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鬆脂燈毀在信陽樓屋坡上後,整個信陽酒樓就一直處於混亂狀態,明晃晃的火光在酒樓屋坡上燒,看的底下是一陣心驚膽戰。


    “嘖嘖,這事兒做的,官府那些衙役也太沒人xing了。”


    “也不知道這火什麽時候才能消停,你們說……那一品齋的蘇先生還能活下來不?”


    旁邊搖頭,甚至覺得他所言荒誕,“這麽大火還不死,你以為是神仙啊。”


    正在底下一圈食客議論紛紛的時候,外圍忽然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女子擠了進來。


    “姐姐你走慢點!”


    慎伊兒捂著小腹在後麵追,腳步是踉蹌的沒了力,其餘幾個礬樓的女伶也都是虛了力氣,她們平時走路少,腳力自是比不得男兒家,除了萸卿還緊隨著李師師,餘下都是落在了大堂樓梯下。


    “哎!兩位姑娘,樓上……”提水的小廝見李師師二人徑直的往樓上跑,那是告誡都來不及,還是旁邊的同事將他拽了走,“你還是顧好你自己。”


    李師師上到頂樓,廊道上,所見的都是慌亂救水的小廝夥計,一個個水桶從她身邊過,還有架設用的木梯往別間抬。


    “這邊這邊!趕緊了~~”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還要不要飯吃了!”


    老管事的在廊道裏疏通指揮,旁邊的夥計都是低了個頭碎步往裏走。


    “姐……咳咳,姐姐~~”萸卿捂著口鼻,cháo濕的煙氣讓她極不適應,不過見身前的李師師渾然不知,趕緊是拉住她袖子讓她冷靜下來。


    “哥哥!”、“哥哥!”


    可她卻自顧自的依著欄杆喊人,轉步迴身間,完全是漫無目的尋找,旁邊的小廝夥計見忽然有女眷上來,都是一個接一個地勸她下去。但此時情緒失控的她根本聽不進任何善言。


    “這位姑娘,屋坡上正冒著大火,恐怕梁子都已經燒壞了,你這時候進去,萬一屋坡坍圮下來怎麽辦?”酒樓的老管事在門口擋著李師師,因為這裏間上頭的屋坡正是鬆脂燈的墜毀處,酒樓小廝頂著濃煙將木梯架好。而後慢慢往上攀。


    “咳,咳咳~~”濃煙嗆鼻,裏頭實在不是什麽好地兒,這位老管事看急哭了,雖說是安全考慮,但人心畢竟是肉長的。


    “求求這位大伯了。樓上的人對我很重要,您就讓我進去~~”李師師的緊緊攥住老管事的袖子,通紅的眼睛也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哭過的。


    老管事心一軟,“好。”他這一放人,裏頭的小廝也正好將頭頂的瓦片揭開,腳下一用力,頭便探出了屋頂。


    轟的一陣熱浪撲到臉上。差點沒讓他從梯子上栽下來。


    “這位小哥,有見到哥…見到蘇郎君沒?”底下的李師師仰頭望著,那一團團湧進來的濃煙讓人心緒不寧,她握著衣襟的手在微微顫抖,泛白的指尖與她臉上的蒼白連為一體。


    身後的萸卿上前扶住她,“姐姐勿要憂心,蘇郎君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李師師眉頭一黯。握著衣襟的手指卻更是蒼白了。


    “姑娘,咳……上麵沒見蘇郎君,整個鬆脂燈都燒完了,我看……”


    聲音隨著滾滾的濃煙進來,那在李師師眼裏無比希冀的天窗在此刻就像是黑洞一般的令人絕望。


    “哎……姑娘,節哀。”管事進來算是盡了盡人事,但師師的眸子裏的水卻已經幹涸了。


    “姐姐!姐姐!”


    她的心弦就像是斷了一般。鬆垮垮的、鬆垮垮的……從頭到腳的軟了下來。


    “姐姐!!”萸卿扶住她肩,但沉重的身體還是讓自己倍感吃力。


    正焦急間,門口忽然有腳步停了下來,那道瘦長的身形轉過頭。把目光看進來,似乎對此還有些詫異。


    “師師?”


