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出了曲燕集之事後,朝裏上下就一直是風聲鶴唳的狀態,每個人都在小心的盤算著各自的關係網,疏遠親近、拉攏冷落,在政見以及形勢所迫下,沒有人敢頂風作案,即便是像李格非和晁補之這等私交頗厚的老友都不得不暫罷來往。這種高度警戒的狀態從朝堂一直延續到朝下,百官在等著皇帝或者台諫先出聲,而皇帝或許也是在等著他們先動,一來一往下,兩方就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而掂量起雙方勢力的天平就是慈寧宮裏的向氏了,向氏是這些元祐黨人最大的支柱,隻要她肯把天平傾向過來,那一切都好說。所以這些天來,他們都是把目光盯住了向氏的病情和言行,像韓忠彥幾個舊黨重臣更是每天打探慈寧宮的消息,期望能有什麽轉機發生,最起碼……也得熬過了這建中靖國年。


    門下省簽書府院的一間小偏閣裏,左仆射韓忠彥、門下侍郎執政李清臣以及門下實際負責人給事中劉拯三人在敘談朝事。閣子布置清雅,圓桌上隻煮了一盅茶,卻不見茶盞,他們每人手底下都按著幾折中書草擬,這些都是徽宗授意的,但還是被他們按住了沒有通過,折中所提的俱是對於幾個貶謫新黨的赦免,其他人還可以通融,但是那蔡卞卻堅決不予放行,此人門生黨羽太多,一旦複起,勢必會衝擊現下三省機製,隻是這畢竟隻是出於他們這一集體的考慮,缺少有力的論據駁迴。所以就一直借辭三省陳弊滯留。他們商議間,外簾子忽然被揭開來,有侍者進來稟報向氏今日所行。


    “今日太後臥榻。無有見光,隻聽人誦石頭記,有哀聲,命北司天賜節置買。”


    這每日如出一轍的新聞不由讓這三人俱有憂慮,而且這中間的意味似乎也很明了了——太後已經開始放權了。恐怕也是想身後搏個好名聲吧,他們不得不這麽想。


    眼看一切都開始要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


    韓忠彥捏合起手上的折子,麵色沉鬱。“既然太後愛聽這雜言故事,那吾等人臣豈有不奉承之理。”旁邊李清臣和劉拯微微皺眉,看他將外麵的吏員喚了進來問話。而那吏員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一品齋近來在京內多處坊肆內盤店,大有擴張之心,但那店主蘇進的行蹤就是飄忽不定,無人清楚。不過該是忙於那李家才女的三約之說。”


    “哦?”韓忠彥眯起了眼睛。待從吏員嘴裏得知這麽出鬧劇後,便是把目光看向了李清臣和劉拯,兩人見韓忠彥此番神色,心中微有領會。


    ……


    *********************************************************


    六月盛夏已經漸行漸近,人們身上所穿的衣物也偏向於透氣涼快,河岸橋頭那些吃大碗茶的人已經開始喊熱了,拿肩頭的汗巾使力抹汗,再管店家要一碗。從他們這裏斜望過去。對麵岸堤護欄處圍聚著一群人,襆頭涼衫的打扮。圍住中間指指點點,他們頭上枝葉隨風律動,是來自岸邊岔生出來的老槐樹,每到了炎夏,就有人開始在樹蔭下擺出棋攤子,一幫臭棋簍子圍著瞧,哪怕是看不懂也要瞎填上幾眼。


    “哎哎!你懂不懂下棋啊,這是死眼你還往裏填!”


    這禦街天橋處的熱鬧完全不亞於王府井,叮鈴當啷的金撥風鈴聲經常從耳邊略過,有女孩兒便拽住蘇進的袖子說要買不?這麽小,真是可憐,於是蘇進讓身邊幾個小二黑繼續放血。


    雖然熱氣球的事兒告一段落了,但以他的性格,凡事不準備上兩套計劃是不會放心的,萬一那天風大把氣球吹跑偏了,那這張老臉鐵定是沒處擱了。所以他就計劃做一個大的生日蛋糕送過去,如果到時候一切順利,那麽就算是錦上添花,小姑娘家的在眾人起哄下肯定是喜歡的;如果那天真不幸、被風刮跑了,那也可以算是用作轉移注意力了。


    此時,陳記風悅樓裏,生意比起往日要好上許多,自從風悅樓被授沽酒權後,這生意一下子就起來了,雖然如今店裏的情況沒有太多改善,但外人可都是奔著這前景來的,以後風悅樓一旦成了正店,那這些老顧客能占的便宜自然也是多上一些。


    “掌櫃,來一壺椿令!”


