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江南來的世家公子,竟狂言要本官出具文書送他的商隊過關?熊長生啊熊長生,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啊,這也敢應承下來?”


    太守府書房。


    已年過一甲子但鬢未染銀霜的樂君子滿臉不悅地瞪著這個不著調的下屬。


    這種事能胡亂答應的嗎?


    這是虎口奪食,打鎮西侯陳灝的臉!


    若非他還算了解熊長生的品性,怕真會以為這家夥徹底背叛了他呢!


    為樂君子賣了二十年命的熊長生早就習慣了這位太守的威儀,大咧咧道:“大人,順手而為之的事情嘛,賣他一個麵子有何不可?嘿嘿,那批貨卑職都仔細查過了,正兒八經的硬商貨。那小子應該是頭一次出來見世麵,一心想要將事情給辦利索了,這才求到大人您的頭上嘛。”


    太守沒好氣道:“說吧,又收了人家多少銀子?”


    他才不相信這廢熊會費盡心思地去幹沒一點好處的事情。


    “一百兩銀子的茶水錢。”


    熊長生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眼中露出一絲癡迷。


    這足以讓普通五口之家過上三五年不錯生活的百兩紋銀,在世家豪商麵前,也不過是隨手打賞的零花錢罷了。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一百兩對普通百姓來說確實是一筆巨款,但老夫不信這點銀子能讓你賣命。”


    太守冷冷瞥了熊長生一眼。


    “嘿嘿,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神機妙算的大人啊。”


    熊長生訕訕一笑,隨即張開了五指。


    “五百兩?”


    太守挑了挑眉。


    “大人想什麽呢,這可是江南來的公子哥,出手哪能這幫小氣?是五千兩,事成之後給。”


    熊長生頗有些得意。


    這可是五千兩啊!


    有了這筆錢,那群孩子一整年的湯藥費可就有著落了。


    太守嘴角微微抽搐。


    比這多十倍百倍的銀子他也見過,比如朝廷的軍餉,賦稅等。


    但那都是朝廷的錢。


    和他半毛錢都沒關係!


    而這五千兩,是直接進自己口袋的。


    他雖為玉門關太守,官拜四品,每年的俸祿進項也有一千兩銀子左右,但他的開銷也很大啊。


    有一句俗話說的好,窮文富武。


    他身為武道修煉者,每年淬煉肉身的藥錢就占了大半的開銷。


    況且還有一大家子要養。


    他為官清廉,一身正氣,從未貪過朝廷一分銀子,他容易嗎?


    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隻要手中稍稍一漏,這小日子就會過得很愜意,但他並沒有。


    也正因如此,在西北軍的一批中高級將領中眼中,這個太守大人脾氣又臭又硬,不為下麵的人著想,那還擁護他作甚?


    樂太守就因為太過正直而受到了眾將的排擠。


    手底下這些人啊,各個對他都是陽奉陰違。


    畢竟,是樂君子擋了兄弟們的發財之路。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恆古不變的真理。


    “五千兩銀子,難怪你這混球會心動。”


    太守長歎一口氣。


    其實出具一份文書並不違反朝廷律令,隻是會得罪鎮西侯而已。


    他也知道熊長生並非貪財,而是為了那群孩子。


    “那大人是否答應他了?”


    熊長生靦腆笑道。


    太守沒好氣瞪眼:“我若不答應,豈不是砸了你的招牌?那你這熊爺以後如何在江湖立足?”


    “嘿嘿嘿……”


    老熊撓了撓腦袋,一個勁的傻笑起來。


    所以,太守大人還是愛他的……


    “正好,朝廷使臣這幾日就會來玉門關,到時候讓他們這批貨跟在使臣團後麵出關。如此,鎮西侯那邊也便無可奈何。”


    太守還是以穩為主。


    有朝廷使臣在,鎮西侯該會收斂一些了吧?


    熊長生舔了舔嘴,興奮道:“那卑職明天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李小兄弟。”


    “嗯。和他打好關係並無壞處。”


    太守點頭道。


    “對了,大人可要見他一見?好歹也是江南來的世家公子哥,若是能為太守所用的話……”


    熊長生意味深長道。


    他雖長了一個熊憨憨的大個子,但心思可是十分縝密。


    太守沉思一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歎息道:“算了吧。江南……還是太遠了啊。”


    “大人,江南雖遠,但那小子若是背景夠硬,甚至朝中有人,那對大人還是有好處的。”


    熊長生提醒道。


    太守迴道:“最多也就是有幾個錢,哪有什麽硬背景?不然他何需求到老夫頭上?”


