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之夜的礬樓,能把夜空中的星光盡數比下去,這顆景明坊中的明珠從未如此的璀璨過。


    在萬眾矚目下,那似是塵封的zhong yāng梨台上的殷紅帷幕緩緩拉開,在左右掛著的小水晶濂燈下閃映現光輝,底下有適時的歡唿聲、喝彩聲,當這些外界的氛圍踩在同一步點上時,整個世界就像是定格住了一般,隻有聽到人與人之間沉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噗通……


    台上這十二個伶人此時成一線排開,在水晶濂燈豔紅的燭光下難以自持的緊張起來,她們捏緊了衣角…捏了又捏,站在這丈高的開三麵台上,視覺衝擊遠比想象中要強烈,自己望出去的視線高度的幾乎逼近南樓二層,她們頭一次站在這麽高的梨台上,居高臨下的感覺這時候給她們的不是興奮,而是壓力。


    “出來了出來了,居然有十二個人,這可是大排場啊”


    “大家看,前麵三個是礬樓的,其餘都是生麵孔。”


    底下指指點點著,對於女伶的相貌來曆開始了yin陽各異的點評,但很遺憾、不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餘下的九個沒人能道出來曆來。


    台下的觀眾表現越積極,對於台上教坊的幾個新雛壓力就越大,當李媼在上去安慰時,甚至有人要打退堂鼓了。


    “李媽媽,我……我怕我不行,您要不另外再找教坊的姐妹吧。”她怯怯把頭低下,結果便是連鎖反應似的把另外七個教坊新雛都整怯場了。李媼作為過來人心裏當然有數。硬來不是辦法,所以就讓幾個女伶先迴了後台休整,索xing現在還不到正式開演的時候。就當提前給底下露個臉了。


    十二個樂伶退出梨台上後,底下就疑問聲起來了,在李媼的解釋下“哦”的恍然,原來隻是出來見個麵,過會兒戌時才正式開演。不過還是有人質疑……在台上等會兒不就行了,這樣一上一下的不是自找麻煩。


    在底下呆著的他們自然是這麽理所當然的想法。


    ……


    雖說此時zhong yāng大堂裏人滿為患,但相比與四圍的jing致雅間而言。份量就顯得輕了些。原本能定礬樓雅間的就是京師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在今夜,這個檔次又是拔高了幾分。就連李媼自己也難以相信,在沒有事先邀帖下,這些平ri裏鼻子朝上的朝廷大員們居然主動過來旁觀演出,而且還不止一兩個。看著規模……簡直就是把小半個朝廷都搬了過來。


    她以為是一品齋的名聲大到已經影響到了朝廷。但顯然這迴是她想多了,今晚來的這些朝官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礬樓有這麽個新樂曲展示的演出,若不是徽宗在殿試完後無意間這麽提起,他們可不會真這麽閑的跑來礬樓就為了聽個曲子。


    國子祭酒劉岐此時正與府尹王震在西麵的小雅閣內喝酒閑聊,不過說幾句,就會把視線望上南樓二層…正對著梨台的那間雅氣閣子。


    “官家果是慈孝之人啊。”


    劉岐呷了口瓊酥酒,而後微微搖頭的將酒盞擱下。王震也是視線從那南樓小閣上收了迴來,同樣是一些難以言喻的神sè在臉上。腦海裏、不禁迴想起了早前集英殿上徽宗隨意提起的那番話。


    “今晚礬樓有一品齋所製新曲演出,太後平ri頗多稱讚。該是不差的,若是晚間無事,朕倒是有意過去去瞧瞧。”


    別看這話看似是隨口,但當時朝上的幾個大臣哪個聽不出來裏頭的潛台詞,所以才會有如今這麽心照不宣的行為。而此時在南樓二層正對梨台的那間小雅間裏,太後向氏還有幾個宮中的嬪妃已經坐好了等待演出開演。


    至於那始作俑者向暄卻早就沒了蹤影,對於聽曲來說,他更樂意滿酒樓的撒腳丫。


    “太後這般慣著暄兒,今後怕是無人約束的了他了。”


    甄氏也隻能這麽無奈的與向氏說說話,旁邊幾個徽宗的嬪妃把甄氏熱切的拉到身邊說悄悄話,“甄姐姐家教如此之嚴,到是讓妹妹們好生見識了一遭呢……”她們咯咯的打趣甄氏。這些妃嬪原本也是沒有意願出宮來聽曲的,但心思敏感的她們瞧出了徽宗這迴的用意,所以也就跟著出來陪陪老祖宗了。


