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兩岸的煙火如三月庭花一般花團景簇,明滅閃爍於星空之下,端的是燦爛奪目,雖然比不得元宵燈會時的煙花盛展,但也別有一番風味了。而此時汴河上的船舸也密集起來,尤其是那些文人騷客,攜友舟遊汴河本就是雅事,且又能遍閱京師最繁華的夜景,自然是對其趨之若鶩了……


    烏篷船上已經吵鬧翻了,船頭船尾你來我往的喊話,盡是些嬉笑之詞。這船尾甲板上,夜風貼河吹來、幾絛白袂紛翻,便覺一陣如蘭似麝的馨香沁逸開來,船舷上、一少女小心褪下鞋襪,望了望船周、沒有相熟的船隻經過,咬住唇、忐忑的將那對宛如璞玉的纖足伸進河裏,不多時、便有幾尾青灰小魚從遠處遊了過來,繞著這對圓潤的玉足嬉戲,酥酥麻麻的感覺頓時從腳底暈染開來,少女不覺眯起了眼睛,小手扶住濕漉漉的船舷,整個身子隨著船身搖搖…晃晃,偶爾幾片泛上來的水花打濕了衣袂,卻也是毫無所覺,很是貪婪的享受著這份“竊來”的愜意……


    “李家娃娃~~~你倒是過來這邊麽,老夫是大學士,不會和你這丫頭片子計較的……”船頭那邊傳來晁老頭的蠱惑。


    那少女聽著嘴角一抿,臉上起了個小酒窩,她將身邊跪侍著的丫鬟招來,耳語了番,而後那丫鬟便直起上身對船頭喊話…


    “晁學士~~我們小娘子說了,若是招之則來唿之則去,那她就沒麵子了。”這句話出來,那邊就是一陣大罵,“小兒無禮,端的可惡~~”


    而這時,遠遠的、河岸邊又有幾條平船下河,今兒天氣稍稍轉暖,這汴河麵上泛舟的人便多了不少,幾家的風流衙內卻是少不了過來獵豔尋柳的。


    “少爺,您看、那好像是李家女郎的貼身女婢~~”


    一艘臨水的平船上,看似主仆的二人立於船頭眺目遠望,那家仆朝那李格非的烏篷船指指點點……


    “在哪兒、在哪兒?”一旁華服金髻的富少立馬收起搖扇,探頭探腦起來……“那兒那兒~~”那家奴指著西北麵一艘慢慢漂行著的烏篷船。


    “讓開!擋住本少爺了~~”那富少一腳將家奴踹開,眼睛直冒金光的射過去……果然,遠處河麵上漂泊著一葉單薄的烏篷小舟,雖然旁邊林立著無數燈紅彩綠的畫舫樓船,但在那富少眼裏,統統都是路邊的野草——不屑一顧。


    那富少興奮地給家奴屁股上來上一腳,“還不快給本少爺開過去!”船尾的艄夫見了,這還了得?還不待富少招唿就卯足了力氣搖起櫓,平船快速地朝那葉烏篷小船靠去。


    世界上、永遠會有一個叫巧合的名詞,就在這一刻,盯上那烏篷船的可不止那富家闊少,南岸璀璨輝煌的燈火光中、駛出一艘三人高的雕梁樓船。船頭,一個紫繡抹額的風流衙內正摟著豔姐兒談天說地。他博帶飄飛、衣袖獵獵,身後十數扈從,盡是一副恣意人生的倜儻模樣。


    “少爺,前邊好像是李學士的船隻…”