    “好,那卑職明日去找他說明情況。”


    熊長生心中一想也對。


    是呢。


    若真朝中有人做官,這兩成的利,又何必讓給鎮西侯?


    ……


    翌日。


    李諾便在清風客棧見到了熊長生。


    雖然沒機會見到那位樂太守,但人家答應了他的這個請求,也是讓李諾有些訝異的。


    人人都說樂君子不合群,性格孤僻,隻認死理。


    看來眾人的評價還是有些偏頗的。


    不過見不到太守,李諾也是頗有些遺憾。


    但是,事情很快又有了轉機。


    傍晚時分。


    熊長生又急急跑了過來,說太守要召見他。


    這讓李諾很好奇。


    到底是什麽事,讓這位極有原則的太守改變了主意?


    他問道:“太守怎麽就改變主意?難道是熊老哥為小弟我在太守前麵美言了?”


    “哎哎,不說這些了,老弟還是先跟哥哥走吧。到了便知。”


    熊長生顧左右而言他。


    其實他內心也是有些尷尬,難以啟齒啊。


    因為太守突然改變主意要接見這小子,是為了……借錢!


    很快,兩人便進了太守府。


    “李老弟你先坐一會,太守手中還有點事要忙。”


    熊長生說道。


    “嗯,沒事,我就在這等著,熊兄請自便。”


    李諾淡定道。


    樂太守可是朝廷命官,官見民,該有的架子還是要端一端的。


    於是,在李諾稍微等了半刻鍾後,太守便踏入了前堂。


    “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閣下便是江南公子李錦鳳吧?”


    太守爽快笑道。


    這一笑,讓人有一種禮賢下士的感覺,也是直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李諾站起身拱手迴禮:“在下應天府李錦鳳,見過樂太守。”


    “哈哈,李公子真是年少有為啊。來來來,別客氣,坐坐坐,喝茶,喝茶。”


    太守也是隨之入座。


    李諾笑道:“在下還要多謝太守幫忙呢,所以太守若是有事隻管吩咐,在下絕不皺一下眉頭。”


    “哎,老夫也不太會說話,那就直言了。”


    樂君子感慨道。


    不愧是江南來的才子,眉清目秀,頭腦機靈,嘴巴又甜,換誰見了都會心生好感,難怪熊長生這麽偏愛這小子。


    “太守無需客氣,直說便是。”


    李諾做豎耳傾聽狀。


    樂太守尷尬一笑,隨即一本正經道:“李公子應該清楚,西北十五萬大軍調去了殤陽關。”


    “嗯,有聽說過此事,這是殤陽關戰事吃緊,朝廷不得已而為之啊。”


    李諾歎道,露出一副憂國憂民的神情。


    這可不是演的。


    而是真情流露。


    畢竟,大胤現在是他媳婦當家,而殤陽關守將更是他的恩師。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吊兒郎當了。


    “是啊,這軍隊調去了,但殤陽關一下子多了十幾萬人,這糧食肯定也要調。不瞞公子,老夫今日巡視糧倉發現,糧倉虧空了一半。”


    說到此處,樂君子心中真是氣炸。


    他千叮萬囑,但糧倉還是出了紕漏!


    守糧將偏偏又是他提拔上來的小舅子,但最終為了錢財背叛了他,倒向了鎮西侯。這糧倉裏的糧食,被他以低價偷賣了一大半!


    而所獲銀兩,在賭場一番運轉後,三成流入了鎮西侯的口袋,三成給了西軍的中高級將領,再三成給了一部分親衛和將士,最後一成,才是他那愚蠢的小舅子的份額。


    這就是典型的倒賣朝廷資產。


    若他小舅子沒有參與,他才不管這些人的死活,直接上報給朝廷了。


    現在……


    鎮西侯那邊肯定是不會認賬的,而且事情做的也都很幹淨,是他小舅子倒賣的糧食,至於非法所得,九成都在賭場“故意”輸掉了。


    剩下的這一成雖被他強行拿迴來了,但也是杯水車薪了。


    至於糧食……


    早就被商隊運走了。


    “守倉將和太守關係匪淺?”


