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東京城西北方向八十裏外是多山多林的荒蕪地帶,由於距離官道兩河較遠,所以就連東來西往的番商胡客都很少涉足。不過今晚的這片山林內卻異常的有人煙光亮透出來,在漆黑的山林矮叢間十分紮眼,順著暈黃的光線探過去,便能見到一間搭建粗陋的茅草屋在山坳裏頭藏著。


    有柴火燃燒的聲音從柵窗裏傳出來,還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大哥,撈完這筆,咱們就可以好好休上一年了,嘿嘿~~”


    “就你話多,我看過會兒你還笑的出來不。”


    這間不算很寬綽的草屋子裏,坐著、站著、蹲著姿勢各異的竟然擠了近二十個魁梧漢子,他們每人懷裏都抱著一把不上鞘的三尺銼刀,有些人枕著刀背闔目靜養,有些則是在篝火前看刀,發現卷刃的部位就拿來磨石磨工整,吹一下,在袖子上抹光亮,而身上的麻葛由於穿的過久,衣襟已經鬆垮垮的敞開了大半,裏頭黝黑的胸膛露在篝火光下,反射出一種明滅的古銅顏色。中間的篝火上用鐵鏈架著隻鐵鍋在煮米粥,有覺得山中涼寒的人便上去舀上一碗捂在手裏喝,吸溜吸溜的聲音,熱氣在整個屋子裏縈繞,稍稍讓麻木的皮膚感覺到些溫度。


    篝火前的舊木桌上坐著頭領,虯臂腮胡,右腳不斷撚弄著腳下一塊半裸的苔石,窗外唿唿的夜風吹的厲害,雖然吹不到屋裏頭。但地底冒出來的寒氣還是讓人凍得慌,他嘴裏嘀咕了兩句,又問旁邊時辰。


    “快巳時了。”旁邊道。


    “動作可真慢。難不成讓我們在這喝一晚上的西北風不成。”


    旁邊有話多的人接道,“沒見過這麽難伺候的,綁個人還有這麽多的彎彎繞。”


    “對了大哥,剛才那三個禿驢也得算上一份吧?等事情了結後得把這筆算上,可不能讓那小子吃了便宜。”


    這二十個人說話並不多,隻有零星幾個參與了發言,所以聲音在整間草屋裏顯得非常清晰。甚至能傳到隔壁那間羈押人質的密室裏。


    這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空間,隻夠周行六步的方寸之地,地麵上鋪著草芥。而四壁都是簡陋的泥石砂礫,借著桌麵上微弱的油光看過去,還有鏟削鋤墾過的痕跡。稍一抬頭,便能看見上沿有一個扁長的透氣洞。這是這間地下室裏唯一的光源處。時常有倒黴的須蟲從外頭草隙裏跌入到這個深坑,然後就呲呲呲的不停叫,和著泥牆邊那幾個女人的抽噎,聽著就更是煩躁了。


    “咳咳——”


    李清照蜷縮在角落裏咳嗽,上頭吱呀的一聲,把豎在眼前的梯子被收了上去,並且木蓋子也合嚴實,結果這間密室裏又是黯淡無光了。


    昏暗潮濕的環境再加上四壁飄出來的泥腥味。熏的人視線都有些迷糊,不過還是能看清這裏另外三人。這三個女人雖然先自己進來。但情緒好像還沒穩定下來,不是埋著臉哭,就是嚷著腳邊的蟲蟻蚯蚓,鬧到肚子都叫的時候,隻能扁著嘴到桌前把那盤冷饅頭端過來,正要轉身,忽然,一團陰影“啪嗒”的就掉在了剛放盤子的桌上,聲音很大,並且還“呱呱——”的叫了兩聲。


    “啊!”


    女子果不其然的尖叫,手裏的饅頭全部掉在了地上滾,然後她哭的鼻涕都出來了,嗚嗚的“癩蛤蟆啊、癩蛤蟆~~”的叫,直到那隻冤枉的蛤蟆一動都不動後才停止了歇斯底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聲音太過尖銳,頭頂忽然吱呀的蓋子又開了。


    “喊什麽喊!”


