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風情旖旎的東京城而言,節日的文會一直與徹夜笙歌的畫麵相伴相隨,與會者莫不是抱著豔遇與風流希冀而來,珠簾軟榻,金甌美酒,數不清的誘惑讓人趨之若鶩,但是……


    這迴的七夕盛會卻不得不提早收場。當李師師搬出國喪的由頭時,底下也都隻能識趣的閉上了嘴,並且收迴了挽在豔姐兒腰肢上的手,燦燦的模樣,是不敢造次的。


    ……


    燈火漸黯,茶香消滯,礬樓前的縛彩樓歡門裏陸陸續續的走出來弁冠玉革的光鮮衙內,鴇母歉意誠誠的拜送,一把淚的擦,茶酒小廝們則是幹練地收拾殘羹飯菜,今晚這文會雖是清減了,但乍一眼的看、還是杯盤狼藉的。


    李師師步入了後台閣子裏,換了身布一點的衣裳,把頭上的簪子也去了,這時候有丫鬟過來通報,說是周邦彥、袁綯幾個老頭叫她過去說話。


    “哦?”


    李師師將衣襟上的褶皺抹平,白皙的手指在聽完丫鬟的話後停了下來,“去迴一聲,我這就過去。”


    ……


    自從年初皇帝要另立大晟府統轄國樂後,周邦彥、袁綯、劉繼安這幾個就沒得清閑了,每天都要忙著校正曆年積壓下來的古譜儀製,還有禮部、教坊兩頭的人員編充,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審製新樂府,本著這心思,他們今晚才來這礬樓與會,為的就是通過李師師這條路子去接觸蘇進,也是極為合理的想法,李師師並不詫異。而且還咯咯的笑,放到嘴邊的茶都放了下來。


    “怕是讓周老先生失望了。”她微微的搖頭。“蘇郎君生性倦懶,便是他自己的書齋生意都顧及不上,更別所給老先生掌製新樂府了。”


    小閣子裏,已經被女婢收拾幹淨,就連木掛落上的流蘇也換了新的,幾個人圍著桌兒坐。點上茶,像是家常一般在嘮。


    李師師這般迴絕,周邦彥卻並無沮喪,反倒是紅潤著臉、眼中含笑,“那蘇小郎君已是沒了功名,今後也隻能以柳七郎為效,而欲著名聲者。無不是詩詞歌賦、曲藝文章,大晟府為官家立。乃天下禮樂之首,若今後大晟府所行樂府俱冠以蘇名,那青史留名可非是鏡中水月,至於……蘇小郎君難隱,自有後人惜,老朽所能謀者,止盡於此,師師若是以為可。不妨與老朽引見一番。”他拿起茶、捋著冒熱氣的茶湯麵。


    李師師看了眼旁邊的袁綯和劉繼安,見這兩位也是鎮定有若,隻得把一些話放了迴去,通知小廝備好馬車。也正好了、邀他們去南通一巷看戲,隻是剛出了後門口,就遇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老朋友。


    “呃……”


    她換了尋常的布裳,又是從酒樓後門出的,可不想還是在這遇到了許份,不用多問,就知道對方是在此等候多時。她換上笑容,頷首示意著,“郎君可是許久不曾來了,可是近來事務繁雜。”


    許份嘴角的笑意比以往要平實許多。


    身後的巷子裏依舊是車水馬龍,盞盞燈籠從街頭一直亮到街尾,人間的繁華光景在這裏一覽無餘,周邦彥幾個老儒見著兩人,也是極有眼力的,告說了番後就先去了南通一巷。


    車馬是駕遠了,巷子裏走過的一對對乞巧情侶卻依舊在交頭竊語,女伴紅到了脖根,雖不知他們在聊些什麽,卻也知道這必是蜜甜的迴憶。


    許份背對著這些行人,麵對著的,是師師微笑的臉,比之之前要自然許多,他的心、也頓時放鬆下來,說了會兒閑話。


    “師師今晚如此雅興,怎得也不邀上好友一道鑒賞。”


    “嗬,郎君如此,師師自是不勝歡欣,且一同前往,今日佳節,無人相伴亦是落寞的慌呢。”她笑容晏晏的,做了個相請姿勢,看的許份都笑了,兩人各自上了馬車,轉進西麵馬行街,不過他們離去的身影卻落在了轉角處的蔡絛、謝十兩人眼底。


    謝十問道,“看那身形,好似是許家三郎,蔡兄可有與其來往?”


