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年輕男人蹙眉望著插入地麵的寶劍。


    那映入眼簾的天青色劍鞘,忽明忽暗。


    “我師父的劍!”陸天明正色道。


    年輕男人眼皮子一跳:“你是溫五郎的徒弟?”


    “難不成這天下還有第二把跨虹劍?”陸天明反問道。


    年輕男人陷入沉默。


    其麵上有一絲恐懼,恐懼中又夾著道不明的愧色。


    他把目光移到陸天明身上,有些緊張道:“可是溫五郎從來劍不離身,難不成,你師父已經死了?”


    陸天明搖頭:“無敵會讓人寂寞,當這天下再無人能在劍道上望其項背,師父便把劍傳給了我,他自己則選擇雲遊天下,修心去了。”


    年輕男人聞言。


    忍不住同意道:“你師父確實有這樣的本錢,這麽看來,他把劍交給你也算合情合理。”


    稍作停頓,年輕男人問道:“那麽你這次來找我,看來並不是來殺我咯?”


    “首先,我不是您老人家的對手,其次,您是我師父的朋友,作為徒弟的我,沒有理由跟你動手。”


    陸天明說的理所應當,麵上毫無任何異色。


    那年輕男人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我是你師父的朋友?”


    “十年的光陰,對於您和師父來說確實隻能算是電光火石,可這十年卻為師父的人生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師父常常跟我說,他很懷念當初跟你在天璃城下棋喝茶的日子。”


    興許是害怕對方不相信,陸天明又補充道:“他說,他在那個種滿百日菊的小院裏,找到了彌足珍貴的寧靜。”


    年輕男人吃驚望著陸天明:“他真這麽說的?”


    “晚輩從遙遠的天璃城而來,自然不是為了騙人!”陸天明拱手道。


    聽聞此言。


    年輕男人臉上出現了真誠的微笑。


    他似乎忘記了地上那個還在呻吟的怪異男孩。


    隻見他將毛筆收起,接著來迴踱步。


    “我這人不喜歡談論家國大事,而你師父似乎也厭倦了廟堂之爭,他時常來我的小院裏看我畫畫,一看就是一天,有時候手癢了,他還會找我下一兩盤棋。


    那時候我們可以無話不談,當然也可以什麽都不談,但從未涉及過趙家,更未談及取代了趙家的李家。”


    年輕男人說得動容。


    步伐都輕快了幾分。


    “摯友,其實不在多,有那麽一兩個就足以,當時的我很滿足,你的師父表現得也很快樂,那十年,是我畫術提高最快的十年,也是你師父劍術最淩厲的十年。”


    忽地。


    年輕男人停下腳步:“隻是,十年後的一天,我背叛了他,我曾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一定會站在他的旁邊。


    可當那天天璃城血流成河,我膽怯了,我甚至都沒有跟他打招唿,便選擇了離開。”


    男人低下頭,身子微微抖動。


    看得出來。


    他仍然沒有原諒一百年前的自己。


    嗡——!


    陸天明抽起地上的跨虹劍,重新放迴腰間。


    接著緩緩走到男人跟前。


    “那怎麽能叫背叛呢,棋手在棋盤上下棋,被強行做為棋子的您,隻是不願意同流合汙罷了,一邊是燕人,另一邊實際上也是燕人,你離開,難道不是最正確的選擇?”


    見男人側過頭來望著自己,陸天明補充道:“我師父是這麽給我說的。”


    男人怔住,半晌沒迴過神。


    “真的嗎?”片刻後,男人終於開口。


    “您若不信,下次我讓師父當麵同您說清楚。”陸天明臉不紅心不跳。


    男人低著頭,麵露愧色:“其實後來他找過我一次,可我當時心中有愧,隻敢躲在這院子裏紮那些沒用的紙人。


    我知道他在等我解釋,也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原諒我,如果真的恨我,他早就拔劍砍我了。”


    陸天明接過話頭道:“他跟我說,他來看您,隻是想知道您過得好不好。”


    男人忽然昂起頭,不讓陸天明看見他的臉。


    吸了吸鼻子後,男人問道:“那麽你這次來...”


    “也是來看看您,替他來看看您!”陸天明甚至沒有等對方說完。


    男人快速眨動眼睛,一直不敢將頭低下。


    沉默良久,等他的心情平複後。


    陸天明又問道:“不過有一點,師父從未跟我提起,那就是堂堂燕國第一丹青聖手張景淮,為什麽要在這小小的茶樹鎮找紙人虛度光陰。”


    “國破家亡,天下無容身之地,一個無法實現自己價值的畫師,不得找點事做填補心中的空虛?”


    張景淮慘然一笑。


    接著抬手示意陸天明坐到旁邊的凳子上。


    陸天明豎耳傾聽,漸漸了解了百年前發生在麵前這位丹青聖手身上的事情。


    趙歌韻的父皇死後,天璃城大亂。


    燕國的流亡皇帝趙天涯,趁機帶著大量人手進入了天璃城。


    不知其動機的張景淮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那時候,張景淮認識了後燕大名鼎鼎的劍客溫五郎。


    兩人並非一見如故。


    初見時溫五郎覺得張景淮是個隻知道給王公貴族畫人像的馬屁精。


    而後者又認為前者是一個隻知道用武力解決事情的莽夫。


    可以說兩人的臭味臭不到一條褲子裏。


    後來隨著接觸的次數越來越多。


    溫五郎發現張景淮其實更喜歡畫花,張景淮則發現醉酒的溫五郎實際上更像個多愁善感的讀書人。


    兩人這才明白,對方其實對那朝中之事,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於是,溫五郎便時常借故跑到張景淮居住的小院裏,看喜歡畫花的人畫花。


    用陸天明的話來說,那間平平無奇的小院裏,擁有者能洗去溫五郎滿身疲憊的寧靜。


    至此,各為其主的兩人變成了好友。


    而張景淮的小院,也成了二人躲避廟堂喧囂的避風港。


    可一個用劍的高手,終歸不可能在那港灣裏躲避一輩子。


    趙天涯發動蓄謀已久的天璃城之戰時。


    張景淮懵了,溫五郎卻早有準備。


    所以後者義無反顧投身到保護最後一位後燕女皇的戰鬥當中。


    張景淮也沒有履行兩人之間的諾言。


    一個玩弄筆墨的人,實在見不得燕國人和後燕人自相殘殺。


    當時心懷仁義的他一直不願出手,便被趙天涯遣人打傷。


    由於他乃五重天的大能,趙天涯實在抽不出殺死他的人手。


    如此就讓張景淮有了逃脫的機會。


    張景淮出生時雖然燕國已亡,但卻沒有亡幹淨。


    做為亡國之臣,他不敢迴到燕國舊地。


    兜兜轉轉,便來到了茶樹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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