    梯子上下來了一人,麵容猙獰,在嚇懵了那女人後,便將手上的食盒擱在了桌上,從裏頭取出來四碗冒熱氣的薄粥,然後一言不發的又上了去。


    “吱呀”一聲響,蓋子合上,這裏又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密室。


    由於那隻癩蛤蟆還蹲在桌上一動不動,所以那幾個女人即便是肚子再餓也不想湊上去,李清照看了她們兩眼後,就自顧自的拿了一碗迴來喝,她可不想沒出去前就餓死在這兒,雖然碗裏幾乎不見米粒,但熱盈盈的米湯對於此刻又冷又虛的身體來說,就是最好的給養了。


    旁邊三個女的齊刷刷的看著少女把整碗米湯喝下去,饑餓的生理反應讓她們都不自覺的咽起了口水,那三碗燙嘴的、正在冒熱氣的粥對於此時的她們而言無疑充滿了濃濃的誘惑,正當有人準備起身時,桌上的幾隻碗忽然震蕩了起來,並且不斷的有粥水溢出來,倒是把那隻蛤蟆驚到了桌底下去了。


    “駕——駕——”


    透風口裏傳來那群馬齊喑的聲音,並且距離這裏越來越就近,那三個蓬頭垢麵的千金嘩啦一聲都起了來,大唿小叫的喊救命,甚至有人直接站上了桌子對著透風口喊,隻是限於女子身材的短板,即便是努力的踮起了腳尖,但嘴和透風口還是差一頭的距離。


    看她們這麽努力的求救,坐地上的李清照忽然想有種想笑的感覺,不過就這一刹那,心口攸的一陣熱意湧了上來。


    ……


    ***************************


    “好了沒?”


    “我辦事大哥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那幾個小娘皮被我看一眼就不敢出聲,要不是事前約好了,真是想先樂嗬一下。”


    “沒出息的東西。”


    隨著之前那人從隔壁的小房間裏鎖上門出來,屋子裏的人也幾乎與此同時的停下了手上多餘的動作,枕著銼刀休憩的、眼皮立即撐開,而那磨刀的也把火舌上烤的刀收了迴來,輕輕的吹了吹刀麵上的熱氣。


    老大踢開長凳。身子站起來足有九尺多高,一下似乎就能將這草屋頂起來,“兄弟們。上家夥!走!”他把五十斤重的環首刀往肩上一抗,滿臉豪氣的踢開柴門出去。


    “籲——籲——”


    這寂靜的山坳裏數十匹駿馬嘶叫,馬蹄下踩踏出來的煙塵被山風卷到了西麵,拍死在了西頭的小山頭上,咳咳的、陳午和李晏這兩小子不慎吃了兩口,幸好這下邊場麵混亂,倒也沒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動。


    蘇進按住那兩小子的頭。俯下視線望著下頭被數十把火把照亮的山坳口,“這麽偏僻的地方居然也能被找到,倒是不得不說這些人還真有些本事。”他頗有意味的喃語。好似完全不是對旁邊說的。李晏努力撐起蘇進壓在他腦袋上的手臂,臉上十分驚訝,“那車轅上站著的好像是我二兄?還有,那領頭打馬出來那個。肯定是郭尉!沒想到他們也找到這裏來了~~”


    雖然此時夜幕已黑。山風唿嘯,但火把聚集而成的火光還是把這塊地頭照的透亮,兩隊人爭鋒相對在茅草屋前,一道凜冽殺氣,在兩隊人馬中間布上了一條危機四伏的楚河漢界。


    “你們這群賊匪還不束手就擒,不然可休怪我們刀下無情!”