    蔡絛嘁了聲,“才可堪用而已,就是一品齋那蘇仲耕也勝其數倍,若非家蔭,他也可與你我並論?”


    謝十聽著笑了,人家官家子弟即便再是不堪,也豈是一賣弄淫詞謔曲的商販可比,他以為蔡絛是吃了對方的味兒,眾人齊捧的青樓行首這般與人親近,想來是令人不快的。


    蔡絛望了下天色,尚早,忽然想起事來,轉頭問他,“謝兄可喜戲文?”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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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另一頭,李家那輛桐皮廂車已經隨著街上人流擠進了南通一巷,在車夫嫻熟的馭馬技術下,馬車穩穩地停在了春台梨園前,梨園外伺候的小廝上前打禮問好,可不想卻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叫那姓蘇的出來見我!”


    王氏積蓄了一路的怒氣全撒在這小廝身上,要不是李格非旁邊拉著,怕是耳刮子都送出去了。小廝悻悻的,不敢招惹,趕緊就是進去通傳,不過他剛轉過身,後麵的王氏就喊住了他。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


    誰知道她怎麽想,小廝陪著笑臉引她進去,李格非搖了搖頭,後麵跟著。


    這春台梨園也是京裏麵的大戲班,這看堂裏座位擺滿了,少說也得有五六百人,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台上打戲正是精彩,所以更是凸顯了底下的鴉雀無聲,在外人看來就有些詭異了。


    王氏本是提到嗓子眼的怒氣刹那間壓了迴去,也是擺了擺她世家大婦的端容。


    “那姓蘇的呢?”她聲音平和了許多。沒有引起身前看眾的注意。


    “這位夫人,還請小閣暫歇。我這就去請蘇先生。”他引著王氏和李格非往裏間閣子裏安頓好後,趕忙便是去前排找蘇進,王氏雖然氣不打一處,但眼下人多眼雜,也不好讓外人瞧了笑話,她正憋著氣。忽然看到閣子窗前走過兩熟麵孔,不待她蹙眉,身邊的丈夫已是把人喚住。


    “我說你們這倆老兒不是迴去了麽,來這兒做什麽?”


    他們看進來,怔了下後就哈哈的笑了通,“順道而已。”


    “……”


    “我與履常聽聞這春台園頂喪舉戲,甚是大逆不道。所以就過來看看。”


    這兩老頭的想法李格非當然心知肚明,隻不過外頭一大堂的人在看戲。自是不好饒了他人興致,所以就是幾個人坐一閣子裏看,左右等了一陣不見那蘇進過來,幾人倒是都被台上的新戲吸引了注意。


    這唱的是哪出戲?又是天上又是地下,又是神仙又是妖怪,不過雖然鬧騰些,倒也有些可取之處,尤其是到那句“願為蒼生。無怨無悔”時,就是陳師道三個老頭也不由納罕。


    這怎麽也不像是戲班子的格調,陳師道說笑兩句,“也不知那班主是哪裏尋來唱本。我可沒聽過東皇太一神有這典故。”


    “野誌杜撰而已,何必作真。”晁補之吹著茶湯麵、抿了口茶,“不過說歸說,閑餘消遣倒是可以。”他想了想,也笑了下,“有點意思。”


    ……


    ……


    而這時,梨園外頭的李師師、許份兩人也是到了,他們一下車,迎上的就是先到一步的周邦彥三人,他們不是來看戲的,也就無所謂在裏在外,不過見李師師和許家三郎一道過來,神色還是有些異樣的,說笑兩句後幾人一起進去。


    這時戲台上的戲幕又是一變,轉眼就是從縹緲的天宮轉入似錦繁花的洛陽城,人間煙火,盛世浮華,在背後的大帷幕畫上展露的淋漓盡致,底下雖時有細碎議論出來,但都是點到為止。


    “這演的是哪出戲?”


    坐定在二樓小閣裏的周邦彥一眾當作閑餘話頭來問,李師師抿嘴笑著與他們解釋,那張巧笑倩兮的側臉,看在許份眼裏就有些皺眉了。


    難道真的隻是來看戲?


    “就是可惜了,錯過了開篇曲。”李師師和他們在說,“不過過幾天會全城公演三日,那時就是不想聽也得聽幾句。”


    周邦彥和劉繼安扶髯而笑,倒也是對蘇進經商的本事頗有肯定,而與蘇進尚有兩份交情的袁綯則是探著窗子在看,臉上的好奇之色也是顯而易見。


    他們說著話的功夫,梨園小廝已通報迴來,“幾位客人,蘇先生如今不在座,還請在雅閣小候閑餘。”


    李師師蹙了蹙眉,“今晚蘇家郎君沒有過來?”