    “哦?”這官衙內名喚陳弈,乃是當朝禦史台侍禦史陳師錫次子,十四歲便開始留連瓦肆勾欄,遍閱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京裏的紅牌豔姐也都是如數家珍,天生的、就養成了一個風流種。平日自詡潘安再世,除了少數幾個譬如潘樓汐琰大家之類的行首,其它女人在他的三板斧下,無不是手到擒來,不過……有個女子算是例外、絕對的是個例外,那就是李格非家的女郎。這女子天生氣質獨特,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就是那種在言談間便能不知不覺的將人心魂攝住的女子,舉手投足、顰笑嗔慍,盡是屬於她的風采韻姿。與京師那些青樓紅牌相比,由於臉上那片瑕疵、或許在姿顏上有所不及,但是那種幽煙清妙的才女氣質、卻是那些庸脂俗粉敷上三盒胭脂在臉上都比不了的。在這官衙內眼裏,別說是擷芳樓的封宜奴、遇仙樓的徐婆惜,便是那潘樓的汐琰和礬樓的李師師又如何?在李家女郎麵前、都得給我老老實實的做綠葉。姑且把這種想法定性為吃葡萄心理。


    此刻他聽到家奴匯報,不自覺的、便是把繞在懷裏柔然腰肢上的手抽了出來…


    “上去看看。”他指示著扈從動作。


    “衙內是看到了何人?”懷裏的美人巧笑起來,“怎得如此端正了咯~~”這些青樓出身的女伶一向心比針細,見這陳弈如此模樣,便知道心思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若是這個時候還要胡攪蠻纏,那完全是自找沒趣了,所以聰明的女人,這個時候就應該為表現的大度些,即便她基本已經猜到對方在意的是何人了……


    “嗬~~”這陳家衙內對這事兒果然很有談興,他麵帶笑意著迎風輕吟,“…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宮柳鹹陽草……梓彤於詩詞一道頗有見地,可知此句來曆?”


    “哦~~”那女伶頗為配合的點頭恍然,“原來是李學士家千金,怪不得能讓衙內如此動容……不過,好似京師不少官家衙內都對其傾慕已久,像左司諫吳大人家衙內,工部侍郎郭大人家衙內,前陣子還聽說兩家已經正式登門向李學士提親了,衙內要想抱得佳人歸,怕要好生費些周折了~~”


    “哈哈哈~~”


    衙內爽朗的笑聲起來,“這你就不知了吧,我陳弈生來便喜歡迎難而上,看我如何拿下那李家女郎!”他迎風握拳,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不過卻沒有留意到身邊那女伶別過臉、嘴角滑過一絲忍俊不禁的嗤笑,就這德行、別說那譽滿京師的李家女郎,就是其它的官家千金都得思量三番~~


    ……


    ……


    李格非的烏篷船尾,少女眯著眼睛繼續享受著汴河春水的清冽,滑膩的魚鰭擦過腳背底心,甚至覺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了,身邊跪侍著的丫鬟花細將撥好的新荔遞到少女嘴邊,少女推了推,“自個兒吃吧~~記得留些給胭脂就是,看那妮子饞這些新荔好久了~~”


    “小娘子怎的知道~~”花細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少女,而那晶瑩剔透的荔肉已經塞入嘴裏,頓時便一股清香芬芳在口齒間,“唔~~唔…”嘴裏有些含糊不清,“不過…唔~~胭脂、確實挺饞這個的。”


    少女對著夜空中燦爛奪目的煙花笑了笑,那對精巧的金蓮在水裏悠然地劃啊劃……“就你們那心思,都擺臉上了,我哪會看不出來,隻不過這些新荔都是姨娘調理身子的,冰庫儲備又不多,平日自是不好要求,今兒和那些大學士們出來泛舟才得以支些出來,你多吃兩顆,再藏兩顆給胭脂,餘下的再送前頭去。”


    “這不好吧,小娘子~~~”她又撥了顆塞進嘴裏。


    ……


    ……


    “李姑娘!李姑娘~~~”


    遠遠地,從河麵上傳來男子的唿喚,在兩岸輝煌明亮的燈火映照下,隻見這鐵佛寺橋下淌出一隻舷插紅錦的高正平船,隻見船頭一環胖腰鼓的男子正努力的朝李格非的船揮手…


    “李姑娘~~”


    船尾的艄夫卯足了力氣搖櫓,這船也漸漸逼近了過去……


    而這船尾的少女忽然聞見遠處聲音,不禁疑惑的睜開了眼,那雙明潔清澈的眸子平平的望了過去,她蹙了蹙眉頭,望著那揮的跟小雞拍翅般的胖子,不由問向邊上…


    “花細,那是何人?”


