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帶,自古山嶽秀美,水澤清澈,婉約靈毓之氣茁長於吳越寶地,這是一片修身養氣的好去處,不少隱士鴻儒均在此安廬結籬,推開南窗就可得見底下流淌的小河,幾隻烏篷船慢慢的搖曳而去,撐蒿者唱吳越方言的船家小調,飄出去很遠,有時前頭還有人應唱,雖聽不明白意思,但那種悠悠自然的感覺卻像是如沐春風般溫暖。兩街沿岸上的集市風貌與北地大不相同,沒有那種喧囂的世俗氣息,而是一種安貧樂道的悠然生活,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毫不急緊的慢條斯理。


    菖蒲酒的清淡這時候開始飄散過來,與那糯米巧粽的混雜在一起,讓河水都變得甘甜起來。


    “日子可真快,都端午了呢……”


    微漾的烏篷船頭,少女站著望兩邊風土人情,雖說這江浙南疆一直都被視為蠻夷之地,但等真到了這裏遊上一番後,感覺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船夫在後頭搖著漿,“這位姑娘看著親切,若不是口音,小老兒可真要把姑娘當成我們嵊縣人了……”船夫笑著說,“過幾天就是端午了,姑娘若是不急著迴,倒不妨讓小老兒盡迴地主之誼。”他把腦袋上的鬥笠掛在了背上,船隻往西轉入水道。


    少女迴頭笑了,“是嗎。”她彎彎的眉睫、紅潤的臉蛋,真像是江南水鄉裏出來的人兒。


    烏蓬裏一身直裾皂袍的李霽正伏在案前查看圖紙,手上的簪筆在一個個土丘上畫圈。眉頭皺著,抬頭問船頭,“這附近可都差不多了。要是還不符合的話,我們可真要在這兒過端午了。”


    “二兄擔心也是無用,倒不如好好在這吳越之地休整一番,找土料的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這裏沒有,我們就再往南走,總歸會找到的。”


    “你倒是不急。家裏可是不止一次催了。”


    船頭隻有咯咯的笑聲傳來,“我們還是先過去再說,田統領他們怕是已經到了。”


    烏篷船從小河道上駛過。船尾後留下蕩漾的一路水紋。


    ……


    ……


    李霽一行從汴梁水路一直發至兩浙路吳縣,沿途不敢多做停留,可說是日夜兼程,隻是在吳地輾轉多日無果後。就隻能一路往南而下。大半月來已經走訪了吳越三州六縣,由於身傍官引、又是三衙直屬將統陪護,所以這州縣府衙也多有協助,不過那理想中的矽藻土還是沒能找到,李清照發信給蘇進如何解決,所得迴信也隻是繼續查訪,因為宋代沒有深挖掘的能力,所以隻能找淺層甚至是露天的土料。這當然為勘察帶來很大的難度。


    四月二十八日,李霽一行隨河道南下至越州嵊縣。


    連日的奔波以及水土不服的影響也慢慢體現了出來。軍器監差役及三衙直統騎衛雖然體壯,但北人不善船的事實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克服的,暈船的壓力讓這些漢子們寧可選擇路上顛簸,而李清照和李霽由於在章丘明水老家時常年遊舟,所以就沒有這方麵的顧慮,隻是由於氣候水土的差異使得初來時染了些風寒,為了不讓惡疾影響到行程,所以兩人也都是加了軟襦禦寒,李霽顧及士子形象,所以把褥子襯在裏頭,雖然還是顯得臃腫。李清照就隨意許多,完全是套在了外頭,厚實的讓她有時候起身都覺得的別扭。


    “姑娘小心了。”


    烏蓬船靠上了岸頭,船家扶著李清照下船,不過由於船舷濕滑,差些就跌了跤,少女後怕的拍拍胸口,不過臉上卻是在笑,“以前長褙子穿多了,倒是不習慣這般厚實。”


    李霽和那船夫都笑了,這時候遠處的李家村裏有一隊人馬過來與他們接洽,說談著進了李家村做休整。嵊縣的縣尉伍安這次代表縣衙來輔助他們尋找土料,所以一早就領著田蠡一行趕往這嵊縣東南外的李家村。