    “蘇先生是一早就過來了,之前也一直在前排觀戲,不過小的去通報時有茶酒說先生被人請去了閣子,或許是有其他客人相邀,等過會兒先生迴來了再與諸位通報。”


    戲台前排的那兩張紅杉座椅餘溫尚存,手邊幾案上的倆盞茶水也還騰出來絲絲的熱氣,就像是戲台上氤氳的檀煙霧氣。


    隨著第十二幕戲的結果,底下響起來笑聲。


    “如此俊年卻得一瘸丐之身,果真是輪迴有定,命數難逃。”


    “哈哈~”有不大的笑聲此起彼伏,“看來今後用人可得謹慎了,若是我家蓄養此等愚童,非是氣出場大病來。”


    這一幕戳中了不少人笑點,就連閣子裏王氏也不由的鬆下了繃著的臉,不過在簾子聲響起後,這臉迴複原狀,甚至比之前繃的更為牢固。


    “姨娘,爹,你們怎麽也過來了?”


    湖綠裙的李清照和蘇進一道進來,她向這爹娘問了好,連帶著晁補之和久違的陳師道也一並問了,坐定下來,王氏的眼睛就沒離開過蘇進,那眼神、就似她發髻的尖頭,帶點明晃的銳意。


    她文人範兒的指責了蘇進拐帶自家女兒後,又道。“老身年紀大了,記性不是很好。不過還是隱約記得上月初時曾登門拜訪過蘇家郎君,當時蘇家郎君說是要作考慮,不知如今一月過去,可是有考慮清楚沒?”


    “姨娘~~”


    “你給我過來。”她冷冰冰的將李清照拽到身邊,護犢之情倒也是溢於言表,李格非是聽這妻子說起過。不過看如今這書生表現,該是當做耳旁風了。


    陳師道瞄了眼王氏,狀元之女果然是狠角色,聽聞這姓蘇的小子被官家諭旨斷了仕途,以他如今一介商賈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跟士家硬磕,而結果也正是他所想。不過這小子服軟的模樣……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王氏的詫異隻停留了一會兒,沒想到這書生會答應的這麽痛快。所以這質問的語氣也是緩和了些,“蘇家郎君與我李家多有恩惠,這些老身銘記於心,在此老身也是把話撂下,今後你若有何困難,隻要是我李家力所能及的,必會全力以助。”


    “老夫人言重了,在下隻是一下戶商賈。自是不敢耽誤了令千金,隻望今後能討要杯喜酒即可。”


    他心平氣和的樣子,倒是讓王氏背後的李清照剜了他一眼。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蘇進拱拱手的告退。留下頗為納罕的王氏和李格非兩人在閣子裏。


    這人……天賜這麽大費周章的攪局,如今既然這麽輕描淡寫的放手,就是他們都有些不敢相信。


    陳師道拉過李格非袖子,眼神示意老友去看身後的閨女,瞧著女娃子眉目有情的望著書生出去,怎麽也不像個消極的情緒,與之前那闕詞境更是相去甚遠。


    李格非皺起了眉頭,他問向王氏,“素卿,你說那蘇進可是別有打算?”他疑慮著的模樣卻是讓王氏笑了。


    “這姓蘇的雖然有兩分能耐,但也不過是會賣弄淫詞小調而已,就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將來能有何作為?若是其能像柳七郎那般善填閨詞,那還有的倆說,但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出身擺在那,商賈之家,能有多少詩文底蘊?如今隻是劍走偏鋒,讓他著了運道罷了。”


    李格非沉吟著計較,也是,那書生一門心思鑽在這些閨中小道上,肚子裏的也都是這些俗怨情愁,雖然能博得些女人家歡心,但正如這妻子所說,終歸是上不得台麵的,而且看文知人、聽曲識心,如此文語曲風之人,想來太過陰柔,有違男子綱常。


    他的這些想法與陳師道、晁補之相差不大,這倆老頭對蘇進也沒多少興趣,他們師承蘇軾,信仰曠達與豪放,所以對於王氏硬拆鴛鴦的作法並無異議。


    如此女兒家,自不可便宜了庸人。


    他們想到這兒,外麵大堂裏忽然是滿堂喝彩起來,甚至還有粗俗者吆喝,一抬頭,從窗格子望出去,原來是後台一眾戲子出來謝幕,尤其是那個附身瘸丐的戲子,拿著酒葫蘆喝著就上台了,東倒西歪的還要旁扶,這時,兩邊樂聲跟著起來,一時間琴簫聲共鳴,是從未聽過的新調,底下也議論起來。


