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風刮人的很,醫院前的公交車站旁的楊樹枝被吹的淩亂,給這本就充滿著生死離別的地方增添了幾分蕭瑟。


    綠色的公交車迎著風穩穩當當的停在了站牌前,左音穿著左蘭給她買的那件加拿大鵝棉服背著一個純黑的書包下了車。


    她看了眼手機,在確定自己沒有來完後,步伐利落的的朝醫院走去了。


    昨天左音從醫院出來,一想到沈卿姿那隻紮著針的手就怎麽都不放心。


    在從孫雨晴那裏確定今天周琳他們都不會來看望沈卿姿後,左音幹脆翹了學校上午的課,在家裏熬好了粥給沈卿姿帶去。


    雖然昨天兩個人見麵時氣氛裏也還是夾著尷尬,但是左音還是克製不住想要去看望沈卿姿的心。


    一碼歸一碼,自己的老師生病了,學生去看望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左音這樣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合理的理由,走進了擠得滿滿當當的電梯。


    左音循著記憶來到了沈卿姿的病房,敲了敲她的病房門後就小心翼翼的推門走了進去。


    溫暖的熱氣擁抱著她被風吹的微紅的臉頰,好像在熱烈歡迎她這個不速之客。


    單人單間的病房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純白的環境中沈卿姿雙手交疊躺在病床上,柔順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一張小臉平靜又安逸,從鼻腔吐出的唿吸帶動著棉被一起一伏,勻稱規律。


    沈卿姿睡著了。


    左音的步子更輕了,幾乎是不帶一聲響動的走到了沈卿姿的床頭。


    剛熬出來的粥放在保溫桶裏,從保溫袋拿出來的時候包裝嚴密的粥桶還溫溫的。


    左音沒有想打擾沈卿姿的小憩,她安靜的坐在沈卿姿病床旁的凳子上,摸了摸書包夾層裏的便利貼。


    她想自己就在這裏坐著等一會兒,十分鍾後沈卿姿要是還不醒,就留個紙條離開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左音就這樣看著睡著了的沈卿姿,在心裏吐槽了自己一句“變態”。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注視沈卿姿,就算是在那個放肆過後的早上,沈卿姿都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病房的密封性很好,窗戶擋住了外麵尖利的風聲,隻放進了那明媚的冬日暖陽。


    不知道是不是刮風的原因,今天的天空一點雲彩都沒有,陽光毫無保留的全都撒入了人世間。


    沈卿姿沐浴在這樣柔和的溫暖中,連帶著昨日左音見過的蒼白麵色都好看了許多。


    隻是那微微向內推的雙頰依舊顯得人憔悴。


    她好像是剛剛結束了輸液,左手背上還貼著純白的醫用膠布。


    幾個褐色的針眼被膠帶遮住,隻是左音依舊記得它們的位置,就算看不到也依舊覺得心疼。


    周琳昨天的話又從左音的耳邊響起,愧疚慢慢的彌漫了上來。


    她不應該選在沈卿姿最忙的時候對她表現出自己的非分之想,明明她身體看起來就不是很好。


    左音瞧著沈卿姿的睡顏,那雙眉之間平坦無波,脆弱的易碎感之中還裝著些放鬆的安逸。


    她應該在做一個很好的夢吧。


    夢裏會有自己嗎?


    左音搖了下頭。


    她可能不會給沈卿姿帶來一個好夢。


    時間悄無聲息的走著,左音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鍾。


    盡管不舍,左音也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沈卿姿醒了怎麽跟她說,難道告訴她自己看她睡覺看了十幾甚至二十幾分鍾嗎?


    這太瘋狂了。


    比那晚的吻還要瘋狂。


    左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瘦削的身子擋住了窗外的些許陽光,沈卿姿仿佛感受到了這一差異,輕皺了一下眉頭,緊閉的嘴唇間瀉出了一抹嚶嚀:“嗯……?”


    左音當即就定在了原地。


    睡著的沈卿姿在她的注視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當視線裏出現那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少女時,沈卿姿是詫異的。


    她在看到左音的第一秒就認出了她是誰,平靜安逸的心跳沒來由的瞬間突突跳動了起來。


    “左音?”沈卿姿喚道。


    “嗯。”左音點點頭。


    沈卿姿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難以分辨的情緒。


    她怎麽來了。


    她什麽時候來的。


    自己剛才的睡相都被她看到了嗎?


    這種沒來由的緊張感不像是素日裏的那種尋常感覺,它隱約的縈繞在心中,飄忽不定,讓人看不清楚。


    因為這種奇怪的感覺,沈卿姿徹底清醒了。


    她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問道:“小音你怎麽來了。”


    “聽說周琳出差了,今天是護工照顧你,我就想著來給你送頓午飯。我是聽雨晴姐說的,她知道我要來。”


    左音剛解釋完,卻看到視線裏的沈卿姿一下就綻了笑顏。


    這孩子的這句話說的比她曾經說過的任何一句要長不止一倍,沈卿姿甚至覺得她已經把今天一天的說話量都用光了。


    不知怎麽的,沈卿姿的心裏暖暖的,烘得她眼中的桃花怒然開放。


    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笑的彎彎的,講道:“辛苦你了。”