    這聲疑問聲無疑是為這片死水重新注入了活力,那原本枯竭了的淚泉硬生生的再次泛出水來。


    “哥……”


    酸水湧到了喉嚨眼上,一下就讓她把話噎了迴去,旁邊的萸卿倒是替她高興,“姐姐你看,蘇郎君不是安然無恙麽。”


    門前經過的蘇進是詫異於李師師這麽快就跑了過來,他皺了皺眉頭,示意她們兩人出來。


    李師師臉上的欣喜隻是存在了一小會兒,很快就和身邊的濃煙一起去了,她掩過身子,悄悄的把眼角的淚擦了,而後又重新倔強起jing神。


    “哥哥怎得……”她低眉順眼的,擠著笑容,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蘇進看她一眼,臉上倒沒什麽表示,不過他旁邊的李晏卻眯起了眼睛偷瞧李師師:這女人就是李師師?他咕嚕著眼珠子,狐疑的目光在她和蘇進間來迴。


    “我是從另一頭下來的,大難不死,也算是運氣。”蘇進身上的襤褸衣衫都是帶著火星的,焦黑的煙氣也還在冒,旁人看了自是不會做它想。


    師師把頭微微低下,耳際間淩亂的青絲遮掩住了她異樣的神sè,“哦……這樣就好,師師還以為……”她自嘲般的笑了笑,也不知是豁達還是另有心事。


    “下去。”


    計劃不能亂,所以蘇進沒有和她寒暄哪怕再多的一句話,這看著身後的萸卿眉頭直皺,待所有人都到樓下了,師師是極有眼力的留步了,慎伊兒幾個礬樓姑娘都聚攏上來。


    “姐姐這下可是寬心了,我就說嘛,蘇郎君這麽有能耐,怎麽會這麽容易被幾個衙役害死。”


    “就是就是,姐姐剛剛那曲兒唱的真好聽,迴去教我們好不好?”


    這些姐妹嘰嘰喳喳的圍在身邊,別提有多歡快了,而李師師之前那慌忙的姿態也消散無蹤,臉上的微笑,眼角的溫柔,也隻有旁邊的萸卿能看出些端倪來。


    姐姐啊,你到底在想什麽。


    ……


    ……


    信陽樓這邊的氛圍隨著火焰的撲滅而開始平息下來,但麥秸巷裏頭的驚唿聲才剛剛開始。


    是人還是鬼?


    詐屍!


    恐怕隻要是在場經曆過的人都會冒出這種想法。眾人震驚的讓開一條路,讓蘇進和扶著他走的李晏進來。


    “真的是蘇先生……”


    “嘖,這麽大的火居然都沒死,命可真硬啊~~”


    蘇進在這些感歎聲中拖動著疲倦的步子,那被燒焦的衣角與衣服隻是黏連著一條絲線而已,搖搖yu墜的,還有那被煙染汙的臉。從頭到腳,那從火海逃生的形象躍然於眾人心中。


    真是太兇險了。


    就是王縉和趙思誠兩人都張大了嘴,一時間也是忘了拿著自己肩的鋪兵。


    “三姊~~趕緊過來幫忙啊!”李晏又是朝府門前的李清照求援。他現在是知道這書生為什麽不撥給自己戲份了,感受著手上的沉重。


    這演技,自己就是八輩子也趕不上。


    府門前少女一直是楞楞著,她不哭了。“蘇郎君已死”這句話也將歸於塵土,抿白了的嘴、漸漸有鬆化下來的跡象,看著那個頗顯狼狽的男人向自己走來,久了,居來忍俊不禁起來,或許是覺得這個場合不適合,所以抹著眼淚試圖緩和過去。可嘴上抽噎般的笑容還是停不下來,反而越抹越止不住。


    原本被逼到懸崖邊的李氏族人這下是緩過神來了。


    這家夥原來沒死!


    萬幸萬幸,半條老命都嚇丟了。


    他們擦著額頭的冷汗,李格非和李格業兩兄弟也是大緩了口氣,那安府的管事見著了蘇進這副尊容,麵上一驚,趕緊便過去攀談。


    巷中,夜風習習。


    趙李兩家的人這時才意識到後背已經濕透。風吹著,還冷颼颼,趙挺之見這書生沒死,也是緩了口氣,不然這事確實棘手。


    這時兒被風吹醒的趙思誠立馬就機靈了起來,他欣喜的對馬上的段澎道,“段巡檢。既然蘇郎君無事,那我可不可以……”


    段澎哼了聲,麵sè冷冷道,“蘇家郎君僥幸生還。但爾等殺人未遂之罪依舊無疑……”他這話下來,那幾個倒黴衙役臉上的欣喜之sè立馬偃了下去,不過……


    “不過……”段澎話鋒一轉,“若是蘇家郎君肯原諒爾等罪行,不給予追究的話……”他這意思底下幾個也是心領神會,趕緊一個個到蘇進麵前討饒。


    “蘇郎君,我等乃是無心之失,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的計較~~”


    看著旁邊幾個衙役痛哭流涕的討饒,趙思誠卻有些猶豫,他畢竟是官宦子弟,而且他們趙家幾個族人可都在旁邊看著呢,他若是跪下求饒了,那趙家的顏麵也得被他扒光了。


    他正猶豫間,忽然瞥見蘇進身邊那管事皺眉的動作,雖然很細微,但他腦袋卻是猛的一個清醒,嘭一聲就給跪了。


    “還望…蘇郎君寬恕。”