    眾人在一間民房內商議接下來具體的勘察方向,把村保正請了過來詢問,而李清照則是對於村中居民極感興趣,沒想到這偏遠的江浙一帶還有李氏族人分布,據說是幾十年前從北麵移居過來的,原因現在已經是眾說紛紜了,她與這些大媽們聊了會兒後,就把話引到正題上來了。


    “質地好的土壤?”屋子裏的村大媽們撓著腦袋頗有不解,孩子們還在嬉鬧,玩著李清照帶來的有些木雕玩具。


    “就是誰家的菜地莊稼長勢最好,大娘可是有所聽聞?”


    “哦……”這麽一說,這些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就明白了,七嘴八舌的指指說說一些自己並不懂的粗俗人名,或者是方言命名的地名。


    在幾番的交流之後,村保正就帶著一行人往後頭小山地去了,浩浩蕩蕩也是有不少的人,田間揮鋤的莊稼漢見了都停了下來議論,很是好奇這個世外的小村落居然也有騎馬的禁軍過來,這鄉間的小路窄小且又濕滑,馬蹄時而便滑進了田裏,將播種而下的秧苗踩蔫了。


    莊稼人心疼,卻又不好說,倒是李清照小聲耳語了田蠡,隨後幾十人便都棄馬步行,雖然道路泥濘,但總不至於像馬蹄那般抵不住濕滑,村保正感激一番,也是帶路更勤了。在轉過一個小山丘後,後麵廣袤無垠的平野讓人的心氣都變得通暢了。


    “幾位客人說的那種土料在我們這村子裏,也隻有這後山地裏的最像了。”


    所有人都圍進了上去,這片土野上栽種的作物長勢比之前的要好,他們一個個蹲在了地上挖下泥土來撚弄,李清照則是將竹籃裏小鏟取出來撬,果然比之前的幾個州縣的泥質都要鬆軟,這還是最表層的。李霽田蠡等人都是點頭示意,在旁邊的空地上開始進行淺層挖掘,村保正也是叫來周邊一些莊稼漢過來幫忙挖。他們雖然不明白挖這麽深做什麽,但見縣裏縣尉和幾個衙役都在幫忙,也就不含糊了,數十人齊齊把鋤頭揮向這麽一塊方寸之地,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深達半人了。


    李清照在邊上不斷的檢驗不同深度泥土的質地,結果確實是讓她驚喜,越往下的挖、這土質果然越是鬆軟。這是一個不錯的征兆,眾人知曉後做事的勁頭顯然也更足了。而隨著邊上泥土的不斷疊高,日頭也慢慢的從西麵落下。由於晚上山地太過寒冷且時有猛禽出沒,所以在村保正的建議下,也就暫先到此為止了,等休上一晚後明日繼續。


    眾人原路返迴。樺樹林裏栓著的黑琮駿馬由於受不住山間寒氣。居然也懂得擠在一塊互相汲暖,並且不斷的打著響鼻,馬蹄走動。等將馬牽迴村子後,三衙的騎衛則是喂起了坐騎,李霽李清照幾個就被村保正請去了家裏吃個便飯,雖說飯蔬粗糙沒什麽油水,但在累了一天的人眼裏顯然就是最好的山珍海味了。


    保正的老婆子和兒媳也是裏外忙活,從雞籠子裏把最肥的公雞抓出來殺。很少見這場麵的李清照還上去幫忙,結果被爪子抓破了袖子不說。還讓它拍著翅膀逃出了籬笆院子。


    “咯咯咯——”、“咯咯咯——”公雞沒命的亂爬,結果被外頭正喂馬的禁衛抓了個正著,又給提了迴去,少女糗了一臉,洗漱了下後就幹坐在外頭的小柴凳上生悶氣了。


    “姑娘是尊貴人,自然是做不慣這粗活的,我這老婆子小時候可是連雞子都不敢抓,姑娘可比老婆子好多了。”


    老嫗已經將雞殺了放血,擦著圍裙過來安慰李清照,又把小孫兒叫來,“鋤頭,去鍋裏頭拿個粽子出來給姐姐嚐嚐。”