    “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店裏的夥計忙,陳守向也是跟著忙裏忙外,他袖子微卷,即便兒子官身、生意做大了,可他依舊沒什麽大東家的覺悟,順帶著那小攤主摳門的勁兒也沿襲了下來。蘇進看著雖是想笑,但轉身想想也就罷了,進來的時候又瞅見店裏那兩跑堂在牆角裏腹誹了,看到他,不僅不怵,還生拉硬拽的拖到他們陣營來和掌櫃的對峙。


    “蘇大哥,你就給我們說句話唄,在這樣下去我們非累死在酒樓裏!”


    蘇進側了側腦袋想,“上迴不是給你們漲月錢了麽。”


    “我們寧可不要漲月錢!還不如再招兩個夥計!”看他們嗓門都快喊破了,蘇進也隻能進了後廚找上陳老頭,說。


    “再招兩個夥計。”身後兩個腦袋還不停的比劃,三個、四個……


    不過正在幫著後廚配菜的陳老頭連頭都沒抬就迴絕了,“再招人就得多花錢,自己上多好……哎~~好嘞!!”他端上菜、健步如飛的就出去了,留下旁邊一圈無話可說的人。


    “……”


    不摳會死嗎。


    ……


    蘇進今天過來也是陳守向的原因居多,這老頭雖說死死抱住窮酸勁兒不放。但不代表沒有進取心,蘇進年初規劃的酒樓圖他可一直惦記著呢。在他眼裏,如今既然自己入不了仕途。那也正好在商業上大展手腳,做個一方大員外也是不錯的選擇。所以在酒樓餐飲高峰期結束後,這老頭便將這滿是油漬的圍兜從腰上解了下來,就連一幹廚子也是將鍋碗先泡水裏,擦擦手排排坐在小堂裏,扒著肉絲青蔥飯,看著蘇進和陳守向兩人規劃酒樓。


    裝修肯定是一定的。不過對於裝修到何種程度的分歧還是比較大,最後隻能議定先從無關痛癢的小細節開始,有了上迴盧大員外的入股以及朝廷特賜的酒曲權為倚仗。他們現在做起事來自然就更有底氣,裝修的用料完全可以向京裏的七十二家正店看齊。這些事情暫先議定後,蘇進也是表明來意了。


    “做蛋糕?”


    酒樓所有人麵麵相覷著,憋了半天也隻能問了句“是雞蛋做的糕點嗎?”


    蘇進迴答是。主要是不想解釋奶油的問題。


    不過他身後幾個蹴鞠隊的小二黑卻是捂嘴笑。明明是用來取悅女人的,居然還能這麽義正言辭的說是公事,這笑的最得意的李晏被蘇進一把抓到跟前。


    “趕緊做事。”


    李晏倒不惱,畢竟討好了三姊,今後在家裏的日子也能好過不少,所以之前蘇進這麽一提議,他也是第一個唿應。眼下幾人將廚房占了去,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因為下午沒什麽客人。所以大廚們也都是把圍兜掛在牆上,排排坐著看。倒是好奇這被吹上天的新點心究竟有多好吃。


    碗裏是五六個雞蛋清,光溜溜的,李晏皺起眉頭道,“你不是說是牛乳和牛油做的,怎麽是變雞蛋了。”


    “這些東西外族有,我們汴京城內未必常備,所以還是得做二手準備。”他又把一雙箸子塞他手裏,“往一個方向打。”


    “那你呢?”,“給你打下手。”他端起了糖罐。


    酒樓裏的廚子夥計轟然大笑,尤其是那兩個跑堂,笑的最是歡實,所以立馬被蘇進揪了過來和麵粉。蛋糕難做的主要是奶油,這裏麵的麵包可沒有多大難度,他上迴做來吃的懶人蛋糕其實就可以用,於是給這兩個小子理順了一遍思路後,就可以放手讓他們做了。


