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槳不停的翻搗下,湖水的溫度急劇上升,幾乎能達到煮熟雞蛋的地步,而這份熱火朝天氛圍無疑也帶動了岸邊圍觀的百姓,裏頭腿腳好的就跟著舟舸往終點處碎步跑,浩大的聲勢像浪潮般推動著船隻做最後的衝刺。


    “你能不能快點!!”


    “追不上了,少爺。”


    “混賬!輸了比賽可以,但不能給我輸人!!”、“都給我把吃奶的力給用上!!”


    耳邊全都是“嘩啦嘩啦——”的水花聲,那些少主衙內們丹田都快吆喝癟了,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與前頭的距離越拉越遠。


    趙明誠那一船的人如今幾乎都已放棄,搖櫓的頻率明顯放緩了下來,船上的顧平招唿了諸位同窗,而後有轉身拍了拍趙明誠的肩,“德甫,我們已經輸了。”他的意思自然就是讓趙明誠別白費力氣了,可不想這人倒是來了書生意氣,揮開他手,繼續用力的搖櫓。


    整條船上隻有這一處的水花聲緩慢的推進著船前行,身後稀稀拉拉的幾條船從他們旁邊超過,餘下大都是與他們差不多的心態。


    “德……”一些同窗正欲開口,不想是被顧平伸手示意著擋了迴去,他很平靜的說道,“賽舟還沒有結束,做人自當有始有終……我們繼續。”幾位太學生互看了眼後,鄭重的點了點頭,而後船速又恢複到之前那般,雖然已經離第一集團越來越遠。


    “陳哥兒。你看剛才那隻破船,居然又把船槳拾了起來。”


    啪的一記腦門,“少說廢話。給我趕緊的!”


    陳家這艘其貌不揚的民船這時倒有些黑馬的勢頭,在大部分貴胄已然放棄的情況下,它們從後趕超,儼然一騎絕塵在眾船之前。


    不過……


    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前麵的七八艘領頭羊已經快接近標竿了,除非給船裝上鴨蹼,不然就是搖斷槳了都無濟於事。這些事情,陳家船上的小子當然也清楚。不過即便如此,但他們還是想過把“連超多船”的幹癮。


    “陳哥兒!你看前麵出事了!!”忽然,孫繼揚手一指。眾人視線望過去,果然見到前頭的三艘龍舟和其餘船舸撞到了一塊,就是包子上的褶兒,看的旁邊的人都糾結無比。不過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有兩艘龍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湖裏下沉。並且由於龍舟龐大的體積而禍及到了旁邊那四五隻王府舟舸。


    龍舟的仰天的火焰由於船體的搖晃而完全噴發了出來,火星不斷的散落在甲板上,驚慌失措的舵手們忙著救火,但搖晃下沉的船身已無法讓人理智的去尋求解決措施。


    “陛下!!龍舟要沉了,隻能到旁邊的船上暫避一下!”


    不過此下的徽宗已經聽不進任何理智意見了,他不停的砸東西,再好的涵養在這時候都包攏不住他的怒火,嘴裏混賬混賬的罵。旁邊的舵手人微言輕,都不敢上前勸。


    船上已是一片混亂。桌椅板凳之類的全部倒翻在甲板上,並且由於自身錯亂的行駛軌跡而把旁邊的船都牽連了進去,眾船擠壓碰撞之下,這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龍舟就更是難以掌握平衡了。


    “跨啦——”一聲巨響,一個高仰起的龍頭斷裂在了甲板上,裏麵的火油灑滿了整條船,這時候火借風勢、風借火勢,很快就把大半條船卷了進去,而且零星下的火苗也種在了旁便掙脫不開的船舸上,瞬時間,就真的成了“火燒赤壁”了。


    “快散開!快散開!!”各種嘶喊隱現在火光中。


    這急轉直下的情勢看的岸邊的百姓都懵了,這可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龍舟居然沉了!?