    李諾直指問題本質。


    這讓樂太守大感驚訝。


    難道江南世家子弟,都這麽聰明的嗎?


    隻憑借一句話就猜了個七七八八,這也太可怕了。


    他歎息一聲:“他是我的小舅哥,他姐去世的早,臨終前讓我好好照顧他。哎,家門不幸,倒是讓李公子見笑了。”


    李諾問道:“那樂太守準備如何補救?”


    樂太守道:“銀子,隻要有銀子,就能買到糧,先將朝廷這關過了再說。後麵的,老夫會再慢慢想辦法。”


    “具體要多少?”


    “老夫仔細算過了,首批糧食的話,大概在十五萬兩。”


    樂太守有些難為情道。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啊!


    李諾抿著茶,笑而不語,心中則在權衡利弊。


    這錢他當然能拿得出來。


    但是,總不能平白無故地拿出來吧?


    那不叫善良,那叫愚蠢。


    樂太守見狀,便知自己也得拿出利益做交換。便道:“當然,也不能讓李公子白忙活。公子以後的商隊若出玉門關,老夫都可出具行關文書。”


    這麽做,雖然會和鎮西侯的關係更加惡劣,但也是無奈之舉。


    李諾意味深長笑道:“太守大人,難道就從未想過扳倒鎮西侯嗎?若沒鎮西侯從中作梗,這玉門關隻會更加繁榮。”


    此言一出,樂太守猛然眯了眯眼,鋒芒盡露,說道:“閣下到底是誰?”


    能在西北混二十年,樂君子自然不蠢,心中立刻警惕起來。


    心想,這個李公子,難道是鎮西侯的仇家?


    不過單單十五萬銀子,還不夠!


    因為和鎮西侯翻臉的代價實在是太大太大的。萬一沒能扳倒,那他接下來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他雖為官清廉,但也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因為他死不起。


    他的命,不隻屬於他。


    若無萬全把握,他是不會走這一步的。


    李諾見狀,心中想到,能在太守位置上混了二十年的,果然還是老狐狸啊,這麽警覺。


    但目前還不適合直接暴露身份。


    因為,樂君子的為官清廉,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還不確定。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


    表麵上看似關係很惡劣,但暗中卻是親如一家,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好比老杜和恩師簡玉衍,這明麵上爭鬥了四十年,但其實卻是最好的知己。


    外人,也就看個熱鬧。


    所以,隻有近距離接觸樂君子,了解其人,知其並未真正的和鎮西侯同流合汙之後,他才會對樂君子敞開心扉。


    現在嘛……


    為時尚早!


    當然,他故意這麽問,也是一番試探。


    他裝作茫然的樣子道:“在下不知樂太守為何有此一問。”


    “你和鎮西侯有仇?”


    樂太守問道。


    “是啊,這仇可大了!那鎮西侯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樂太守有所不知,在下家裏有商行,走過多次西北道,這一年下來,少說有五萬兩銀子進了鎮西侯的口袋,你說氣不氣人!”


    李諾義憤填膺道,將年輕人的衝動性子發揮的淋漓盡致。


    “原來如此,不過此事你為何不上報朝廷?”


    樂太守也是試探道。


    “在下倒也有幾個親戚在朝廷為官,可無奈位卑言輕啊。鎮西侯那可是世襲侯爵,而且一門雙侯,掌軍權。這奏折還沒遞到陛下麵前就被攔下來了,在下也是無可奈何。”


    李諾義悲憤道。


    “原來如此。”


    樂太守喃喃道。


    心想,這江南公子財力很足,但在朝廷上缺少一個重臣的支持。


    如此看來,也是對付不了鎮西侯。


    所以,自己還是得繼續明哲保身。


    不過這個公子也不能得罪了,畢竟有錢啊,以後自己也會對他有求,必須保持好關係。


    初次見麵,當然不可能直接交心,這番談話,他也算是滿意。便道:“時候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辭了,那十五萬兩銀子,還請太守派個信得過的人來清風客棧取。”


    “那就有勞李公子了。老夫便讓熊長生與你交接。”


    樂太守站起來送客。


    總之,先將這一難關渡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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