    反正隻是試驗品。


    蛋清能打出奶油來,他也是隻是聽人說過,為什麽他不自己操刀,原因就在於…在沒有打發器的情況下,用筷子手打能把人骨架都打散了。果然,李家這小鬼挨不過三盞茶,就直喊胳膊酸了。


    他在旁邊將研糖,細碎成粉狀的才會舀進蛋清了供他打發。


    “不弄了不弄了,累死了。”這小子眼睛賊,立馬就把大碗盆塞到旁邊的鞠友手裏,阿慶人老實,也就是接了下來,繼續打發,不久開始出現奶蛋白,這神奇的變化讓旁邊一眾人詫異非常,原本澄清的蛋清居然變成乳濁狀態。


    “這樣是不是好了?”阿慶把碗伸過去給蘇進,旁邊一眾人立即把腦袋擠了過去,議論紛紛的問這問那。


    蘇進點點頭,看來這法子還是行的通的。他從筷筒裏抽出一根來…挑了下奶蛋麵,結果拉出了一個彎曲的尖角,在旁邊期冀的眼神下,卻將筷子丟了一邊。


    “繼續。”


    這兩字聽在老實巴交的阿慶耳朵裏也是撐不住,趕緊又是換人上,直到筷子能挑出直尖來時,才算是能真正鬆一口氣。


    “嚐嚐吧都。”蘇進一招唿,幾個廚子你一筷我一筷的舔舐,露出的驚喜的模樣,“這口感……可不敢相信是雞蛋清做的?”,他們感慨之際,兩跑堂已經去拿勺子了,就連外頭櫃台的陳守向也被吸引了過來。


    “這東西又軟又甜,仲耕怎的想到這麽做的?”老頭大半輩子沒吃過這麽細膩的甜點,無怪乎會如此驚喜了,不過在蘇進看來就很一般,畢竟不是真正的奶油,要不是這古代的雞蛋新鮮,恐怕那蛋腥味就足以讓人搖頭了。


    李晏幾人也是嚐了嚐,眉毛立馬橫了起來,味道還真怪好的!正當是自豪的時候,不想令惱火的事來了,一早就被支去找胡商的羅繼、孫大肥恰好喊到。這兩渾球屁股顛顛,一口一句牛乳牛油。


    “你們是不知道這東西有多難得……”兩人將東西放下後,第一件事就是捧自己的臭腳丫。眾人嬉笑一番而過,倒是讓他們也興趣索然了。


    蘇進確實意外,他原本對此並不抱希望,因為產牛奶黃油的胡人並不多,在外族這些都是權貴享用的,拿來宋境的買賣較少,即便是有。也基本上是進貢給王孫貴族了,流入民間的可謂鳳毛麟角。不過現在可真是有意思,居然真被這兩小子弄來了。正在興頭上的他還不待兩人歇下,就喚了馬車去找那幾個番外胡商,這些人在京逗留不會長久,所以一定要盡早結下合作關係。


    “哎哎!!水還沒喝呢~~”人已經被卷上了馬車。


    酒樓門前陳守向幾人看著。最後都笑了。


    小跑堂還美滋滋在吮勺子上的蛋奶味兒。“掌櫃的,你說蘇大哥怎麽會這麽多東西?還都是從來沒聽過。”他兩眼可是冒著金光的,在他眼裏,前頭轔轔而行的不是馬車,而是一團又軟又香的奶油。而旁人也都是很稀奇的模樣,到陳守向時,就是笑了下,心中的一些想法也更加篤定了。


    “掌櫃的。我去做一盆。”


    “臭小子,你當白糖不要錢啊~~”陳老頭沒他腿快。隻能叉著腰幹罵。


    ……


    ********************************************


    六月的天氣一天熱過一天,隨著即將到來的天賜節,汴京裏頭對於“三約之說”的話題又再次揚上了樹梢。香火鼎盛的寺觀裏,求簽問姻的女郎們不免要拿此說來為難男伴,相思樹上的香囊彩帶,月老祠下的善男信女,一切都隨著正常的行進軌道而去,而景明坊內的繁華也是依舊讓人沉醉。


