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六擔心曹隊長去而複返,更怕他繞道偷上七星山,就率了兩艘船遠遠跟去,一直跟著三桅大船迴到北岸,見曹隊長帶著眾長警下船上岸才放下心。老崔怕曹隊長耍什麽花招,又讓鐵牛帶幾個袍哥留下監視,他才和郝老六乘了另艘船轉舵返向南岸。


    眾長警撞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調轉船頭,返迴北岸。不過曹隊長臉上並未見憤怒之色,依舊笑眯眯的彌勒佛模樣,顯得沒心沒肺似的。曹隊長身邊的隨從卻咽不下這口氣,這些長警一路上強忍著怒火,等下船登岸時,迴頭見到郝老六的船遠遠墜在後頭,再也忍不住,跟在曹隊長身後的一名長警破口罵道:“日他先人哦!這夥袍哥恁麽猖狂!”


    “曹隊長,你喊一聲,咱兄弟命不要也把他們拿下。瞧他龜兒子硬是囂張的不得了,老子一梭子下去,龜兒子全都安逸嘍。”另一名長警接口道。


    曹隊長收了笑,將這兩人一人頭上敲一下,“懂個屁,懂個屁,小不忍則亂大謀!曉得不?”


    那兩個長警拾起被曹隊長打落的帽子,捧在手上。


    “還要我給你們戴上撒?”曹隊長瞪眼道。


    兩人規規矩矩地將警帽戴好。


    曹隊長繼續訓斥道:“莫說這江口是他們袍哥的地盤,就連咱們警察隊裏都有不少拜碼頭的。沒看到他們十多條船,上百多人,你個憨包莽綽綽就要開火?豈不聞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你娃要送去被人家圍攻,是不是?”


    “曹隊長讀過書嘛,俺幾個哪懂什麽兵法……”先前說話的長警道。


    “啥子不懂還瓜兮兮的亂講!”曹隊長扭頭走在前麵,搖頭晃腦道,“哼,政府都要遷都到重慶來,他們這些袍哥就是秋後的草蜢子,還能蹦躂幾天?早晚有收拾他們的時候,著啥子急呦。今兒個迴去,上麵問起,都曉得咋說不?”


    眾長警一齊點頭,“曉得,曉得。”


    “曉得個屁!”曹隊長伸出手來,一條一條數著道,“郝老六一夥勾結滋事,持械抗法,藐視警察,聚眾拒捕……”


    眾長警恍然大悟,“要得要得。”


    七星山黑塔上,騷猴兒、姚青和老孫都已各自睡熟,發出微微的鼾聲。


    武嶽陽卻睡不著,扒著窗口望向遠處上山的路口。他把賭注押在了麻耗子頭上,這是一個無奈的選擇,現在連著姚青和騷猴兒都陪著他等結果。隨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武嶽陽心裏越發沒底。他幾次站起,想讓姚青和騷猴兒先行撤離,又一次次坐下,自己勸自己最後再等片刻。這麽猶豫了三四次,眼見東方漸白,武嶽陽再也沉不住氣,咳嗽一聲站起,說道:“這麽幹等不是辦法,你們三個先走吧。”


    姚青沒有睡實,聽到武嶽陽說話立即起身來,伸頭向山下看了看,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迴來。你不走麽?”


    武嶽陽搖搖頭。


    姚青盯著武嶽陽,冷冷道:“我向來瞧不起你們這些迂腐的讀書人。你留在這兒也救不了這兩人,倒是為什麽要把自己搭上?別以為我求著你走,有你沒你我都一樣去找姓馬的報仇!”


    武嶽陽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想了想,仍舊道:“你們先走吧。”說完走到鐵門前坐下,靠著鐵門坐下。


    石室內鐵鏈嘩嘩響了響,徐鳳春道:“丫頭說得沒錯,你留下也於事無補。你若當真惦記著我們兩把老骨頭,抽空迴趟龍虎山,把我們被困在此地的消息傳迴去……”


    “老四!”魏芝祥的聲音從黑塔七層傳下來,打斷徐鳳春。


    徐鳳春打了個哈哈,說道:“是我糊塗了,妖婦難道不能將我倆轉移關到別處麽?”


    姚青不願聽他們囉嗦,她一腳將流著口水熟睡的騷猴兒踢醒,“起來,走!”


    騷猴兒一骨碌爬起,揉著眼睛問:“麻子迴來啦?鎖都整開了?”


    姚青並不答話,氣鼓鼓地下塔去。


    “怎麽了這是?”騷猴兒急忙追下去。


    艄公老孫老早就醒了,不聲不響地蹲在一旁聽姚青和武嶽陽爭吵。這時他見姚青和騷猴兒下塔去,立即起身尾隨下塔。


    “來人了!像是那小子迴來了。”徐鳳春側頭靜聽了好一會,突然道。


    武嶽陽一個高躥起來,撲到窗口。日頭還未升起,天地仍舊浸在墨藍色的夜幕中,在這半透明的山坡上,一個模糊的身影快速向塔飛奔過來。


    姚青、騷猴兒和艄公老孫剛下了塔,遠遠見麻耗子疾奔迴來,三人瞧著麻耗子身上穿著不知從哪偷的寬大的衣服,如披著一身戲袍。三人目瞪口呆,看怪物一般看著麻耗子唿啦啦地帶著風聲跑近。


    “咳咳……”麻耗子雙手拄在膝蓋上,唿哧唿哧喘著粗氣道,“你們……怎麽出來了?咳咳,銅鎖打開了?”