    他這一跪,府前的趙挺之是一陣逆氣衝上了腦門,氣血好一陣翻騰後才平靜下來,但他一個字都沒說,緊閉著嘴,身邊的郭氏見趙挺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又看了眼場中跪下求饒的次子。


    歎了口氣,卻沒有責備之意。


    圍觀的行人最會起哄,見這幫人討饒,也是各執一詞,有說寬恕顯胸襟,也有說惡人當嚴懲,蘇進倒沒什麽表示,卻是嚇得這些衙役拚命磕頭。


    “唉……”


    蘇進歎了口氣,底下幾個衙役立馬噤若寒蟬,豎起了耳朵一個聲都不敢吱。


    “今ri蘇某本是予李家娘子祝生辰,與諸位是無怨無仇,可不想卻遭此橫禍……”他惋惜的搖搖頭,“我受些傷也就罷了,隻是今晚的祝壽卻是毀了,想來實在是愧對李家娘子,若是李家娘子不願原諒蘇某,唉……”他長籲短歎起來,那幾個衙役眼睛一亮,這麽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結果齊齊的跪到李清照麵前替蘇進求情。


    “李家娘子,今晚蘇郎君未成祝壽之舉,皆是我等之罪,您可萬萬不能誤會了蘇郎君,還請小娘子慧眼明鑒~~”


    “是啊是啊,是我等該死,小娘子千萬不能怪罪了蘇郎君~~”


    那班頭梁逵這時候倒是學聰明了,起來唿籲起大眾來,慷慨激昂的鼓動人一起給蘇進求情,這裏頭高俅的人早就準備好了,也是很快就唿應上來,人聲連成一片,喧鬧的模樣讓李清照頓時就臉紅了。


    她當然知道這份道歉背後的意思,咬了咬下唇,“我應下就是了,你們且起來。”


    幾個衙役如蒙大赦,趕緊又低頭哈腰的到蘇進麵前。


    蘇進臉上卻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笑意,還是歎了口氣。


    “那鬆脂燈適才撞毀在了信陽樓頂上,信陽樓的損失可不小,適才掌櫃的要蘇某賠償損失,可是蘇某最近正在擴大門麵,用度一直緊張,唉……”


    “今ri蘇郎君的一切損失由趙…額,由在下一力承擔!”這時候趙思誠倒是可以硬氣一迴。


    蘇進瞥他一眼,眼角的餘光又掃到王縉,見對方自始至終都沒開口求過一句,心裏一思量,就已胸中明了,他篤了兩步,又是一口氣歎出。


    “幾位也是無心之失,蘇某雖然明白,但心裏那道坎兒始終是過不去,看蘇某今ri出來一身體麵,可迴時卻是這般儀容,想來可真是……唉。”


    他這話說的倒是讓幾個衙役有些不明白,趙思誠也是盤活著心思在琢磨,正當這時,人群裏的申猴子是第一個心領神會的,他扯開了嗓子說風涼話。


    “這些衙役害的蘇先生差點枉死火海,豈能輕饒了他們,以我看……就把他們從西口的高橋丟下去,六月天的,也正好給他們洗個痛快澡了,大夥說這主意如何?”


    “好,惡人當有此報!”


    “一火一水,這樣才公平嘛~~”


    “咱們把這幾個抬去丟了!”


    這下王縉是淡定不了了,要是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丟進河裏,那他這臉還要不要了?


    可如今形勢比人強,這些圍觀湧過來,一下就把他們四腳朝天的抬了起來,而段澎手下那些鋪兵也是識趣的鬆開了節製。


    “走!過去瞧瞧!”


    一人這麽吆喝,所有人都是過去看衙役遊水了,浩浩蕩蕩的,像褪去的cháo水般,立即讓麥秸巷子冷清了下來。


    過跨於馬的段澎和種師中相視一笑,打馬跟了上去。


    李清照走下階來,與蘇進麵對而立,她想努力的板著臉,做出嚴肅的模樣,但還是在對麵的笑意中繳下械來。


    “店家~~”


    輕輕的一聲喚,已經打動了某人的那顆心。


    巷子往上的夜空,風輕雲疏,燦著點點星光,這是上天賜予人間的希冀,是光明的前兆。


    府門的王氏將兩人的舉止盡收眼底,她深深的蹙起了眉頭,旁邊的侄女李素握上她手臂,她迴首看了眼,凝視了許久才歎了口長氣,暫時的偏過了頭。


    ps:明天完結天賜篇,也祝大家節ri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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