    獅子驄上的郭尉迎風而喝,身後的家府護衛鏗鏘一聲將刀械亮了出來,明晃晃在山夜裏透著寒氣。而那種家家將田蠡亦是威然有勢的一番斥責。


    “爾等如果就地束手。放了所囚女眷,我種府亦可在衙門前給你們求個寬大處理。若是仍舊執迷不悟,哼!”他橫刀一亮,刀光映到了對麵悍匪的臉上,身後的七八餘種家虎衛跟著勒馬上前,手握上了腰間的刀把。


    墊後的李霽、趙明誠、李迥三人此時也是迫不及待的從車轅上下來,李霽腿腳不便,下來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摔了,還好身邊的李趙二人扶住。他們這一幫人在外城輾轉了大半天才終於找對了方向,路途中經受的風塵和艱難亦是平時所未有過的,滿臉的風霜,唿唿的山風肆虐在耳邊。


    “安安!二兄來了!你聽到沒?”


    李霽在趙李二人的協助下擠到了人群最前頭,對上的正是那近二十名體格彪悍的悍匪,他們也毫無忌憚的把目光迎了上去,那種囂張的氣焰完全難以讓人相信這是已經被逼上絕路的人。


    而此時李霽的喊話也隱隱傳到了地下密室裏,那不大的透風口此時完全成了裏頭幾個可憐蟲的救命稻草,她們哭、她們笑,終於不用再在這髒亂的環境裏呆了,有意識過來的還問:“你們誰是安安?”


    三個女人麵麵相覷的搖頭後,都不約而同的把視線聚集到了最後進來的那少女臉上,說起來之前由於情緒太過低迷,直到現在還沒與這新來的“室友”說上一句,她們問,“這位姑娘,你是哪家的千金?”


    不過她們沒有得到迴答,隻看見那少女蜷緊了身子,而後在不停的哆嗦著肩。


    “你很冷嗎?要不喝點熱粥?”有好心的甚至把米湯端到了她嘴邊,“你聽見沒?有人來救我們了,你是不是就是他們說的那安安?”


    “哎!你怎麽了?”、“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她搖了搖少女的肩膀,可對方完全沒有迴應,這時候外邊的火光從透風口裏照進來,使得這少女燙紅的臉露在了她麵前,頓時就把她嚇到了。


    “哎!哎!你沒事吧!醒醒啊!”


    ……


    這些外頭當然聽不到,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地麵上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為首的賊匪麵對這倍於己方的人馬,居然還大方的把刀收了起來,“我說……幾位倒是好本事,居然找到了這兒來,且不知是哪位領的頭?”


    駿馬上的郭尉威風凜凜,他厲聲催繳,“惡人自有惡人報,你等為飽私欲喪盡天良,即便是老天也要幫我等為民除害!”


    田蠡這時候將馬打近到郭尉身邊,小聲私語,“我方雖然形勢占優,但這幫亡命之徒要是真的豁出性命來,怕是我等折損亦是嚴重,所以眼下必須倚仗馬力速戰速決……”郭尉也是暗暗點頭。而後高聲道。


    “再問你們一次,降是不降!!”


    “要戰便戰,少說廢話!”


    這一聲出來。就像是吹響了衝鋒號一般,在西麵山包上旁觀的蘇進等人眼裏,底下的倆波急流迅速的便融合到了一起,乒乒乓乓的兵械交接聲此起彼伏,還有那嘶喊和奮戰聲,不過這卻讓蘇進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旁邊的陳午看的新奇,撇過臉來問。“那些匪徒倒也真是彪悍,這一刀一肉的砍,完全是不要命了~~你們說哪方會贏?”


    “肯定是我二兄這邊了。你看那些匪徒……完全招架不住攻勢,沒幾個迴合就繳械了。”看著底下奮戰最為英勇的郭尉,李晏眼裏也是異彩連連,“沒想到郭尉那人關鍵時候還是挺靠譜的。”


    果然。這形勢就如同這兩小子所料。那些匪徒雖然看著彪悍,但無一不是幾個迴合就被拿下,動都不敢動的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郭尉立馬橫刀,下了馬來,用刀指著匪首,而那匪首脾氣也是硬的很,雖然身上已經挨了幾刀,但說話依舊是橫的沒邊。