    “這曲子真是妙啊,剛才一遍沒聽過癮。”


    “我也覺得奇怪,雖然不是什麽高明曲詞,但聽得還真那麽點味道。”


    大堂裏的歡唿聲中夾雜著人言,對於這臨末了的謝幕曲似乎比戲劇本身更有吸引力。二樓閣子裏觀望著的周邦彥幾人有了興趣,本就是為了新樂府而來,如今也是正中下懷。


    或許是一月禁娛的原因,所以底下這熱鬧勁兒立馬就感染了他們,一股從未有過的昂揚生氣擊中這些遲暮老儒的軟肋。


    謔~~


    他們幾個相繼起身,乍變的神色實屬難見,就是早已與蘇進有過接觸教坊使袁綯也是皺起了眉頭,這調子……


    又是新的。


    一個人若是高於常人些許,那就能受人敬佩,但若是高出常人一大截,那就隻能給人以驚懼,這種驚懼……甚至能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觀念。


    曲子到得中間轉調處,更是讓人心緒翻騰,那聽似柔腸的音韻裏感受到的還是那份豁達瀟灑,仿佛是印刻在骨子裏般牢固。


    這時,閣裏竹簾聲起。


    “幾位客人。蘇先生到了。”


    小廝這時候打簾進來卻是壞了幾人興致,不過等看見一清瘦書生從他身後出來後。便都收迴了心神,此時倒也不用站起來了。


    “不知幾位老先生有何指教?”


    這蘇仲耕倒也是快人快語,連客套都免了。周邦彥和劉繼安相視頷首一番後,便與他將來意說了,本以為這書鋪的小看店哪怕不激動萬分、也會隱露喜色,可誰知道他居然幹幹淨淨的拒絕了這個可以青史留名的差遣。


    “師師。這是……”周邦彥看向李師師,李師師也隻能搖頭,意思是“早就說了,他對這些不感興趣”,而且理由還真是憊懶無暇。


    此時下麵的曲子也終了尾音,周邦彥和劉繼安兩人麵麵相覷:難不成這小子真是有了閑雲野鶴的心,隻是……他才多大年紀。


    詫異歸詫異。既然人家沒有意願參與樂府新編,那他們自然不會勉強。不過對於將蘇進之前《虞美人》等詞牌新編拿進來的事,還是要支會對方一聲的,雖說這年頭沒有知識產權。


    “蘇家小郎既然無誌於音律,那我等老兒就不勉強了,不過……如若它日蘇家小郎改了主意,大晟府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嗬。”


    “樂府要務諸多,那就不多做叨擾了。”


    “告辭。”蘇進拱手與這三老頭作辭,發現袁綯這老兒還頗為奇怪的多看了自己一眼。所以又是單獨拱了拱手給他。


    李師師一直坐旁邊看著,臉上平然的笑容,也隻有與她接觸頗深的許份能看出些不同來,他之前因為與李師師賭約輸了。心緒低落下就許久沒有去礬樓,等到聽聞了天賜的事後,才知道人家根本沒有把這當迴事,該做什麽繼續做,就連一書商都能讓她不吝相助,更不用說他這知己了。


    “是你朋友?”忽然那書生向李師師問起了自己,李師師點點頭,略作了介紹,而後他也恍然的點了點頭。


    “幸會。”


    自己也趕忙迴了禮,“幸會。”卻發現沒有多餘的話說了,好在對方似乎也有沒有深談的意思,說了幾句地主之誼的話後就離開了。


    “這蘇郎君……倒是與常人不甚相同。”


    他有些喃喃的望著蘇進背影離開,旁邊隻是輕笑了下。


    ……


    ……


    梨園大堂裏,黑壓壓的一片人,卻並沒有在曲樂結束立即散去,一些入戲深的甚至圍上去向梨園班主討問結局,他們對於這“下迴分解”是一點不買賬,什麽時候這唱戲的和說書的看齊了。


    “這麽幾幕戲就完了?”


    “才個開頭,我說你這戲班子也太不地道了,你這是要憋死我們啊!”