    但眼下最著急的顯然不是他們,觀龍閣裏的那些妃嬪們早就急的跳腳了,一個個眼淚鼻涕的流,身邊的女使奴婢也是急的直安慰,或許這裏隻有見過大場麵的向太後最為鎮定。


    她立即頒下口諭營救,並且同時對外封口,整個閣樓裏的形勢立即就嚴峻起來,龍舟沉了自然是很嚴重的事,但若是被外界知道皇帝也在龍舟上了,那損及的就是趙宋皇室的顏麵了。


    “姑……姑故。”甄氏的心也砰砰跳,瞅了眼這位帝國真正的掌權者,此時她才意識到這位看似和藹的長輩終歸不是自己可以揣度的。


    向氏的臉很沉,沉的把原本的一些病容都掩了下去。她招來皇後王氏耳語了番,王氏立即下去安排事宜。不過盞茶時間,北司南班的都知押班前前後後的進出三批,在受了指示後,都心驚膽寒的碎步下去布置。


    這些甄氏都看在眼裏的,當然,李師師這善觀人色的女子同樣注意到了,不過她自知時下形勢微妙,也就按住邊上已經嚇壞的李媼選擇默言,耳邊妃嬪的哭啼不知為何開始消停起來,並且一個個的開始嚐試著淡定。


    這些場麵在觀龍閣東西延去的閣子裏同樣發生,不斷的有宮中內侍都知過來以皇帝的名號宣諭。


    “……今龍舟天謫,致佳節蒙陰,朕自討上蒼……”、“朝廷已委禦舟救生,諸卿勿躁,且在閣中靜候,朝廷必證無一人因此罹難……”


    這沉鬱有力的諭詞在各個閣中宣起,同時又有公旨對外百姓民眾宣讀。


    一時間,這躁動的氛圍才稍稍緩和了下。


    士大夫們倚欄憑望,尤其是那些親子還在金明池裏的官員,看著那熊熊的大火,哪能心平氣候的在閣子裏等,他們急著喚來府中家奴一同下去到金明池岸救援。


    不過那隻是少部分的,像李格非這一眾就沒有這方麵的擔心了。因為李迥已經濕著頭發在他們前頭問安了,還打了兩個受涼的噴嚏。


    “官家這迴動作倒是挺快。”晁補之望著金明池上已經亂成粥的場麵搖頭感慨。


    府衙禁衛都已經盡遣船隻去營救落水人員了,所以整片金明池就更為擁堵了。李迥還哈哈的拍著胸口笑。“還好我脫身的快,不然也是要成了落湯雞了。”眾人奇怪的瞟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兒這人居然也笑的出來,他父親李格業罵了他句沒出息,李迥也是摸著後腦勺光笑不說話。


    “趙侍郎,明誠這孩子該是無事兒吧?”王素卿不免有憂,這也屬人之常情。不過看趙挺之還能安安分分的坐在這兒,就知道沒什麽大礙了。


    趙明誠那一船人早就被落在了後頭,根本沒這機會去湊那火雲船陣。所以趙挺之這時候到也能裝幾份淡定從容。


    “孩子從小嬌慣,給些教訓也好。”


    ……


    ……


    龍舟沉歿,對於絕大部分的官員來說並非是多了不得,隻是當做一迴事故罷了。畢竟龍舟賽也不是每年都是朝廷奪標。大家都是作為平等的參與者,隻是龍舟建造、人員的配製最為出眾,不過這就不代表它必定能拔得頭籌。


    “可惜了,官家怕是要不悅了。”一些官員聽到旨意後就在揣測徽宗的心情,他們自己就顯得比較愜意。


    但對於那天被征召進福寧殿聽旨的幾個禦史來說,這迴可真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完了完了,皇帝可在龍舟上!


