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數:3062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03 22:45:11.0]


    兩兄弟在地上不停翻滾廝打,掀起嗆人的塵土。賈氏一手在口鼻前扇著塵霧一手去拉兩人,卻哪裏能近得了前,她一邊大喊著“快住手”、“別打啦”,一邊向院門口張望,遠遠看見一群族人跑進院子,她仿佛看見了救星,“快快快,快點分開他倆。”


    眾人圍上來,有人上前去試圖拽開兩人,人群後突然傳出一聲:“別拉,讓他倆打。”敕書閣看管氣唿唿地分開眾人,走到前麵來。族人不好拂他的意,況且兩兄弟都是赤手空拳,滾來滾去全然沒有章法,也不用擔心誰會打傷誰,便圍成半圈,等長者們說話做主。


    賈氏如何肯依,場上挨揍的是自己的兒子,她跳腳怒斥堂兄:“看戲麽?”


    敕書閣看管瞥她一眼,淡淡道:“這些後生,該吃點苦頭。”


    賈氏得不到幫助,隻是一味喊叫:“別打了……快停手……”


    武團長吃虧在體型和力氣上,始終不能將張八斤牢牢壓住,隻能仗著靈活和巧勁繞著張八斤打。而張八斤則依仗力氣大直衝直撞,一味湊近了和武團長摔跤。武團長被他撲倒幾次,長了記性,便有意拉開距離,瞄準空檔就瘋子般地竄上去拳**加。


    敕書閣看管剛開始還不時捋一捋山羊胡,越看越生氣,最後胡子也不捋了,吹胡子瞪眼大罵:“諸般法門,這些年都學到狗身上了!連招玉兔搏鷹也沒學會麽?”


    張八斤一愣,隨即不在前衝,他呆立原地,舌頂上齶,凝氣待發。武團長見他忽地不再衝撞進攻,以為他身疲力竭,不假思索,直衝過去對準張八斤的胸口就是一拳。張八斤絲毫不動,待他拳頭近了,猛地養身順勢而倒。武團長收勢不住麵朝麵向張八斤身上壓去,張八斤雙臂反向以胳膊肘撐地,兩腿屈膝到胸前,雙腳對準了武團長胸腹猛蹬出去。


    人群中有族人阻止道:“不可!”卻為時已晚。


    武團長肚子如挨了一鐵錘般,他悶哼一聲,高高遠遠飛出去,落在十幾步遠的假山旁邊,“砰”地砸起一團塵土,隨後嘴裏噴出一口血來。


    先前阻止那人看著敕書閣看管道:“這一下稍加不慎會蹬死人的!”


    “蹬死人?八斤還差得遠。”敕書閣看管道。


    “天師迴來,看你這麽交待。”那人又說。


    “實話實說。”敕書閣看管捋著山羊胡踱步到武團長旁邊,他蹲下在武團長兩肋稍稍按了按,“肋骨斷了一根,可得養一陣子,喊著張妙手,讓他來瞧瞧。”敕書閣看管扭頭吩咐,立即有幾個小道士跑出院去,很快抬了板架迴來,將武團長抬進一間空廂房修養。隨後進來一個背著藥箱的黑臉道士,細細為武團長查診傷勢。


    武團長在天師府後廳的空廂房裏躺了四日,第五日才能下地行走。


    在第二日頭裏,張八斤端著一碗賈氏熬的參湯來看他。


    “我對你不起。今天來對你說些實話,不說我憋得難受。”張八斤放下參湯,呆呆地站在桌邊。他的額頭上貼著膏藥,脖子上也擦了發黃的藥酒,模樣憨傻而滑稽。


    武團長緩緩坐起,盯著張八斤不說話。


    喜墨娘怕兩人一言不合再打起來,忙勸道:“二少爺,小三子剛醒過來,身子還很弱。過兩天再說吧,過兩天再說吧……”


    張八斤沒聽見般,繼續道:“那日二媽媽病重,我是去縣上找你了。可我嘴饞,到了肥鴨坊沒能忍住,多喝了幾杯,從晌午睡到天將黑,我不想趕夜路,便沒到你先生的府上找你,直接便迴來了。”


    “我迴來後扯謊說沒尋到你,是我不對,前日凝氣傷你,更是我不對。你養好傷,打迴來吧,我不動就是。隻是你說二媽媽是被我娘害死的,那卻不該。這是我娘給你熬的參湯,沒有毒,你喝了快養好身子吧。”張八斤打開碗蓋,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然後放下了湯,轉身出去。


    這碗參湯放涼了武團長也沒有喝一口。


    這五日喜墨娘留在府裏照料他,老人家剛送走了女兒,又看著外孫傷得這麽重,每日流幾次淚,卻又得反複寬慰外孫,勸他不要衝動胡為。武團長靜靜地躺著,一句話也不說。飯菜端上來,他起身就吃,隻是吃得很少。喜墨娘知道外孫肚子裏裝著心思,怕他再做出什麽傻事,卻又知道自己勸不住他,幾天時間,頭發便全白了。