    這羅大班主樹大招風,看著底下反響不錯,還想著今後可以當做招牌戲來賺,隻是不想他這“未完待續”卻並不招人喜歡,最後也隻得都推給蘇進了。


    “蘇先生隻給了小老兒這幾個段子,大夥兒就是把我浸了豬籠也套不出結果來……”他見幾個莽漢舉起了拳頭,嚇得舌頭都打結了,“不過、不過,聽蘇先生說,過倆天這戲就會全城公演,想必那時大夥兒就能看到結果了。”


    他喘喘著氣,他和一品齋是簽了契的,就是打死他也不能說出去蘇進要放長線的事實。圍觀的見實在撬不出東西來,也隻得憋著氣兒迴了。


    稍遠處,正退席的蔡京父子望見,搖頭而笑,雖說蘇進今日所出的戲曲確實有些意思,但民間這般的反應還是出乎了他們意料。


    “這蘇仲耕,主意倒是真不少。”


    蔡攸在這方麵確實對蘇進另眼相看,尤其是在了解了他報紙的全盤計劃後,就更是對他心服口服。這不過弱冠年紀就有此等心術,也虧得他誌不在政,不然當真是一大隱患。


    他和蔡京兩人在退席的人流中極不顯眼,就連個像樣的家奴都沒帶,可還是被正走下樓梯的蔡絛看到了,哪怕隻是背影,他也能準確的認出父兄來,看著他們說話、老者點頭頷首的模樣,不禁微微皺了眉,由於神色細微。所以身邊的友人並未留意,隻是光顧著分享他的驚訝。


    “這迴可真是讓謝某大開眼界。沒想到這市井俚曲竟也能這般灑脫,若不是今日蔡兄相邀,謝某怕是要抱憾終身了……”他一直消沉的情緒在此刻都有些順暢起來,與蔡絛邊走邊說。


    “同樣都是俚曲,那蘇仲耕的閨怨軟調可是相形見絀了,蔡兄這麽推崇。如今相較而言可就不怎麽突出了……”


    他難得笑侃一下好友欣賞的人物,或許覺得這樣也算是某種方麵的勝利,而後才平靜下來,“汴京出了此等人物,著實是讓人振奮,我等欲匡社稷,就該有此決心。所以……我想著改日將我等誌同道合之輩聯合起來,召一文會。上書直陳弊病,撥亂為正,對了,這製譜大家也定要邀上……‘少年壯誌不言愁’,此等豪情方是我輩中人。”


    呃……


    蔡絛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等被落下了兩個身位後,前頭才反應過來,迴過頭看他。


    “蔡兄你是……”


    忘了跟他說了。這下可真是……


    ……


    ……


    這份尷尬在梨園外的李格非、陳師道幾人身上亦是雷同。


    與常人而言,這闕俚曲乃無可爭議的離經叛道,但他們這幾個真正的鴻儒卻不會這麽認為。自古以來,凡名詩詞句皆天然而成。像“衣帶漸寬”、像“大江東去”,此些名詞佳句皆是誦讀無有晦澀,但意蘊卻深刻綿長,即是大道至簡。這闕俚詞單拿出來或許沒有這般高度,但在融合了曲意和戲意後,卻能燦出令人心悸的豁達情懷,就是陳師道這“不著渠家衣”的老頭也不得不歎服。


    “本以為蘇師之後再無豪詞,不想還是我等眼淺。”他說到後麵,也隻能連道著“妙”、“妙”了。


    晁補之也是撫掌而笑,“蘇師若是得聞此曲,怕是重疾之身亦要北赴也~~~”


    他們倆邊走邊說,李格非則是在低頭沉吟,迴憶著詞闕的韻腳啟承,不過到了後頭卻恍然般的搖頭而笑起來。


    他們幾個老儒從出來就一直說,說到馬車前了還不消停,王氏看的好笑,不過也理解,文人偶得一兩殘句都能徹夜輾轉,更別說碰上了這麽闕另類的詞曲了。就是她也新奇,這闕詞曲質樸簡單,卻處處顯著四海通行的道理,所謂大道至簡也無外乎如此了。


    微然笑了笑。


    人間本來情難求,嗬……


    嗯?思慮飄忽間,攸的看到蘇進駕著馬車從她麵前過,還朝她這邊笑了下,她馬上就明白過來,迴頭看身後的閨女,同樣也是很平靜的迴了對方一個笑容。


    頓時就讓她眉頭大蹙起來,不過更糟糕的還在後頭。晁補之讓家奴去戲班問了信了,這時家奴擠出人群過來。


    “老爺,那班主說是一品齋的蘇先生授意出演,中間的詞曲也是蘇先生所製。”


    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霎時僵成了冰塊。


    少女先是進了車廂,等了許久後撩開簾子往外頭探。


    “不走嗎?”