    老太後已經多年未出宮了,尤其是去年染疾之後,就連慈寧宮也是極少邁出,唯一算的上出來透氣的,就是上元燈會那晚了,雖說此次出宮是因為那小侄孫,但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心裏也有這個意願。人老了,一些身後事的想法肯定多了起來,尤其是如今重病纏身的情況下,更是抱著過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徽宗心裏明白,又不想讓向氏察覺,所以才這般不動聲sè的叫朝廷官員過來陪看。


    看著向氏老眼yu沉的模樣,若不是身邊的幾個妃嬪你一句我一句的與其說話,怕是早就耐不住困倦而睡了去。


    她確實已經老了。


    徽宗暗暗歎了口氣,不過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被皇後王氏看在了眼裏,她微微垂下眼皮,心中的傷感亦是難以表露,隻能強打起jing神來,陪著老邁病重的向氏念叨。其實她一開始是不同意向氏出宮聽曲的,畢竟重病纏身,雖說這兩rijing神好了些,但還是在榻上躺著更讓人放心。所以這一路來他都不理解徽宗為什麽要應下這件事,不過……等到了礬樓後,在看到樓下這熱鬧嘈雜的世情景象後,她似乎……也有些明白一些不能用生命來衡量的東西。


    娘娘啊


    黯然之下,輕輕地握上了老太後蒼老的手。


    ……


    ……


    而這南樓雅間花隔斷外。是可供休整的小客廳,布置無疑是十分閑雅的,中間那張錦鍛鋪陳的圓桌邊上坐著曾布、李清臣等幾個宰執。徽宗居於正南,幾人商談了一陣關於青唐地區的問題,其實說商談是不恰當的,應該是徽宗以一己之力拍了這個板子。


    這件事……就這麽做主了。


    青唐不棄,繼續供給。


    曾布和韓忠彥均是皺起了眉頭,狐疑的瞟了對方一眼後,都以為是對方給徽宗耳邊吹了什麽風後才導致徽宗態度大變。但很顯然……這大宋的左相和右相都沒能從對方眼裏讀出自己需要的答案。


    難不成。是徽宗自己拿的主意?


    他們心中惶惶。


    因為徽宗這迴的決斷完全出了他們意料,這是一個危險的政治訊號。原本今ri徽宗讓朝臣來礬樓聽曲這事就已經讓他們意識到太後駕薨在即,可就在這麽個節骨眼上。又做出了這麽一個不合情理的決斷,兩相映照……如何不讓他們心思忡忡。


    不過今晚徽宗明顯不想讓朝政影響心情,所以在點了幾句後,很快就扯到了今ri殿試之上。“今ri殿試又為我大宋博得俊才七十餘六名。朕不勝歡喜,念著改ri辦個宴席,把這些青年俊才邀來共舉一場文會,那也是極為風雅的事情,諸卿以為如何?”


    門下侍郎李清臣雖是年逾七十,但神識極清,徽宗這麽岔開話去,他趕忙便是把話接了。愣是把曾布和韓忠彥落在了後頭。


    “官家此法極有好處,學子寒窗不易。若是高中之後又得官家賞宴,感恩之下……豈會不為我大宋社稷鞠躬盡瘁。”李清臣原本隻是隨口應和之詞,可哪會想到這後世的瓊林宴就因此而有了雛形。


    “現下那新科狀元就在樓下與好友慶賀,莫不如讓人召上來與臣等共享一宴,也可示陛下恩典。”


    他這麽說著,樓下大堂裏的汪伯彥確實與一眾好友舉杯慶賀,平素不勝酒力的他在今ri也是豪情壯滿了一迴,身邊的同窗你一句我一句的敬酒,什麽千奇百怪的牽強理由都找的出來,反正是鐵定心思要把這新科狀元灌倒在礬樓裏軟榻上,旁邊一些文人學子也是被他們的氛圍感染了,心胸寬廣的就會感慨上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至於那些狹隘之人……就完全是斜視而對了。


    ……


    “廷俊做人最是不厚道,平ri裏不顯山不漏水,詩文集會也是少有參與,原來是要在殿試中一鳴驚人,如今可好……端的是把我嚇了一跳,就憑這一點,當是要罰上三大杯!”