    右司諫高杞拍案而起,正要說話時。這宮裏頭的內侍都知恰好就過來傳了口諭,一席聽罷。就知道是向太後授意,心裏明白的他也就乖乖的把話咽了迴去,若是露了口風,他相信三個月後就會吃到瓊州的椰果。


    他看對坐的王詵和郭知章兩人,不過兩人對於這番變故似乎並沒有太大反應,很冷靜的觀察著金明池上局勢的變化,忽然那駙馬都尉就迴過頭對他來了句,“此番變故皆因吾等人臣勸阻不當,真是難辭其咎啊~~”


    “小王都太尉此言……”這禦史忽然啞言,他已經嗅到了內中暗藏的一絲危機。


    ……


    ……


    金明池上的龍舟在烈火中已經全然淹下湖麵,來往的救援差役在不斷搜尋掉入水中的舵手,湖麵上漂浮著的甲板和船帆成了舵手們的救命稻草,至於皇帝陛下……


    “噗嗤——噗嗤——”的已經在大咽湖水了,他已經完全的落進了水裏,不過在旁邊舵手的協助下,並沒有沉下去,並且朝臨近的船隻遊去。


    很幸運的是,幾乎就在徽宗落水後的那一刹那,就有一條平船快速的穿過火海過來。它的目的很明確,根本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這兒,領頭那人正是建造院的船工班頭,他擼起麻袖,在舵手們的協助下,一把就將徽宗救上了船,旁便立即有人給徽宗包上暖和的絨毯,趁著火海混亂的空當將徽宗快速的救上了岸。


    ……


    ……


    而此時彩棚裏的百姓也都坐不住了,紛紛把手頭的物事兒撂下,擠到護欄前張望前頭是非。陳守向也坐不住,本著湊熱鬧的意思要上前去,可不想手卻被蘇進緊緊抓住。


    他不解的看向蘇進,“仲耕你這是……”


    蘇進神色嚴肅,已經沒有剛來時的自然了,金明池裏汪洋的火光映照到他臉上來,時隱時現的,看著很是奇怪。


    “果然是下手了。”他嘴角都看不到在動,有些喃喃自語的模樣。


    從第一天去建造院他就從高俅嘴裏知道請他的真正原由。郭知章裝病或許糊弄的過別人,但對於知道內情的他來說怎麽可能不明白,兒子死在自己手裏卻不支聲,他可不信那老頭能隱忍到這種程度。不過用龍舟做餌來釣他入甕顯然不是保險的做法,搞不好連他這工部侍郎都要被牽連進去,所以……他就在等今天。


    看看到底有哪些人開始躁動了。


    “陳叔,我們去觀龍閣。”,“啊?去那兒作什麽?”


    他揚起了視線,望著還在燃燒的這片火海。


    “負荊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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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在觀龍閣行宮廂房內。擁擠著一大片宮闈中人。


    “陛下!陛下!”


    在徽宗醒轉過來時,眼前已經擠滿了宮中妃嬪的臉,不過在向太後嚴厲的嗬斥聲下都退到了邊上。宮中的老太醫從徽宗下腕將脈診取下。衝向氏以及諸位嬪妃行禮道,“聖上隻是染了些涼寒,並無大礙,還請諸位娘娘切自寬心。”


    在榻前一眾人的交談間,徽宗的意識已經完全恢複了過來,他動了動身子,隻是稍感些乏力。在幾個唿吸後,就將自己慢慢的撐了起來,旁邊的發覺的妃嬪趕緊上去攙扶。不過被向氏瞪了眼後都縮迴了手。


    “娘娘……”


    徽宗話才剛出口,向氏就已經一頓厲責下來。


    “瞧瞧你今日做的荒唐事兒,還有個做皇帝的樣子沒?”


    這一句壓下來,便讓徽宗啞口無言。他還惱火著呢。不過這時卻不敢去頂撞向氏,隻能諾諾的接受責備,並且嚴聲自討。旁邊伺候著的侍官張迪看徽宗臉色抑鬱,知道自己表現的時候來了,隨即就是響亮的一聲跪在向氏麵前。


    “太後請聽奴婢一言。”他看似大義凜然,似乎為了進言已經豁出去腦袋了。


    向氏瞥了他一眼,知是徽宗身邊近臣,就冷冷的丟了聲。


    “說。”


    張迪咽了口口水。覺得心都哆嗦了起來,“今…今日龍舟覆沒。皆因一品齋商戶蘇進所獻圖紙失誤,官家亦是受此奸商戕害,是故奴婢以為此下應該追究那一品齋造舟不力之罪。”