    第五日能下地後,武團長便急忙下山來,可是迴到山下小屋,棺材已經不見了。原來族人在他養傷的時候,已經替他操辦了喪事,喜墨娘怕他阻攔,便隱瞞沒有告訴他。


    族中仙去的族人都要入棺升入仙水岩上的活人坑,此坑為龍虎山禁地,許進不許出,有專人值守。喜墨已經進了活人坑,此事怕是死無對證了。武團長立即癱坐在地。


    喜墨娘怕外孫再去闖禍,趕緊閂上了門。武團長倒沒有阻止,他望著虛空,琢磨著夜裏去闖活人坑。喜墨娘進屋去,一陣翻箱倒櫃,端出一杯水來。


    “我不渴。”武團長道。


    “這是那符水,你娘隻喝了半杯。”老人壓低了聲音道。


    “……”武團長看了看茶杯,杯口上還有小塊的靈符灰燼粘在上麵。他有些驚訝,像打量怪物一樣打量喜墨娘。


    喜墨娘將符水遞給武團長,她哽咽著說:“喜墨是你娘,也是我閨女。”


    武團長在他娘死後,一滴眼淚也沒掉過,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孤單的在反抗,這時候,他發現還有人站在自己身邊,這個矮小、粗陋、他原以為勢力且懦弱的老太太竟然掩藏得這樣深。武團長先笑了笑,繼而“哇”地大哭起來,像個孩子般肆無忌憚的哭出聲來。


    喜墨娘仍舊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安慰他。


    哭了好一會,武團長將符水遞還給外祖母,“姥姥,還是你來存放吧,咱等著張元昭迴來。”


    喜墨娘接迴符水,仍舊端迴裏屋,武團長這時道:“等等!”


    喜墨娘詢問地看著武團長,武團長從懷中掏出一個水囊,從茶杯裏分出一半的符水倒進去,塞緊了木塞,放迴懷中。喜墨娘笑著撫了撫武團長的後腦勺,然後將剩下的少許符水放迴到盛放針頭線腦的竹筐裏。


    轉眼到了喜墨死後的第十三天。錯過了頭七,武團長要在二七上多為母親燒些紙錢,天師府內各種祭品齊全,可他不願見山上的族人,一大早便出山去買燒紙。


    等武團長買了燒紙迴來已經天黑,他進山來,遠遠聞到焦糊氣,轉過山腳,看見許多人圍在他的茅草屋處,而茅草屋已經不見了,地上隻剩下些焦木殘梁。


    族人自動讓出一條道路,武團長踢開地上救火的水桶,他抓過一人族人問道:“姥姥呢?”那人搖搖頭。武團長再抓過另一個問,另一個隻顧往後退。


    火早已熄滅,武團長撥開濕漉漉的灰燼,在裏屋的角落裏,找到姥姥佝僂成一團的屍骸,而盛放針頭線腦的竹筐和符水自然尋不到了。武團長怒意衝天,他掃視著眾人,“我若不下山去,是不是也會燒死在這裏?”


    沒人迴話。


    “姥姥的喪事你們費心了。”武團長說罷轉身下山。


    張氏族人以為武團長悲憤交加,此一去或許永遠不會迴來,不想武團長很快便帶著怒火潛迴。


    龍虎山冬天有些陰冷,但很少下雪,這一年卻離奇的下起了大雪,正逢臘月二十九,除夕夜,雪伴著風唿嘯而下。


    道人大多下山去和家人相聚,山上僅剩下十數名值守的鰥孤老道。晚上用膳過後,道士們聚在萬法宗壇做晚課。


    天師府後廳的廂房的門窗單薄,怕不能困住人,而賈氏有晚膳後到萬法宗壇內正殿西側的玄壇殿稍坐的習慣,此殿夜不宿人,每逢冬季門窗鎖死。這是武團長期待已久的時機。


    武團長潛伏在幹涸的水池裏,他眼看著賈氏走進玄壇殿,周遭無人,武團長一手拎著一捆早已準備好的秸稈,彎腰踮腳跑到殿外,將秸稈架在鎖死的窗子下。迅速跑迴,再拎過兩捆秸稈,如此幾趟,已將殿外門窗下麵都擺滿了秸稈。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團浸了油的麻布,繞在一根長杆上,製成簡易的火把。之後便背著風蹲在窗下點燃麻布,輕走幾步,順著風將一排秸稈盡皆點燃。


    火借風勢騰騰燃起,轉眼間連成一片。玄壇殿內很快傳出武團長期待的尖叫聲。


    山下不時地響起爆竹聲,在這個萬家歡樂的夜晚,武團長孤身一人頂著風雪,踏著大步,下龍虎山來。從此,他再也不是張金栓,他為自己更名為“武興華”,投軍入伍,輾轉來到蜀地,編入饒國華部下。二十年間,他大小仗打了無數,幾次重傷將亡,所幸都熬了過來,一路從炊事兵升職到團長。


    可是他一直不知道,他這一把火,毀壞重寶若幹、燒毀靈符無數;他這一把火,引得江湖動蕩、妖魅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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