    “……”真是什麽賴皮的理由都找的出來。


    汪伯彥被迫隻能舉杯去迎,也正是這時候,忽然有一衣冠整齊的奴從身邊插話進來,“汪郎君,鄙家主人有請小閣一聚。”


    汪伯彥一抬頭,差點沒把茶盞子倒翻在桌。這人不正是今ri殿試時在徽宗邊上伺候的那個高班黃門嘛。由於此次殿試清場,集英殿裏沒幾個黃門內侍,所以汪伯彥一下就把人認了出來,而對方也似乎篤定自己會被認出,所以也沒有多廢話,直接一句上麵要召見,就是把話給傳到了。


    稍遠處一些雅間內的士大夫們也都瞧見了這幕情景,這次的新科狀元被當眾請了去,旁人以為是哪方權貴賞識,但這些士大夫們可就瞧出內中端倪了,嗬嗬的笑了陣兒,歎了幾句那小子運勢不錯。


    “那汪姓學子可是文叔評挑出來的,這次是把我們幾個老家夥給比了下去,這今後怕是要給東宮講讀去了。”


    東南麵的一間雅閣裏,李格非、晁補之幾個老友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這次殿試的評卷他們這些館閣學士自然也有份,按照往年來說,挑出三甲卷的學士多是要被提為東宮講讀的,雖說這對於仕途前程極有好處,但這些學士卻不大喜歡,原因就在於儲君地位敏感,管嚴了管鬆了都不是,最後還得撈下個汙名,劃不來的事情……自然不受學士們待見。


    當然,這隻是閑來的打趣,一邊的禮部侍郎趙挺之是頗有興致的品讀新科狀元的禦試策論,他這次沒有參與評卷。所以是趁著閑暇拿來了策論觀讀,一邊看著、還一邊扶髯頷首。


    ……


    “臣對,臣聞有家法。有天下法,人臣以家法為一家之法,人君以家法為天下之法。人君之與人臣,雖名分而已,人臣能執一家之權,守一家之法,以示其子孫……況區區四者之弊。尚何足以軫淵衷之念哉。臣聞主聖直,惟筆下赦其狂愚,不勝幸甚。臣昧死,臣謹對。”


    洋洋灑灑的萬言策論下來,最後的禦批隻有一句,“經學淹通。議論醇正。可作第一人。”


    他端著這篇策論沉吟品讀,“裕國之術在乎節用,jiān弊之除在乎正綱,非正勿言,非正勿動,嗯……”笑了下,“有點意思。”最後那四個字便算是給了評價了,或許有些吝嗇。但對於他這才識淵博的大學士而言,確實算不得多麽驚豔的文章。尤其是在揣摩了徽宗近來的政治意圖後,就更不會對其下多高的評價。


    呂希哲在旁邊扶著長髯略有唏噓,“可惜了範家那小子,嘖……正夫不妨瞧瞧。”他把手上這份策論遞給趙挺之。


    “哦?範家那小子?”


    ……


    ……


    大堂中間梨台之上,還在做最後的布置,不過十二個伶人的樂器都已經盡數搬上了台麵,等那體型碩大的低音革胡被三個礬樓小廝抬上梨台時,台下立即飄起了一片驚唿聲,之前就有風傳一品齋要做新樂器來演繹新曲,原本一直以為是小道流言,可如今真個把樂器搬上了台麵,他們是不得不信服了。就是好奇那大家夥是何等音sè。


    前場最先得見的人把消息一層一層的傳遞出去,最後就到了外圍那些雅閣裏,這迴可是真的激起了這些士大夫們的興趣,新樂器?過會兒倒是要聽聽是何等音sè。


    ……


    北樓三層正中的閣子,正是李清照和曾家娘子芝蘭在裏頭。由於梨台麵北朝南,北樓自然就少人問津了,這樣就可避免撞到熟人。


    “安安,你此番做法可有曾與康非說過?”


    雅閣內,軟樘卷草雲替上掛下來的簾珠隨著過堂風輕輕搖曳,檀煙的香味附著其上,使得這間閣子嫻靜了許多。兩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坐在窗格子前說著私密的話,曾芝蘭在得知此事後雖是希冀大增,但同時又對事情的後果抱有同等的擔憂,以他對李霽的了解,怕是會適得其反啊。


    “曾家姐姐若是這般前顧後忌的,如何能成的了事……”李清照努力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好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如若成了自然皆大歡喜,如果失了,難不成會比現在還要糟糕?”