    ……


    ……


    蘇進駕著馬車已是離開梨園,轉入馬行街往南而歸。


    如今宣傳的事兒算是了了,不過報紙的刊印發行還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看這時間不算太晚,所以是想著去紙坊巷瞅瞅,別最後掉鏈子就行。


    他韁繩自己拽著,越到了些關鍵時候,就越需要獨處冷靜。


    車輪子咕嚕咕嚕地滾,兩邊連綿的夜市燈火往後疾走,喧囂的叫賣摩合羅聲被落在腦後,還有那些與情郎語笑嫣嫣的女眷。


    忽然,身側感到一股涼意。


    “都已經是乞巧了,過得倒挺快的。”


    他聞聲看過去,穿著夜行衣的女子背靠車廂在翻書,大晚上的,雖說兩邊有燈籠光打過來,但能這麽看書的也隻有她了。


    “說來……”她翻著手上的書,“東皇太一神的事你是從哪聽來的,雖說不盡屬實,但地界確實有些傳聞。”


    “坊間流言,你應該沒聽過。”


    敬元穎倒也沒有再問,本來也與她幹係不大,不過到底是女人,居然也問起了三擊掌的事兒,在得知了官方迴答後,也沒什麽異樣情緒,就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而後道。


    “最近你身邊開始有人盯梢了,不過沒什麽敵意,我就給你留著了,什麽時候嫌束手腳了,我會替你除了。”


    蘇進笑了,“對我這麽好?”


    而後……就又沒有而後了。


    他扭頭看了眼身側空蕩蕩的位子,也隻能嗬嗬的笑了。


    ……


    ……


    宣德門外,景靈東宮,簷廊間的素紙燈籠亮著,卻不是外間七夕的紅光。有守夜宮婢在添置燈油,或是更迭祭祀用饗。


    “陛下,娘娘來了。”門外小聲稟報。


    “讓她進來吧。”


    徽宗已經在此守靈近月,披麻戴孝,食素戒葷,每每到亥時才歇下,而那正妻皇後也是每次在這個點上給他送來素齋,多少是吃一點的。


    他起身來,一身的素麻使得麵容有些憔悴,王皇後依扶著他到偏堂休整。這裏頭的桌椅削磨的都很粗陋,還不上彩漆,所以摸上去的毛刺感就更明顯了。遍目所視,沒有任何擺件,隻有東麵山牆上掛著的一幅米芾所進的小楷挽帖,所以顯得就更為冷峻了。


    徽宗收迴了目光,坐入席間。


    案頭,一盞油燈在亮。


    旁邊的妻子將木著子遞給他,他一邊吃著一邊審閱折子,雖說守喪,但一些重事還是需要他親批的。


    王皇後則是在邊上候著,徽宗吃了小半後就將素齋推了,什麽話也不說,她也什麽話也不問。


    這時外頭的皇城司使叩拜進來,在徽宗頷首後起身迴稟。


    “對於江淮賑災之事韓相和曾相分歧很大,看樣子很難談攏,再耽擱下去怕要貽誤災情了,還有中樞進員和熙寧廢弛條例複起等事也爭議不止,看來都是在等陛下除喪後處置。”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這裏是臣下收錄的各係人員,陛下明日除喪後,台諫兩院就會紛起劾折,如今已是裂成三派,立場分明。”


    他呈上去後就退下了,並沒有做過多的逗留,案前徽宗擰著眉頭在審閱,王皇後則是小心起身,盡量不發出聲響。


    “官家且早些休息,臣妾迴了。”


    “嗯。”


    他低頭翻著,有些地方還停頓了下,等到王皇後跨出門檻了才抬起頭來,看著這身形嬌弱的妻子慢慢消隱在夜色裏,腳步急匆匆的,凝望了會兒,他喚來門外侍婢。


    “官家有何吩咐?”


    “買一摩合羅迴來。”


    那侍婢怔了下,不敢多嘴,諾諾的斂著裙擺下去了。


    ps:


    ps:上章還特意說了蔡絛的絛字使用,不想繁體會自動轉化簡體,倒是自擺了烏龍,嗬。至於更新,目前來說還是狀態在起伏,下月會努力調整,很感謝大家理解,下章不知道能不能在除夕更新,所以就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了,祝願大家在新的一年裏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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