    “成王敗寇。有什麽可說的。”不屑的轉過臉,而其它賊匪也是這般麵容。似乎真的已經硬氣到了不懼生死的程度。


    田蠡皺了皺眉頭,“這些人郭家郎君準備如何處置?”這場搏殺郭尉是出了大力的,所以這處置權也是理所當然的以他為先。


    “我等奉守法紀,可不是這等匪人賊子,雖尉心中恨不得將其千般刀剮,但也必須依法行事,扭送開封府衙,由府尹大人秉公而決!”他握刀向天,極為凜然正氣,而這般的說辭,也是讓田蠡微微頷首,這才是真正男兒該有的本色。


    而後頭李霽趙明誠李迥三人也到了前頭來,剛才雖然有心參與,但還是被郭府的護衛擋在了後麵,不過他們也是明白,自己這般手無縛雞之力,上去也隻是給人家添亂而已,其中影響最大的肯定得屬李霽了,他這個連路都走不利索的人過來更像是累贅,但即便內心這般落寞,可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的,以前對郭尉這人觀感較差,但這個時候忽然是大為改觀起來……


    他先是給田蠡打了禮,接著就是對郭尉長長的一揖,“此次舍妹得脫多賴郭家郎君鼎力相助,霽不勝感激,來日必當過府親自拜謝!”


    郭尉趕忙將李霽扶起來,“李兄此舉如何使得,我與李家娘子素有緣分,此次小娘子遇難,郭某豈有不助之理,李兄言重了~~”


    李霽欲要再謝,卻已是被郭尉頂了迴去,“我等還是先將小娘子救出來再說,這山林涼寒,莫不要出了什麽意外才是。”


    他這一說,眾人也都是恍然起來,有些哭笑不得,這人還沒救出來呢,倒是在這兒先謝上了,李霽自嘲上了兩句後,眾人也都準備推進茅草屋裏救人,可正當這個時候,山拗口裏又是一陣火光照映過來,並且還有馬蹄聲噠噠而來。


    眾人不驚迴頭,原本落下的心攸的提了起來。


    西麵山頭後隱蔽著的蘇進三人這迴可是看了一出情景劇,外麵而來了一隊人馬,約莫二十餘人,在一滾煙塵後,便列齊開來與草屋前郭尉一行對峙了上。


    陳午嘴上嚼著一根草梗,“你那阿姊倒是人緣不錯,既然這麽多人過來救她。”他這是對李晏說的。


    “當然,喜歡我三姊的人海了去了,不過這迴三姊被這郭尉救了,估計我娘要改主意了。”


    “哦?”陳午有些嬉皮笑臉的看他,“聽你這語氣,好像還不怎麽喜歡那姓郭的做你姊夫。”


    “還行吧。”他探頭探腦的有些心不在焉,眼前的雜生的葎草真是礙眼,他伸手撩開了些,底下的場麵也更加清楚了。


    底下來的這一隊人馬已經完全在茅草屋前整頓得當了,除了領頭那衣著華貴的玉額衙內,餘下的都迅速的從馬上下來,並且取下鞍上掛著的連弩,把筒箭裝入弩箱,一拉弓弦,冰冷的箭鏃對向茅草屋前的那一幫人。


    完全是劍拔弩張了。


    那玉額金革的衙內打馬上前,迎著刀削般凜冽的山風,火把的光線明滅起來,打在他正在冷笑的臉上。


    “郭尉,你倒是演的一出好戲啊,改日可要我獻薦給陛下看看?”


    ……


    山岩上趴著的陳午轉頭問李晏,“那家夥又是誰?”


    “陳弈。”這小子這時完全沒了輕浮之色,稚嫩的臉上居然也有了那讓人鄭重起來的神色。同樣在一邊的蘇進也是類似的表情,他沒有再看下麵,而是皺著眉頭考慮著什麽。


    底下的那人正是侍禦史陳師錫之子陳弈無疑,他此時此刻突然出現在這裏,就不得不讓李迥趙明誠等人驚訝了。


    這家夥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這是第一反應。


    而李霽則是更驚疑於那句“好戲”是何內義,他轉過頭看身邊的郭尉,這一直以來都表現從容的官衙內在此時……臉上顯現了一些極度隱忍下來的怒意。


    完全、鐵青了臉。(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女鬼在北宋末年的日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開胃山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開胃山楂並收藏和女鬼在北宋末年的日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