    “大娘不用忙了,我自己來就行了。”不過李清照的腳步哪裏跟的上那七八歲的小子,兩條小短腿緊倒起來可真是摸不到影兒,李清照跟到廚房裏頭,見那留著撮黃髫的小家夥已經搬來了小凳站了上去,不過還是有些矮,使勁兒的墊腳才把鍋裏頭正冒熱氣的糯米粽給取了出來。


    “姐姐給~~”、“姐姐,鋤頭給你剝。”


    李清照哭笑不得的將這剝開了粽子接了過來,熱盈盈的糯米香甜可口,裏麵填也是膩人的大棗,李清照咬了一口後就直說好吃了,“對了。”她笑著問這不到她腰的小子,“你爹爹怎麽給你取這麽個名字?”


    “這是我阿公取的。”小鋤頭低頭玩著李清照帶來的葫蘆娃,忽然仰頭把大娃舉到李清照麵前,“姐姐,為什麽這個小木人穿樹葉子做的褲子?”


    其實小孩子也是挺好玩的,李清照摸摸他腦袋,領著他在院子的矮凳子上坐下,也就講起了這葫蘆娃的故事。小孩子瞪大了眼睛,像撥浪鼓似的頻頻點頭,嗯嗯,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後來呢姐姐”,各種“啊?啊?”的表情在他臉上乍現,對他而言實在是太新奇了,甚至在自己說到了一半後,就跑出去把隔壁幾個同伴喊過來一起排排坐的聽,儼然是成了個說書藝人了。李清照笑著微微搖頭,而這時,那老嫗端著盛有熱水的木盆往這邊走來,裏頭光溜溜的公雞浮出水麵。


    “姑娘,我們這的粽子可還吃的習慣?”她見李清照和自己那孫兒有說有笑的,所以就走近來看看。


    李清照瞅了眼手上才吃了一半的粽子,趕緊是露出笑臉來,並且用力的點頭,“糯米蒸的很黏,餡兒也很甜,比京師的要好吃。”


    老嫗笑的臉上的褶子更明顯了,“本來這端午還沒到,不過今兒有客人來,怎麽也得讓客人吃吃我們嵊縣的粽子。”


    李清照微笑起來,老嫗在寒暄了幾句後,就進了廚房和她兒媳一起忙活了,而廳房裏男人喝酒吃菜的聲音傳出來很響,都是“吃啊吃啊,可別客氣了~~”的話。少女偏了偏頭,恰好能看到她二兄坐在靠門口那兒,背影不停的站起坐下,估摸著是敬酒之類的事兒。作為士子的他禮數就非常周到,不過這二哥可確實是不勝酒力,這沒過多久就已經推辭告饒。


    “不勝酒力。不勝酒力~~”他連連的將湊到麵前的酒推掉,旁邊的田蠡也是笑著替他擋下了這農家人的盛情。


    “田某剛可是瞧見保正家的公雞下了鍋了,要是明兒睡死了,可沒雞子叫我們起床了。”


    旁邊一周人都是哈哈笑了起來,也就沒有再向他們的敬酒了,轉而就換成了“吃菜吃菜,都別客氣!”、“我們這小村子沒啥好東西。也就這些粗食了。”


    熱鬧的氛圍似乎能把旁邊的空氣都烘暖和了,吃了好些時候這家宴才算是散了。


    ……


    星光點點在夜空裏閃爍,山村裏傳出來長長的蟲鳴。完全不覺得饒人清靜,喝多了的走路明顯開始踉蹌,結果幾個扶持著各迴各家,而李家一行的人則是分配著往各家屋子裏擠上一晚。這村人熱情。甚至都是搶著人去。


    李清照在屋子裏看,笑了會兒,就把支摘窗上撐著的木條取了下來,合上,屋子裏的油燈雖然很暗,但東西是能看的清楚的。


    她從隨行的包裹裏取出來紙墨,研磨好後便在信箋上寫了起來,字跡娟秀卻不帶媚氣。進來收拾屋子的保正兒媳很稀奇的還在旁邊看了會兒,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很入迷,待李清照轉過頭衝她笑了下後,這女人居然立馬就臉紅了。


    “山、山間晚上涼,我……我再給姑娘找床褥子來。”她推開門出了去,頭也不迴。


    少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不過這時柴門輕叩了兩下,“睡了嗎?”