    “那老師要嚐嚐嗎?”左音問道,眼睛中還綴著些罕見的期待。


    沈卿姿果斷點頭道:“好,櫃子裏就有洗幹淨的碗。”


    左音尋著沈卿姿的指示拿出了一隻碗,隨即打開了保溫桶的蓋子。


    本就熬得軟糯的米經過保溫桶中熱氣一悶變得更加香軟,米白色的麥仁散發著麥子的香甜出沒其中,沈卿姿接過左音遞過來的粥,就被這粥中散發的清香吸引俘獲了。


    “這是你煲的嗎?”沈卿姿問道。


    “嗯。”左音點點頭,像是特意解釋一般又在後麵加了一句,“之前我媽胃出血,我就跟張姨學了,養胃。”


    沈卿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的吃下了一勺粥。


    左音煲的粥不像沈卿姿自己做的那種,它沒有太多的技巧,就是最簡單家常的白粥。


    可是沈卿姿慢吞吞吃著,每一口送入胃中都讓她覺得格外溫暖跟滿足。


    她說不上來,怎麽形容都覺得不貼切。


    就這樣,沈卿姿在左音的注視下,吃了小半碗粥。


    左音沒有聽到沈卿姿給自己太多的評價,但是能看到沈卿姿一口一口的將自己給她熬得粥吃掉,她的心裏就格外滿足了。


    吃到一半,沈卿姿像是想到了什麽抬頭看向幫自己涼粥的左音,“你吃過午飯了嗎?”


    左音搖搖頭,“沒有。”


    “一起吧。”沈卿姿將自己碗從中間挪開,給左音讓了半邊,邀請道。


    沈卿姿的聲音清脆,依舊如常。


    一瞬間,左音好像聽到了那像是春日冰麵化開裂開的一條縫隙的聲音。


    左音也沒有拒絕,給自己從櫃子裏拿了一隻碗,坐到了沈卿姿的床桌前。


    她沒有太靠近沈卿姿,而是同她刻意保持著一條楚河漢界。


    沈卿姿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捧著手裏的碗看了眼一旁左音,想說什麽卻又覺得沒有資格去說。


    莫名的情緒在心裏雜亂的揪成一團,理不清頭緒。


    左音本就不喜說話,兩個人的午餐安靜到了極致,在這間偌大空蕩的單人病房裏顯得格外冷清。


    沈卿姿看著沉默吃粥的左音,心裏沒來由的悶悶的。


    她好像是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離。


    沈卿姿醞釀了一下,開口道:“前天我爸爸跟徐老師采風迴來,跟我說了一個特別有趣的事情,你要聽聽嗎?”


    左音同沈卿姿預料的問道:“什麽?”


    “他們去了一個村子,那時候很渴,覺得門口的井水都能喝,就在一戶荒廢無人的家門前打了一些井水,卻不想這水打上來居然是紅褐色的。”沈卿姿講道,“那我爸爸就看這那口井,就問路過的人,這水為什麽是紅的呢?幾個人都支支吾吾的不說明白。終於我爸爸在村長那裏打聽到,這人家動了老屋後麵的山石,惹怒了山裏的神靈,不僅水紅的像是血一樣,這家人也遭報應一家五口出門旅遊,出車禍都死了,就留下一個小兒子,沒爹沒媽的被神經病奶奶帶著……”


    沈卿姿的聲音有起有伏,配合著這冬日裏氛圍,左音不知不覺就沉入其中,完全徜徉在沈卿姿描繪的故事裏,跟著她的節奏問道:“那後來呢?”


    沈卿姿看著左音的眼睛,眼睛彎了彎,道:“我爸爸覺得這是封建迷信,就花了點錢,讓那人帶著他跟徐老師上了山。”


    沈卿姿看了眼左音,將手裏的碗放到了桌上。


    白瓷碗碰撞桌板,發出“噠”的一聲,就像是說書人手裏的醒木。


    “到了山上我爸爸跟徐老師才發現,這流著紅水的石頭是含鐵礦高的石岩,下山水的時候流水經過被炸開的石頭,就滲出了紅色的鏽水。我爸爸推測應該是那戶人家開山的時候碰巧動到那些岩石了,出車禍也純屬是巧合。”


    明明是一個誌怪話談,到了最後居然成了探索科學。


    左音瞬間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方才還亮著眼睛暗了一半。


    沈卿姿也覺得自己講的有些乏味,又道:“爸爸跟徐老師發現那被炸開的山石可以用來製作顏料,到時候我帶幾支來給你。”


    “真的可以嗎?”左音聽到沈卿姿這句話,眼睛又亮了起來。


    她知道像這種顏料通常都很貴,之前她一直很想要買幾隻來試一試手感,奈何口袋空空,隻好作罷。


    沈卿姿看到左音眼睛裏複亮的星星,嘴角也跟著揚了揚,“當然。”


    誠然她不是一個好的說書人,卻是一個偏愛自己學生的好老師。


    想到這裏,沈卿姿眼睛裏閃過了些許耐人尋味的光亮。


    她想起昨天她也是這麽迴答周琳的。


    可是左音對她而言真的隻是一位值得偏愛“學生”嗎?


    沈卿姿的心裏又響起了一聲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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