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國人之天性也。不過這裏倒不是貶義,畢竟奇女子素來罕有,想要見上一麵也是人之常情。


    “李家娘子,小生秦泊,猶記得今年上元節在宣德門前有曾遠遠的見過你,隻是捺於禮數,倒是不曾上去攀談,當屬可惜,幸之今日得見李家娘子真顏,小生倍感萬幸。”他長揖及地,端的是禮數周到。


    呃……這也能夠得上搭訕的理由,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有些綸巾才子們狠狠的丟給他一個嘲諷後,也是一個個爭先搶出席位,“李家娘子安好,小生馮旭,現就學於廣文,早聞李家娘子才博厚德,豐神朗貌,今日一見果真天人麗姿,當是世間罕有……”他絮絮叨叨的一頓後,才說出本意,“我廣文學在下月浴佛節有詩詞會舉辦,屆時還望李家娘子不吝……”


    “去去去~~”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一衙內擠開,“李家娘子,你還記得我嗎?”他不斷的拿著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是我啊~~”


    “你是……”


    “我是劉籍啊,前陣子我和我爹去過你府上拜訪李學士,不過那時候李學士說你因事禁足於房,所以未曾給予引見。”


    呃……好像是有聽姨娘說劉祭酒攜子前來拜訪,但是…這不足以成為她必須認識他的理由。


    她被圍在人群中,麵上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本來隻是出於禮節過來看看。但不想這宴會的秩序都被自己攪亂了。她身邊的範直均這時候總算是找到插話的空當了,趕忙排開人群。


    “諸位稍安勿躁,李家娘子久舟而來。已是身疲力憊,還望諸位能讓李家娘子歇息片刻。”


    圍觀的人群這時候才戀戀不舍的散開,而後在上頭王修的維持下恢複正常。李清照和範直均被請上了上席,位在蘇進對麵。


    這大才女突然降至,讓在場的氣氛為之一變,在這個詩詞文墨氣極重時代,你很難想象人們對於詩詞的鑒賞和追捧到達了何種癡狂的境地。席間不少本該是宴會主角的青樓名伶如今都成了陪襯。她們內心自然很難開心的起來,但兩者巨大的差距讓她們生起的妒忌都是這麽蒼白無力。在台前、她們或許是風光的,也或許也有受人追捧的高光時刻。但在這真正美麗事物前,都成了虛妄的泡沫。


    就像沒有人會拿國際章和戴安娜相提並論一般,即便前者再怎麽風姿豔世,也比不上後者鏡頭前的一個微笑。


    在這一刻。很多青樓的姑娘都垂下了眼簾。把沉重的目光落在案前的金尊美酒上,耳畔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比之之前多了一份謹慎和拘謹,那些平時自詡風流不羈的書生才子們在這時候都正襟危坐起來,談論的話題也變得嚴謹而高深。


    “近來西陲又發生動亂,黨項人狼子野心,企圖離間我大宋軍民關係,真當是可惡至極,若非我不擅軍事。非得親往邊陲血戰沙場!”


    “鮑兄所言甚威,小弟拜服。”


    ……


    坐在不遠處的徐婆惜不禁搖頭嗤笑。隨即把視線投在前頭正與府尹攀談的李清照身上,見她大方得體的文人深袍,桶巾大帶,舉手投足間…就是有一股別樣的風韻,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內心的卑微所致,是故看人的眼光都是帶有些崇媚之感。


    與此同時,封宜奴也是相差不多的情感,李師師過來雖然讓她有些詫異,但終歸是一個圈子的人,以她如今在汴京的聲勢,也不見得比李師師弱了去,但這隨後而至的李清照就不一樣了。看那官家娘子與府尹有說有笑,進退有度,真是大家閨秀的氣質,她們這些青樓女子哪能與其相比。


    “嗯?”


    她稍稍一愕,眼前的一幕讓她詫異極了,這李家才女在與府尹攀談完後,卻是第一個找向了前頭坐著的蘇進,看兩人……那言談有物的神色,分明是相識已久的表現!