    是李霽的聲音。


    李清照上去開了門,看自己這二兄喝的還有些上臉,進來打量了番這簡陋的屋子後,說:“這出來一切從簡,就將就些吧。”


    這二兄以為從未經曆過這種生活的她必然不適應,甚至是會發些千金脾氣,不過對於從小就喜歡撒出去野的她來說……


    “挺好的,二兄你這就不用擔心了。”


    李霽看著她的眼睛,清澈的不沾一絲雜質,也就嗯的點了點頭,“嗯?”他瞥到桌上的信箋,又看向她,“寫信?”


    少女點點頭,重新坐迴了桌子前,“這次的土質應該是不差了,我想店家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她邊說著,邊從竹籃裏取出樣土來與信箋一同裝入信殼,旁邊的李霽卻是皺起了眉頭。


    “你老是給他寫信做什麽?”


    “怎麽了?”李清照扭頭看向自己兄長,她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所以不明白李霽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李霽話到嘴邊,但想想還是咽了迴去,這小妹看來與那蘇進感情匪淺,他這做兄長哪會看不出來內中的微妙,隻是這注定是沒有結局的倆個人。且不說他個人對蘇進有偏見,畢竟那晚蘇進的手段確實太過殘忍,他實在不放心妹妹和這樣的人在一塊兒,不過他這裏問題還不是最大,如果那蘇進能真心對小妹的話,門第家世什麽他並不在意,隻是這也就他這麽想而已,別說族裏其它長輩了,就是李格非和那繼母就不會同意。


    畢竟兩人,差太遠了……


    他望著少女伏案寫信時認真的側臉,猶然便是一陣不忍的情緒湧上來,他誠然不希望自己的悲劇在妹妹身上重演,但是站在現實的角度來說,他又不能不這麽做。


    唉……


    鄉野之外的夜,分外的清涼,李霽仰天而歎,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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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遠在的京師麥桔巷裏的李府亦是頗為熱鬧,府裏的丫鬟婢女端著茶水食盤來去匆匆。


    今日李格非一道的好友過來月底聚宴,這作為文人之間的維係感情的方式是很普遍的。宴饗上酒令製詞、觥籌交錯,由於是聚會,揀的也都是些輕鬆的話題聊,像即將臨近的端午龍舟賽就聊的很多,隻要有些家底的官員幾乎都會參賽,大家互相間攀比得了哪裏的舟師”,或是造船花了多少銀錢,反正作為一件風雅的事情,可比蹴鞠要有興致多了。


    “文叔今年怎得不出舟?”


    “不了不了,每年都是在你們這些人後頭吃灰,這熱鬧湊著實在無趣。”


    晁補之等人笑了起來,“那康非呢?他可是喜歡的很。”


    “他啊,出去散心了,沒個個把月該是不會迴來。”李格非隻能這麽說,旁邊呂希哲一些人也是心領神會,就不再多問,上迴李家被曾布糊弄了一迴,眾人也都挺同情這李家的二少爺的,隻是有些事情就是命中劫數,強求不得。


    王素卿坐陪在宴席中間,這時候瞧見禮部侍郎趙挺之,忽然便是問了,“趙侍郎,怎得不見德甫這孩子?”這些天來趙明誠可是時有來李府,心思極細的她當然是看出了些苗頭,所以對趙明誠是多上了兩份心。


    前天從李清照那兩個丫鬟嘴裏撬出來蘇進的事兒後,她就開始緊張這寶貝女兒會被外人騙去,在她眼裏趙明誠無論家世人品才學都要甩那蘇進幾條街,而且知禮節,會做人,怎麽也比那商戶子弟強,若是女兒看不上範家那孩子的話,這趙明誠也是可以撮合的。


    趙挺之見這王氏忽然問起來自己兒子,在怔了下後笑了,“也是在忙那龍舟賽,我也是好奇這孩子怎麽對龍舟賽感興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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