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數:3231 最新更新時間:2014-08-31 22:28:34.0]


    那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一堆三角眼嵌在稀疏的眉毛底下,枯瘦的小臉中-央偏又生著一隻大酒糟鼻子,名副其實的尖嘴猴腮相。他抬起頭看見武嶽陽,也是一愣,迴過神來又扭頭看了看姚青,“怎麽是你倆?”


    武嶽陽和姚青不想竟這麽巧,前一天剛剛別過的騷猴兒,才過不到一日,就在這貨棧門口撞上。三人還未來得及說話,貨棧裏女人的尖叫伴著腳步聲追出,“可了不得啦,救命呀……光天化日搶劫……”何四老婆剛出貨棧來,看見騷猴兒並未走遠,同時看見武嶽陽和姚青還未來得及收迴的盒子炮,她喊了一半再也喊不出,張開的血盆大嘴來不及合攏,腳步卻展現出與她年紀和肥胖不相稱的敏捷來,瞬間躲迴客棧,手腳麻利地掩上了門板。


    “此地不宜久留,速退!”姚青見來往行人躲在遠處衝三人指指點點不敢靠近,急忙提醒武嶽陽和騷猴兒盡快撤離。


    騷猴兒將散落在地上的大洋抓起,撒開腿就跑。武嶽陽和姚青緊緊跟隨,三人首尾相連,奔著房屋稀少的偏僻處跑去,很快出了縣城。


    “你倆別跟著我好不好,等著被跳子(注釋1)一鍋端是不是?分頭跑啊!”騷猴兒見武嶽陽和姚青一路跟在身後,忍不住停下來阻止。


    “你一身的金銀財寶,怎麽還去打劫?而且在這縣城裏打劫,你不要命了?”武嶽陽問。


    “管得著麽?你算老幾!”騷猴兒瞪武嶽陽一眼,扭頭又走。


    姚青竄上前去,攔住騷猴兒,“你當真是去那貨棧裏跑買賣?你的那個黃貨呢?”


    騷猴兒揚揚手,走到一旁坐下,掏出水囊灌了一口水,歎口氣道:“別提了,跟你們分開以後,我原本打算在縣裏買個宅院,置辦它幾百畝田地。哪知一時手癢,碰到有人放台子(注釋2),就沒忍住,摸了幾把,結果運氣比狗屎還臭,一輸再輸,連那金蒲團一起搭進去了。”


    “那黃貨可價值不菲。”姚青有些疑惑地盯著騷猴兒的眼睛道。


    “哼,鏤空的,沒多少斤兩,才當了一百塊大洋。”騷猴兒打著哈欠道。


    姚青也覺得困倦難熬,她強打起精神,又問,“剛才是怎麽迴事?”


    騷猴兒瞥武嶽陽一眼,道:“我急著翻本,可黃貨白貨都輸光了,好不容易從兜底掏出來一根玉簪,想著那當鋪再好的寶貝也換不了幾塊大洋,就到貨棧去換。那貨棧的婆娘有眼無珠,死了男人一般,板著臉看也不看玉簪一眼,我讓她出十塊大洋也不肯。我急著用錢,見左右無人,哪管那麽多,踢翻了錢匣,抓兩把大洋就跑,哪知道剛出門就撞在這傻兒身上。”


    武嶽陽沒心思跟騷猴兒鬥嘴,他急著找馬長官報仇,這時候他隻在意關於馬長官的線索,武嶽陽問,“何保長不在縣裏,那貨棧隻有何四嬸?”


    “何保長是誰?”騷猴兒問。


    “一個抽水煙的老先生。”武嶽陽道。


    “你多此一問,有旁的人在我還能貿然動手麽?”騷猴兒撇嘴道。


    希望落空,一股無助感升起,武嶽陽想不出還有誰能知道馬長官的下落,他想著是否有必要去綁一個長警迴來逼問,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那姓馬的狡猾得緊,為防止他人追蹤,斷不會貿然顯露形跡。


    騷猴兒一對兒三角眼瞅瞅兩人,“怎麽就你們兩個,那牛鼻子老道呢?你們不遠遠逃走,去那貨棧又要幹什麽?”


    姚青自動濾掉騷猴兒的第一個問題,“我們要找那特務頭子報仇,你既然一直在城裏,可聽到什麽風聲沒有?”


    “賭場上還有打聽不到的消息麽?你們倒是膽大,昨天夜裏天台山上好大的響動,準是你們鬧的。”騷猴兒仰起頭,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你隻說有沒有那特務頭子的消息。”武嶽陽急道。


    “我幹嘛要告訴你,告訴你我有什麽好處?”騷猴兒梗著脖子道。


    “你要什麽好處?”武嶽陽道。


    騷猴兒抓抓耳朵,兩眼快速地眨了眨,眼珠溜溜亂轉,“我賣條消息給你,一百塊大洋,怎麽樣?”


    武嶽陽吸一口冷氣,他沒想到騷猴兒竟如此獅子大開口,他眉頭皺起,扭頭看向姚青。


    姚青挑眉道:“你要這麽多大洋有什麽用,還去賭場翻本麽?”


    “大公子,我哪好意思張嘴跟你要錢,我是不想你隨他去送死。”騷猴兒一張黑臉忽然沒來由的變紅了,扭頭瞪著武嶽陽道,“你好不容易脫身下了天台山,不趕緊迴家去好好地做你的大少爺,滿世界折騰什麽?非要把自己小命交待了才肯罷休麽?你那老道爺爺呢?”