    “那姓蘇的到底什麽來頭?”李清照的一舉一動都看在這些紈絝的眼裏,“他一個開書鋪的,怎麽可能攀的上李家娘子?”這些衙內不免醋意大發,看那書呆子身邊坐著李師師就頗為不爽了,如今怎麽看著連李清照都對他頗為青睞。


    有說有笑,真是令人生厭。


    “哎!我說柴三泡,你看看那姓蘇的,左手李師師,右手李清照,那才叫一個風流倜儻,你再看看你……嘖嘖、要是有那姓蘇的一半本事,估計你那封姑娘早就從你了!”


    這稍靠後的席上,是柴梓和他兩個好友呂槊、蕭琦在交頭說話,他們喝了兩口酒後,也是嘻嘻哈哈的議論起他人的蜚短流長來。


    柴胖子為人老實,被呂槊打趣一番後就麵紅耳赤了,“哪、哪有……那蘇郎君顯然是有才學的人,我可比不了。”


    呂槊丟了塊綠糕進嘴,搖頭晃腦的表示無奈,“就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你就不會在人家姑娘麵前表現一下自己,就知道每次躲這旮旯裏,你再這慫樣……就是給上你八輩子,也別想那封宜奴拿正眼瞧你~~”


    他說的惡狠狠的,柴大少爺卻是更慫了,低著腦袋玩茶盞,也不知在那兒想什麽。倒是挨著他們坐的石崇瞟了一眼過來,尤其是在呂槊身上多看了眼:這人口無遮攔,過會兒一定要找人修理他一頓。他顯然對於剛才某人說的“左手、右手”的提法極為不爽,心中的女神,就是嘴角的褻瀆也不允許。


    不過……


    石崇把目光望向蘇進那邊,甚至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裏。


    那少女巧笑倩兮,清亮的發絲在耳際律律生姿。那麵腮處時隱時現的胎記反倒是更能撩撥人心了。她笑、她抿著嘴笑,時而偏偏頭,想著什麽……最後約定似得跟那書生作別。一顰一笑,都有著與眾不同的韻味在裏頭。


    “店家,那就這麽說定了哦,你明天可別放我鴿子。”


    蘇進望了望她彎彎的睫毛:不就是做些天方夜譚裏的周邊拓展小玩意兒麽,應該不至於讓這丫頭這麽感興趣吧……他看了小許,忽然哦的一下明白了,目光掃了遍四周覬覦的眼神。又瞥了眼身側正與李才女說話的鄰家妹妹,真是……


    想了想,最後隻能用“一個德行”、來形容她們了。


    待李清照說說笑笑的到對麵、也正是封宜奴右側坐下時。身邊的慎魔女才把扒在小嘴上的手放下,暗地裏揪住蘇進的衣角質問,“你這書生怎麽認識她的?”她壓低著聲音,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這個……說來話長…”他頓了頓。“所以就不說了。”他確實是懶得解釋這一段機緣巧合。不過這在旁邊看來,那就是擺譜了。


    “嘁~~”給了他一個鬼臉,“過會兒散會後我自己找她去。”


    蘇進笑了,“她很厲害嗎?”雖然知道李清照極有才氣,那頂多也就吸引幾個風花雪月的才子罷了,這些女娃子有什麽好崇拜她的。


    旁邊都懶得理會他,“反正甩你幾條街就是了。”


    李師師看著他們在這兒拌嘴,還是感覺頗為有趣的。或許是因為對方身份的改變而使得她的一些主觀印象也發生改變,換句話說……就是愛屋及烏了。對方的什麽似乎都變得生動起來,她自己想想……也覺得對自己的改變而感到有趣,心中有那麽短暫的一刻欣意,不過在把視線轉向對麵時……


    笑容卻微不可查的淡了下來。


    對麵的才女,確實有那種讓人倍覺可親的魔力,瞧她和封宜奴說話時的一顰一笑,都是天然而成般的感覺,兩人之前或許是認識,但她知道李家女郎與青樓伶人所交不深,如何也夠不上摯友閨蜜,那麽如今她的狀態,與自己倒也有幾分相像。


    “李家娘子今日既然來了,若是不留下點文墨,怕是大家都難說答應……”封宜奴雖是與李清照說話,但拔高兩度的聲音,實際上也是在與旁邊一眾學子衙內交論,大家齊聲共濟之下,便硬是要讓李清照當眾揮墨一次以作佳談。