    跨擦的一口水濺,慎伊兒用力的咬下一塊李子吃,眼睛則是斜瞟著簾幕裏頭正與萸卿詳談甚歡的蘇進,在她眼裏,就是相談甚歡。她剛把核吐掉,那書生就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得轉過頭來示意。


    “來,繼續。”


    ……


    礬樓今夜的廊簷雲替上都換了無骨青蓮燈,燈籠罩上刻鏤犀珀玳瑁,以五色珠為網,下垂流蘇,為梁祝樓台會的故事。從青衣樓上看下去,各層行馬行道上俱是鶯鶯燕燕的**陣,頭戴珠翠鬧蛾的女妓笑語嫣嫣,一派花枝招展的模樣。


    萸卿起身把西窗子關了,整個閣子就安靜了不少,今日李師師被鄭貴妃招進了宮去,如今還未迴來,所以剛才便是和蘇進在說這事兒,這說話間,他一直有留意蘇進的臉色,也不知是真是假,這人對自己未婚妻去宮裏居然一點想法都沒有,她還想趁著李師師不在來試探這蘇進,不想在這人可真是油鹽不進的主兒,怎麽變著法兒的問都隻能得到一個結果。


    看你師師姐自己。


    她起身關了窗子,也是調整了一下情緒。有時候可真為師師姐心疼,看著自己未婚夫去取悅其他女人,不反對也就罷了,還得始終擺著張不錯的臉色來麵對。化作她、是做不到的。


    而蘇進則是在邊上不斷的就糾正慎伊兒。


    “太甜了,不要把酒樓的那一套的搬出來,重來……”


    “這曲子應該是比較平實的,不要刻意修飾音,不然就會顯得媚俗,就平常說話的語感就可以了。”、“對對,氣息穩一點,把你自己的聲音放出來……小腹上的手拿開,這習慣不好。”


    此時他手裏的戲茶竹憲與指揮棒是一個功能的。


    慎伊兒雖然不樂意,但上迴小布偶的事情確實理虧,所以隻能是裝了迴慫,摸了摸發髻上蘇進送的茉莉花,虎著小臉練習。


    “嗯……有進步,練好了送首茉莉花給你唱。”


    “?”


    雖然這丫頭的唱腔還是帶有些青樓影子,但總歸是沒出過台,身上的煙火氣少些,聽著就是媚俗感少些。其實這曲子把握起來還是有難度的,一不下心就會唱邪了。


    或許應該把那幾個印活字的小鬼叫上、在前麵定個基調。孩子因為沒有開嗓,所以這聲音就顯得真,與曲子的內蘊也更為契合。


    他心裏如是這麽盤算。


    至於那晚的演出計劃,也差不多都擬定周全了,這丫頭就顧好嘌唱,李師師和萸卿從旁伴奏,索性他這個版本所需的樂器很少,幾乎隻要一把揚琴就可以勾勒出意境來。


    哧溜——的一下,一盞新茶喝盡,拒絕了萸卿還要往自己茶盞裏添湯的動作,告辭而迴。


    ……


    繁華喧鬧的景明坊內,礬樓的夜燈是越來越亮了,一般酒樓的生意都是通過燈籠的多少繁複來衡量的,所以當外人看到礬樓這氣勢恢宏的燈籠陣後,也就可以想象這生意的有多興盛了。


    青衣樓裏的萸卿還在茶案子前練習分茶,他們這些酒樓行首名妓幾乎不需要接客,平日也就與幾個才子鴻儒交往揚名,所以閑暇來就可以自己補足一下技藝,而簾外的慎伊兒在蘇進走後也唱的更自然了,雖然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畢竟是姑娘家,臉皮還是薄的,不過現在聽是放開了許多,聲音也通透了。


    她把眼睛合上,安靜的聽,讓其在腦海裏輕輕的縈繞,聽得越久,才越明白曲子中那最簡單、也是最深沉的感情。


    許久,睜開了眼睛,默默然的迴想著師師姐的平日,不禁一歎。


    李家娘子可真幸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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