    丫鬟把手上一顆荔枝先塞入小嘴,而後才抬頭望過去看,“唔~~唔…”她嚼著荔肉、卻是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或許是天黑,看不大真切了~~”


    不過那邊卻是傳來聲音…


    “李姑娘~~這廂廣文樓掌櫃之子石崇,去月李姑娘與諸太學同窗曾設宴與鄙家酒樓,姑娘可曾記得這廂當時在旁作陪?”


    也不知道那富家少爺到底是有多著急,兩船還沒有貼近,這話便隔河喊了過來……


    少女蹙了蹙眉頭,自然沒有想起這檔子事,不過眼下被人認了出來,肯定是麻煩了,正想支使貼身丫鬟搖櫓遠去,可這時~~這南邊河麵上也傳來了喊話……


    “敢問那邊可是李家小娘子?”


    話聲過後,這南邊河麵一眾的船舸中、排出一艘結彩樓歡的小樓船,朝這邊迤迤過來,還有絲絲弦樂。這邊望過去,那樓船上懸著一杆陳字刺錦,迎著和風獵獵翻飛而來,也不知是不是時間掐的比較準,或者船身比較長,卻是比那石崇的平船領先一個船頭到了少女麵前…


    “嘭——”的一聲響,石崇的平船迎頭便是撞在了樓船船身上,“嘩啦啦——”的一大片河水翻了起來,兩邊船都是劇烈的搖晃,樓船上幾個沒有站穩的家奴卻是一不留神滑倒在了甲板上。


    “哎!少爺!!”


    樓船下傳來驚唿,“噗通”的一聲,一坨肥胖的身影幹淨利落的摔進了河裏,“劈劈啪啪”的,這落水胖子不停的拍打著水麵,“救我!快救我!!”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富少的家仆才把他從河裏撈上來,渾身濕成一片,厚重的棉絮襖子吃水後更是疲重不堪,此時富少幹渴力竭的仰麵朝天休息,“噗噗”的又嗆了一陣子水,而這時……頭頂樓船上有人喊話下來…


    “哪裏出來的蟊賊,差點就驚擾了李家娘子,看在你是初犯,便讓你好生離去,若有再犯、非得讓你在衙門的殺威棒上走上一遭不可~~”


    這下可把石崇氣炸了,他也是少爺脾氣,向來都是他踩別人的份,今日竟被人在心儀的姑娘麵前羞辱了,當真是讓他又氣右惱,可一看對方仗勢,肯定是京裏的官家衙內,還真是發作不得,可要是就這麽走了,那以後怎麽在李家娘子麵前抬起頭來,正在他焦躁之際,又是一聲“嘭——”的巨響平河竄起…


    “陳家老二在這裏做什麽,李家小娘子可是我郭家未來的媳婦,你少給我打這方麵主意,趕緊的、有多遠滾多遠~~~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尋著聲音望過去,隻見從邊上突然又是殺出一艘畫舫樓船,一下便截住了陳家樓船。


    “呸~~郭尉你個不要臉的!少在那兒唬人!誰不知道李家拒了你郭家提親,你這出局者還有臉到這裏來~~若是壞了李家小娘子的清譽,我陳弈斷是饒你不得!”


    兩方人陷入了坑長雜亂的爭吵,岸邊鐵佛寺前已經聚集了一眾人往這邊看熱鬧,什麽“打起來啦,快來快來~~”之類的唿喊此起彼伏,或許是本就兩邊人積怨已久,或許也有岸邊人的煽風點火,總之……兩邊最終還是扭打成了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個個團成團的摔進了汴河裏…


    “噗通、噗通、噗通——”,岸邊有些熊孩子在數:一個、兩個、三個……


    另一邊觀摩已久的石崇見兩邊鬥的難分難解,忽然腦子亮了起來,這不正好給了自己做漁翁的機會嘛,他趕忙朝船尾的船夫招手示意,可不想抬眼望去時,滿河的船舸靜靜漂泊,哪還有李家姑娘的小烏篷……


    “哎?怎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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