    “李家娘子此次與會也算是機緣巧合,若是不留下些許墨寶,怕是府尹大人不答應啊~~”


    “是啊是啊,李家娘子已有多月未出新詞,今日清明、風和日麗,可莫要敗了如此好天色。”


    這些花花架子也倒是會推波助瀾,搞得台上的王震也不得不提點兩句,雖然這些事兒並不強製,但如果真能讓這小才女留首詩詞下來,也確實是比較說的出去的事情。


    王震清咳了聲,抬手道:“今日毛滂先生、阮閱先生等諸位大家俱是在場,李家小姑娘若是近有所感,倒不妨拿出來與眾共賞一番,說出去也算是一樁美談。”他說著,那涼亭裏的幾個老頭可都坐不住了,李格非的女兒可算是文壇的一朵獨一無二的女兒花,如何不讓他們興趣倍增?一個個的過來想調教一下這個連晁補之都收不到的學生。


    “許家小郎看的什麽?怎得麵色不佳?”


    人群裏,許份確實麵色黯沉,他從這邊正好可以望到前頭李師師的側臉,隻見此時李師師正與那一品齋的書生相談甚善。說實話……這兩年來,他還是頭一遭見李師師以這樣一種自然的狀態與男人說話,這種自然的感覺……甚至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親近。


    他不覺捏實了袖中的拳頭,雖然許家家風甚好,但人終歸是感情動物,很難再任何情況下都保持理性的和顏悅色。不過他可不想讓這些老學儒們看出什麽端倪,所以趕緊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


    “沒什麽,顧老過慮了,隻是近來身體有些疲憊罷了,休息一陣就會恢複。”、“我們還是看看那李家才女到底有多少能耐。”


    旁邊盡是要讓李清照出詞的唿聲,都有些震耳欲聾了,雖然未必每個人都懂得鑒賞詩詞好壞,但也不妨礙他們附庸風雅一迴。而在這種趨勢下,封宜奴更算是火上添油的說。


    “若是李家娘子製詞,宜奴當場就為新詞唱,大家可覺的好?”


    李清照微微有些無奈,旁邊的範直均倒是幫她擋下了一些,但顯然是處於寡不敵眾的感覺,她道,“清照隻是來客,可非主家席上之賓,大家都還沒有製詞,清照又如何能反客為主?”


    她的意思也是簡單,就是你們這些正兒八經的宴會參與者都沒吟詩賦詩,她這臨時過來觀看的客人又怎麽能先拔頭詞。


    這話是有道理的,踏青會上一些才子書生也是有吟詩作對的能力,隻是高與低的差別罷了。但是眼下……李清照的話下去,那些平日裏才高八鬥的書生們卻都是麵麵相覷起來。


    “曹兄,你來吧,上迴那七夕詞當真不錯,不如今日來填一首清明詞,也算是成了一對啊~~”


    麵對好友的打趣,他也隻能“去去去~~”的把對方趕走,“要來你自己來,我才不會上去自找沒趣。”


    這全場近百名書生才子最後居然沒有一個會熱個身,倒還是真成了一樁趣事了,看來那李家才女名聲擺在那兒,誰在前頭都得成炮灰,所以又有哪個肯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李家娘子,看大家樣子,若是你不先提筆,這文會可就要冷場了咯~~”封宜奴也知拿捏,這李家女郎才氣之盛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她根本不用擔心這會給對方造成什麽困擾。


    誠然,吟詩賦詞與李清照而言確實無甚難度,隻是如今卻沒有打算做這些風雅的事情,她心裏想著、正巧看見對麵蘇進望過來的眼神中帶著兩分戲謔,忽然的、就想要捉弄一番他。


    ‘賦首新詞倒也是無可厚非……”她蹙眉輕歎,“隻是……清照書**底尚淺,字形粗陋,怕是要引出笑話來,所以清照想請一品齋的蘇郎君為清照執筆陳書,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呃……聽到了的蘇進不禁張了張嘴,這丫頭、對自己還真不錯,“臨死”也不忘把自己拉上。


    他想著,把茶盞擱下。(未完待續。。)


    ps:今天網絡發生故障,到現在才通網,所以沒能在中午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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