    武嶽陽咬牙道:“那些特務害得我家破人亡。家,我哪還有什麽家!”


    騷猴兒當日眼見武嶽陽被大掌櫃的當眾放下山去送信,當天夜裏團結會攻山,大掌櫃的被埋伏在山下的特務炸死,謝二當家的帶領眾兄弟大敗,險些全軍覆沒。騷猴兒逃無可逃之際倒地裝死,可這時候姚青竟和武嶽陽竟重新迴到山上,拚死抵抗,在最後關頭才隨他跳進枯井。騷猴兒一直想不通武嶽陽幹嘛下了山又巴巴地跑迴來送死,先前他一門心思想著如何逃出地道,從沒問過武嶽陽,並一直帶著偏見以為武嶽陽這個紈絝少爺是看上大公子了,是以不顧安危賴在她的身旁。這時騷猴兒看著武嶽陽通紅的眼睛才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他冷哼一聲,說不出話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說吧,姓馬的特務頭子在哪兒。”姚青道。


    騷猴兒這一刻似乎麵臨著極困難的抉擇,他閉起眼,下定決心般說道:“好,你們執意去送死,我也攔你們不住,咱們做筆買賣吧,你們同意,我立即帶你二人去追那姓馬的,你們不同意,咱們一拍兩散,你們該找誰問就找誰問去。”


    “什麽買賣?”姚青忽然覺得騷猴兒有些陌生。


    “咱們三人結伴上路,你們伺機報仇,我趁勢奪寶,咱們團結合作,各取所需。”騷猴兒咧嘴道。


    “好,就由著你。姓馬的到底在哪兒?”姚青追問道。


    “現下可不能告訴你們,迴頭甩了我我都沒處喊冤去。”騷猴兒四處望了望,“你們跟著我走就是。哎呦……餓得渾身沒力氣,咱們先找個鋪子啃飽肚子吧。”


    姚青拿他沒有辦法,隻能催促道:“咱們可沒工夫耽擱,跟丟了人,我找你算賬!”


    “我心裏有數。”騷猴兒背著手向碼頭走去,“縣城是不能迴去了,能吃飯的怕隻有碼頭上的幾個客棧了,據說那觀波軒的烏棒魚湯鮮美異常,咱們去嚐嚐吧。”


    武嶽陽和姚青雙雙陰著臉,無可奈何地跟在騷猴兒身後。三人到城外林間找到了馬,姚青自然獨乘一匹,武嶽陽和騷猴兒共乘一匹,三人兩馬,奔碼頭而來。


    碼頭上盤查的長警早就撤了,即便如此,武嶽陽和姚青仍舊以鬥笠遮住了頭臉,才敢進到觀波軒中去。


    三人在二樓臨窗的雅間坐定。武姚二人哪有心思吃飯,武嶽陽接連喝了兩壺茶,便拄著前額打盹兒。姚青則望著窗外河麵愣愣地發呆。隻有騷猴兒左一個右一個點了十幾道菜,又要了甜點和老酒,將小二支使得團團轉。


    酒菜流水般上來,武嶽陽草草吃了兩個饅頭便倒頭睡去。姚青更似吃藥一般,強迫自己吃了幾口飯菜,她看見餐桌當中的辣子雞,那正是姚大腦袋最愛吃的一道菜,姚青想起父親慘死時的不甘眼神,吧嗒吧嗒地落下淚來。


    騷猴兒本在揮動雙臂饕餮大餐,見到姚青這幅模樣,再也吃不下去,他掃興地丟了筷子,“人是鐵,飯是鋼。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不吃飯,又怎麽有力氣報仇?”


    姚青轉過身去。


    騷猴兒被姚青的哀痛所傳染,想起自己從小就無父無母,為了活命,乞討、偷盜、劫掠無所不為,稍微大一些和幾個小賊到山上入夥跟著謝老二當了劫道的胡子,又趕上日寇入侵東北,兵匪混戰,謝老二被姚大腦袋殘部降服,騷猴兒也跟著做了兵匪,再之後一路輾轉進了四川,在天台山紮下了根。相比姚青,雖然失了親人,可起碼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自己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騷猴兒很少想這些事情,他懶得去想,也知道想不出結果,因此每次被觸碰到這塊“雷區”的時候,他就有意的繞過去。正如此時,騷猴兒煩躁地斟滿一杯酒,仰脖吞下,一股**從咽喉蔓延到腹中,緊接著衝上腦門,騷猴兒就感到陣陣幸福的眩暈。他獨自“嘿嘿”地笑起來。


    “你有完沒完?”姚青怒視道。


    騷猴兒火氣上湧,他心道:“你還以為是在山上做大公子的時候麽?誰都得寵著你讓著你,幹嘛每次說話都吹胡子瞪眼的,老子又不欠你半吊子……”可是他僅存的一點理智沒讓他將心裏的話說出來,他壓著怒火道:“就喝杯酒也不行麽?”


    “你笑什麽?”


    “我笑……我笑了麽?我……”騷猴兒想不起自己笑過,可大公子說他笑過,那就是真笑過。他撓撓頭,努力尋找自己笑的原因。


    姚青忽將手指豎在唇前,示意噤聲,她竄到門口,向樓下窺去。


    隻見樓下湧進來一群人,一個少年躺在擔架上,被抬到客棧門口。


    注釋1——跳子:官兵、長警。


    注釋2——放台子:聚眾賭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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