    他這話說出來,著實讓徽宗心裏大緩:這奴才養著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向氏麵上沒什麽表示,不過身後的甄氏卻是臉色一變,她下意識的就想起了那蘇進來,雖說那書生的性子不怎麽討她喜歡,但也不希望對方因此毀了仕途,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好在向太後並沒有對此做什麽評價,不過對徽宗的厲斥卻是到此為止。她一拂大袖起來,從龍舟出事到目前為止,她的臉上就一直沒有露出半點笑意。


    “記著。”向氏眼角的皺紋更是濃密了,對徽宗說道。


    “你是我大宋的皇帝,是天下人的主心骨,所以……凡事都要有個皇帝的樣子。”


    說完這話,她就詔令迴宮了,旁邊的一眾內侍宦官趕忙後頭跟上,唱和著太後迴宮。榻上的徽宗眼中有異樣的情緒,他目送著向氏出門,雖然知道今日之事確實唐突,但……


    他不免要把責任往外推,而正如張迪所說的,這最好的人選似乎也就那個蘇仲耕了。


    在榻上靜坐不言了許久他才讓張迪下去出旨,“召群臣觀龍閣審議,還有,把那蘇仲耕給朕尋來。”


    從他的語氣中,左右都無法揣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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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明池畔前百姓這時全部湧向了觀龍閣,密密麻麻的從上望下去就像是雨天搬家的螞蟻群。


    “聽說官家要親審一品齋的店家,不會是真的吧?”,“這和一品齋又有何關係?”,“聽說龍舟的圖紙是一品齋的店家設計的,所以官家要拿他問罪。”


    “不是吧?”


    人群裏熟人間有這番的攀談,並且由於一品齋時下在京師的名聲而傳的越來越開。很快,這觀龍閣下的大堂前,就擠滿了民人百姓,府衙和禁衛在接到諭令後就並沒有做阻攔,所以能讓這些平頭百姓也能遠遠的得見迴天子聖顏。


    而大堂左右,身著緋羅袍的袞袞諸公王臣坐太師椅上肅穆旁聽,當朝左相韓忠彥、右相曾布分列成班,往下便是三省宰執及尚書侍郎官,一眼望去,是整個大宋最有權勢的一幫重臣,平日就是出來一個就能讓地方震上三震,所以可以想象這是多麽讓人手冒虛汗的場麵。


    大堂門口擁擁嚷嚷的擠著平頭百姓,他們把頭探進來看,對於這即將發生的事情極有期待感。


    李格非、李格業一眾官軼不高的官員則是在偏廳旁聽,雖然不在大堂裏,但從這兒的窗格子裏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外麵的場景,王詵郭知章為首的幾個朝臣正跪伏在地請罪,神情悲淒。


    “老臣監造不力致使龍舟蒙塵,還請陛下降罪!”郭知章在堂前痛哭涕零,身邊的王詵也是緊跟著跪伏下陳述自己如何辦事不力,不知情的或許還真以為這些就是龍舟項目上的罪魁禍首了。


    堂墀案首上的徽宗此時已然戴上帝王襆頭,冕腳平施一尺二寸長,身上著盤領赭黃金龍袍,袍中飾坐龍江山紋,望去儼然有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嚴。


    麵對著底下王詵郭知章一眾建造院從官的請罪,他並沒有立即表現出什麽情緒,不過當他的視線從右麵靠金柱處的李師師身上收迴來時,臉上的表情隱隱產生了些波動。


    金柱旁的李師師緊捂著嘴,紅紅的眼睛在此時連一刻都不想從大堂前的那個書生身上移開。她腦子裏已經是一片空白了。


    而人群最前頭的陳守向此時也都快嚇軟腿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蘇進居然會鬧出這麽大的事端,而陳午那幾個小子也是麵色忡忡,抱著標竿的孫繼也沒了奪標的喜悅,任由竿上的彩緞官楮在頭上飄,這倒是讓外麵不斷湧過來看的平民有了個方向。


    “二兄,今年是哪家奪得標?”一少女遙見那飄飛的標杆,很是爛漫與身邊的兄長說笑著往那頭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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