身清性潔,自與新黨小人不同,官家如今初掌權柄,百廢俱興,自是需要真才高士輔佐大業,如今範右丞以老致仕,想來也唯有調迴蔡元度複任執政,我等也莫要矯枉過正,不然與新黨小人有何差異。”


    對於此論,就是向來刻薄的陳師道也無異議,“蔡元度乃千載人物,自不用我等評論,我新奇的倒是那蘇家小子整出這東西意欲何為?”他打量著這份報紙,總覺得這東西出來的時機有些不對,但又想不出的問題的根結,反倒是被晁補之笑了。


    “商戶逐利而已。還能如何,不過這東西賣價才倆個銅子兒,若是想要盈利,少說也得賣上個萬把份。不過我想市井瓦子裏也沒有這麽多識字的吧。”他哈哈的笑了,這時王素卿端了茶點進來。


    “什麽識字不識字的,老遠就聽到你們笑了~~”


    “還不就這東西。”晁補之將報紙推給她,王素卿看他一眼,“告示?”晁補之不答,李格非幾個也是光笑沒應,王素卿碎念了幾句神神秘秘後,倒也有板有眼的拿起來看,入眼的大片細密文字,讓看慣經義的她還真有些不適應。不過正因為如此。所以那幾個標題也就最先被她揀了出來。


    婆媳意爭倆相誤。丈夫休書、妻子砒霜


    ……


    原本晁補之幾個還等著看王氏如何輕描淡寫的將東西丟了,再說俚俗不堪,可結果是……他們茶水都喝到底了。王氏非但沒把報紙甩了,還搬過來張圓凳坐下看,半晌,拿著報紙問他們。


    “這事兒真的假的?那李氏後來到底死沒死?三錢的砒霜可不是鬧著玩的,她死了,那她婆婆醒了就更麻煩,以後娘倆坐一起吃飯,那鐵匠心裏沒梗才怪,我看這家人算是完了,也是孩子倒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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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民間肯定是被報紙攪和亂了。或出於新鮮,或出於對一品齋的慣性信任,不少人還是掏了倆個子兒去買了,所以這第一天,不論是報亭還是流動報童,報紙賣的都非常緊俏,甚至是那些滿臉橫肉的膀爺都排了倆個銅子兒在報亭攤子上。


    “給老子也來一份。”,“哦…哦,給、給。”


    稍遠些的幾個太學生見了都是不屑的撇過頭,實在是受不了這些五大三粗的家夥在那豬鼻子插大蒜,他們趕緊是離開,多看一眼都覺得難受。


    不過這對陳守向來說是樂到骨子裏了,原本瞅著那一車車出庫的報紙那是一個憂,現在巴不得坊子加班加點,印它個百十來車。


    “仲耕啊,我看明天加印一倍吧?”


    一品齋裏,櫃台的那盞茶已經無法讓陳老頭安分坐下了,他站起來與蘇進商量,隻是在他看來鐵定無疑的事情卻還是碰了壁。


    “明兒減半出印。”


    “這是為什麽?”就是店裏幫忙的莊舟也是不可思議的把目光望過來,等著蘇進給解釋。


    他們可以直觀的看到踴路街頭的報亭繁碌喧囂,就連赤腳挑夫也都上前問了細裏,還視如珍寶的將報紙折好塞進懷裏,誰知道他買去幹嘛,但能賣出去就成。


    “賣不出去。”


    蘇進將出賬本合上,這時陳午和申立吊兒郎當的唱著逍遙遊進來。


    “好漢跟我一起走~~”申立手裏還耍著東華的寶劍,颯颯劍風撲麵而來,到得蘇進麵前以一個稽首結束。


    看樣子進展順利,蘇進也就放下了賬本,示意兩人裏屋說話。


    “如何了?”


    “嘿嘿。”申立對著空氣戳上兩劍後才迴話,“我們辦事蘇大哥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他拍拍胸,“有銀子敲門,啥事搞不定,現在就是陳祐甫他家的狗叫什麽都一清二楚。”


    “叫什麽?”,“旺財。”


    蘇進就把目光投向了陳午,陳午自從在宮裏禦鞠隊待過後,在做正事上確實比以往要靠譜的多,見了他點頭,蘇進才繼續與那申猴子說話。


    “那就說說吧。”


    申立也收起了劍,詳詳細細的把這三天來打聽到全部情況轉述給蘇進,蘇進徐徐頷首,認真的聽著,也偶爾插話。


    “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叫陳迪?”


    “你怎麽知道?”申立繼續說,“這也是個太子爺,雖說在太學掛了名,但成天就知道流連瓦子,由於不敢納小妾,所以更是喜歡在青樓妓館裏瀟灑,這兩天就光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在礬樓泡著,啥正經事不幹,你問他幹嘛?”


    蘇進沉吟了會兒,而後將兩人耳朵招過來密語了一番,申立聽了麵有難色。


    “這……就怕賭坊獅子大開口啊。”,“錢不是問題,我隻問你事情能不能給我辦成了。”


    “隻要有錢,問題應該也不大,我……盡力試試吧,反正還有陳哥兒在前麵頂著呢。”他還知道把陳午拉上,被陳午瞪了記白眼後笑嘻嘻的先迴了。


    蘇進也正要出去打理明日的報紙,不過陳午卻突然拉住他,臉色有些不對。


    “跟你說點事兒。”


    蘇進瞥了眼他,“怎麽了。”


    “你不覺得這半年來你都沒往陳留捎過信嗎,聽來貴說我阿姊和小耘兒日子不好過,每天還都要愁著吃喝,我說你怎麽就一點想法也沒?就算我阿姊是外人,但你自己親娘病重了你怎麽都不迴趟看看,你知道現在鄉裏怎麽說的你?”


    這些話他早就想說了,以前以為這家夥穩定了就會將自己姊姊接過來,可誰知道這家夥的計劃裏根本就沒有他姊的位置,這如何不讓人氣憤。不過……他的質問卻沒有的讓麵前這人產生一絲的愧疚,很平靜的臉,甚至連詫異都沒有。


    “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多問。”他頓了頓,很是嚴肅的看向陳午,“還有,從今日起,你不能再與陳留有任何來往,就是書信也不行,這事我會與陳叔說的,你若是真為你姊著想,就守好你的性子。”


    “為什麽?”


    “以後會明白的。”


    陳午見這塊臭石頭嘴裏什麽也撬不出來,也懶得多費口舌,直接撂挑子走了,倒是外頭的陳守向還問著去哪兒。


    書齋的四圍天井裏,此時隻有蘇進一人立著,旁邊都是幹涸的盆栽,泥土皸裂,頭頂的日頭直曬向人臉,仿佛不消片刻就能將人化掉,但就是如此,在他眼裏,這片天空還是得被腳下這方小小的天井框住,並且將永遠的定格下去。


    他袖中的手,慢慢、慢慢地握成了拳形。


    ps:


    錯誤修正,蔡京妻徐氏,資治通鑒續篇中有記載,是徐仲謀少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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