    騷猴兒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反複打量了麻耗子幾遍,眨巴著一對三角眼,說道:“咋這身打扮?麻子,你弄到東洋鋼鋸了?”


    “沒有。”麻耗子起身向黑塔走去。


    “你他奶奶的,你榆木疙瘩腦袋麽?沒弄到東洋鋼鋸你迴來看熱鬧……”騷猴兒看見麻耗子後腰別著的斧頭,硬生生咽迴後半句話。他轉頭問姚青,“大公子,咱等他一會兒?”


    “迴去看看。”姚青尾隨麻耗子爬迴黑塔第六層。騷猴兒緊跟而上,老孫原地轉了幾圈,想自己走,可是苦於身上沒有票子——他私藏的那幾塊大洋,早在被袍哥囚進地牢前就被搜了去。他好不容易逃出黑塔,自然不肯迴去,一個人在塔下急得團團轉。


    武嶽陽見麻耗子上塔來,忙迎上去。他感激的話還未出口,麻耗子先從身後掏出斧頭,說道:“這鎖交給你了,我去看看七層的鎖鏽死沒有。抓緊!”麻耗子說著將斧頭丟給武嶽陽,毫不停歇地爬上黑塔第七層。


    武嶽陽不敢耽擱,抓起斧頭,掄圓了胳膊向銅鎖砸去。隻當當兩聲巨響,銅鎖橫梁崩出,銅鎖當啷落地,武嶽陽將鐵門打開。


    徐鳳春仍舊盤膝端坐著,手裏攥著兩把竹簽,一根根撚過去。武嶽陽看著他手腕間那鋥亮的手鐐,暗忖憑這把斧頭萬難將其砍斷,隻能先救徐、魏二人出去,之後再慢慢想辦法。武嶽陽將斧頭別在後腰,拱手道,“四師叔,你腿腳可還方便麽?”


    徐鳳春目光越過武嶽陽,望著大開的鐵門,渾身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他挑眉道:“那有什麽不方便?”話音未落,倏忽起身,大步向前,繞過武嶽陽,衝出門外。


    姚青和騷猴兒剛上到六層,隻聽鐵鏈嘩啦一聲響,一條人影竄出石室,如風般消失在第七層拐角後。


    武嶽陽和姚青、騷猴兒隻打了個照麵,尾隨徐鳳春身後上到七層。


    麻耗子見七層的銅鎖果然鏽死了,他返身要下六層去取斧頭,徐鳳春迎麵而來,麻耗子緊退兩步,袖口微動,兩手各捏住短刀刀尖,刀柄從袖口露出來。徐鳳春從門縫向石室內看了一眼,“大師兄,想不到你我還有出塔之日。”


    “謔謔謔謔……”魏芝祥一陣怪笑。


    麻耗子見武嶽陽跟著上來,忽然想起說話的這老人就是剛從六層放出來的,他收起短刀,對武嶽陽道:“這鎖也鏽死了,直接用斧頭劈開吧。”


    武嶽陽要上前去劈開銅鎖,可徐鳳春並沒有讓開的意思。


    武嶽陽道:“四師叔……”


    徐鳳春冷哼一聲,“從裏麵伸手出來,不便發力,否則憑這麽個銅疙瘩又如何能鎖住我們?”徐鳳春說著單手抓起銅鎖,猛地向下扯動,鎖梁嘎嘣彈出。這掛在鐵門上十二年之久的銅鎖,就這麽被他舉手投足間輕易損毀了。


    鐵門打開,石室中麵門而立著一個禿頭怪人,與其說是“怪人”,倒不如說他是“怪物”。因這人頭上不僅沒有頭發,連眉毛和胡須也不生一根,半張臉潑了墨似的黑,耳朵少了一隻,滿頭滿麵的疤瘌。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武嶽陽,咧著嘴,喉嚨裏傳出似哭又似笑的怪聲,“謔謔……”說不出的恐怖瘮人。


    武嶽陽遠沒有想到大師伯魏芝祥是這副模樣。他印象中魏芝祥的形象來自灰袍老人的描述:被大火燒毀容貌的癩頭醜道士。可是耳聞不如眼見,這一刻武嶽陽親眼見到魏芝祥的容貌,才真切體會到民國五年龍虎山那一場巨變竟造成如此殘酷的結果,而這一切都緣於他父親放的那一把火。


    “大師兄,快走吧。”徐鳳春道。


    “謔謔……這小子讓我想起一個人。”魏芝祥仍舊死死盯著武嶽陽,“老四,你沒覺得他的眉眼像極了那個人麽?”


    徐鳳春點點頭,“你不說我還未多想……世上總不會有如此湊巧之事吧?”


    魏芝祥一躍而起,帶著風聲落到門口,兩**錯,小步滑動,竟絲毫不受腳銬所限,瞬間來到武嶽陽麵前。他單手簸張,五指鷹爪般抓住武嶽陽脖子,單臂上舉,將武嶽陽提了起來,“你姓張,是不是?說!”i7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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