    李清照這麽一說,曾芝蘭倒是心裏稍稍安定了下,“安安……”她剛想說兩句謝語,可一抬頭,見李清照出神似的望著窗格子外走過的一常服女子,她疑然道,“安安看的什麽?”


    “啊,沒…”李清照迴過神來。


    應該是看錯了,不可能的。


    ……


    ……


    酒樓的滴漏已經準確無誤的顯示如今的時間已經到了戌時,大堂裏的各種雜言論語在這時候都慢慢停歇了下來,雖說眾人來此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是對於音樂還是有最起碼的尊重。


    陳弈此時在大堂最中間一帶,這是觀賞歌舞演出最好的位置,不過如今他臉上戲謔的淺笑似乎並不是期待即將出演的節目。


    呷了口酒擱下,招來手邊的伺候,“郭尉今天什麽都沒做嗎?”


    “沒,少爺,他今晚怪的很,就一個人在前頭和狐朋狗友樂,看樣子好像真的就過來聽曲。”


    “是嗎。”陳弈磨砂著酒杯上的攀枝紋,有些想不明白這死對頭究竟在暗地裏搞什麽鬼。


    “對了,少爺,您看之前準備的還要不要上?”


    “不用了。”陳弈擺了擺手,“今ri觀場的老東西不少,這麽做隻會適得其反,讓那幾個小子前麵起起哄就是,那幾個都是新雛,來兩句就上不得台麵。”


    “好的少爺,小的這就去前頭吩咐。”


    ……


    ……


    隨著整個礬樓的嘈雜聲開始停歇下來,老鴇李媼也在這個時候站到了梨台之上,在抒發了一通感慨之後,便正式讓十二位樂伶一一登台。


    ……


    “這十二位姑娘中有三人是大家比較熟悉的,老身也不必在此叨絮,至於這另外九個姑娘……是老身和一品齋的蘇家從教坊暫時求援而來,此次是她們初次登台,技藝未jing,若有不當之處還請諸位包涵一二。”


    “這位是教坊院的林小小姑娘……”


    她按照蘇進之前的吩咐,充當司儀一類的角sè,在台上報出一個名字後,後台便跟著走出來一個伶人,然後經過一番天花亂墜的粉飾後就讓伶人迴到自己執管的樂器前,靜候演出。


    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台下也算是對幾個新雛有了初步的印象,不過在論到最後三個壓軸的礬樓名ji時……卻發生了意外。


    “下麵是我們礬樓的萸卿姑娘……”李媼喊了一遍之後,可後台卻沒有姑娘出來,她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時候後台帷幕後有酒樓的女婢踩著碎步匆匆過來。


    “媽媽、媽媽,糟了,萸卿姐姐不慎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始料未及的意外頓時讓李媼熱枕的腦袋懵了,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一把拽住女婢的手,“現在人怎麽樣?”


    “現在還是昏睡不醒,餘媽已經喚了大夫過來了。”


    怎麽會這樣……


    李媼這時候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先讓秋淩和宓塵上台,你下去把你師師姐喚來撐台子。”眼下也隻能讓李師師頂替萸卿的位置了,不過她不知道李師師有沒有跟著學梁祝,所以現在心裏也是沒底,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根稻草了,可還不等她緩過氣來,後台又有個小婢女急匆匆地跑了上來。


    台下的人已經開始細碎的議論起來了,這原本好好的介紹怎麽到一半就停了,而且看老鴇的模樣……好像遇到什麽難事了。


    “這老鴇,又使得什麽把戲?”


    汪伯彥那一桌子上,一眾人在少了汪伯彥後,就是比較正常的宴席吃喝了。位於人群堆裏的李綱吃著鵝腿往梨台上瞧,見那老鴇偷偷摸摸的正給一女婢吩咐什麽,那模樣……好像是出了什麽岔子了。


    “嘩——”


    他剛一低頭要把骨頭吐掉,耳邊就起了一陣浩大的喧嘩聲,幾乎全場震驚。他好奇地一抬頭,手上的半截鵝腿“啪”的栽進了酒盞裏。


    “這又是鬧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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