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一絲狠毒之色在景泰帝的眉宇間閃過,完全破壞了作為堂堂帝王的威嚴氣度。


    他對著左手側凋龍盤鳳梁柱下的陰影處低喝一聲。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一個輕飄飄的影子從這團陰影中慢慢直立起來,好似一張紙人。


    在昏弱燭光的照應下,這個紙人顯得非常的駭人。病白的膚色,瘮人的眼珠,嘶啞的聲音……這正是被景泰帝新提拔起來的影衛大統領。


    修煉詭道的太監,修為越強,人就越不正常。


    “你去一趟……萬妖山,將此信親自交到……胡慕白手中。”


    景泰帝深吸一口氣,奮力抓起狼毫,運轉文力,在黃帛上揮毫,好似隻有如此,方能發泄心中的怨恨。


    寫完後,他將黃帛卷起來,封口處上了文道封印!


    如此一來,此信若是落入外人手中,一旦強行打開,就會化為灰盡。


    交給妖族世子?


    影衛大統領一臉的疑惑。


    現在殤陽關那邊人、妖兩族戰況十分激烈。妖族持續增兵兩屆山,而大胤的兵力則是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這才不得不調動二十五萬援軍北上。


    可陛下卻在這個節骨眼寫信給狐族世子胡慕白?而且還是私底下偷偷的那種……


    此舉,到底意欲何為?


    冷不丁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他隻是一個奴仆,一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奴仆。他的存在或者說是使命,就是為了完成帝王的命令。


    所以這一刻他雖心存疑惑,但沒敢任何猶豫就接下了這個密令。


    “事不宜遲,立刻出發。”


    景泰帝的臉色依然陰沉的可怕,不過他並未察覺自己內心的魔性越來越重了。


    【英靈召喚大法】本來是大巫李天承給文宗下的一個套。


    文宗神魂最終被李諾和崔無悔聯手斬殺。


    本來李天承這個“偷天換日”的計劃也將要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哪知假死的“景順”竟一頭栽了進來。


    李天承當然不會拒絕這份對他來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禮,甚至心中還在嘲笑,大胤的皇室竟都是一個德行,也印證了一句古話——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奴遵命。”


    影衛大統領將黃帛貼身收好,隨即遁入陰影之中。


    不多時,洛陽宮上空傳來幾聲呱呱叫。


    一隻烏鴉飛速掠過。


    殘陽似血。


    霞雲狂卷。


    好似一隻遠古兇獸,張開了血腥大口。


    真是多事之秋啊……


    世間誰能想得到,景泰帝出了一個昏招,親自將原本有中興之望的大胤推到了懸崖邊上!


    李諾坐馬車從麓山返迴長安,足足行駛了四個時辰,這一路行來,深受萬人敬仰。


    長安城內這會兒也是多出了許許多多的生麵孔,皆是從附近州府慕名趕來的書生學子。


    他們要目睹這位新晉三品大儒的風采,又或投遞文章,搏一個出身。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此時的靖安伯府上,賓朋滿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皆是誇張的拍馬屁聲。


    這些平日裏根本不怎麽來往的同僚,紛紛攜帶家族子弟來他府上拜訪。


    起初,靖安伯也是受寵若驚,隻是等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他也隻能無奈一笑。


    不過雖然這些人懷有目的,但畢竟來者是客,趕人出府這種行為,他當然不會去做。


    當然他也不蠢,客人一提到正事,他就裝聾作啞。


    笑話!


    麓山書院是那麽好進的?


    他兒子能拜入李子安門下,那是自家祖墳冒青煙了!


    但並不代表他就能胡作非為了。


    他也已下定決心,今夜過後,行事必須更加要小心翼翼了。


    兒子好不容易才有了這等一飛衝天的機遇,他可不能壞了兒子的大好前程啊!


    而此時的孔府則是愁雲密布。


    府門雖然緊閉著,但還會時不時傳來撞擊聲。


    扔雞蛋的,扔石頭的,扔爛菜葉子的,還有在大門口罵罵咧咧的……


    正應了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好在臨近黃昏,又有衙役巡街維持秩序,這才消停了一些。


    不知何時,孔府後門開了一條縫隙,一群鬼鬼祟祟的男男女女走了出來,他們身上背著行囊包袱,好似要遠遊一樣。


    這些人,都是孔府的小廝、丫鬟等下人。


    他們知道孔府不能再呆下去了,不如趁機拿去一些值錢物溜之。


    總之,孔家也是樹倒猢猻散了。


    其實家主孔弼達瘋不瘋無所謂,死活也無所謂。但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亞聖剝奪了儒道根基,這性子可就嚴重了。


    沒了儒士的身份,孔家連屁都不是。


    甚至無論怎麽洗也洗不掉這汙點。


    孔家子弟都將成為人人喊打喊殺的過街老鼠,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總之,幾家歡喜,幾家愁。


    武安公府。


    此時倒也是大門緊閉,謝絕會客。


    沒辦法,遞拜帖的,甚至是直接登門拜訪的,太多太多了。有朝廷重臣武勳,也有書生學子,更有樸實的老百姓們。


    李諾分身乏術,接待了兩撥人後,就幹脆閉門謝客了。


    當然,也沒人敢說他擺架子。


    而唯有一女子,在李府大門口徘迴著。


    她不敢上前敲門。


    眼睛紅腫,很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良久。


    她深深凝望了李府一眼,這才毅然地轉身離去。


    她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出了南城,來到了霸橋。


    黃昏已去。


    夜幕初現。


    看著清澈的河裏倒影出一彎美輪美奐的月牙,以及一張絕色的容顏,女子嘴裏卻是發出了一聲慘笑。


    女子,正是曾經和紫鳶齊名過的江南名妓青鸞。給自己贖身後,她便來了長安,遠離了江南那個傷心地。


    從良後的她,以小妾的身份進了孔家,成了孔弼達重孫孔元亮的一房小妾。


    她雖也聽過孔元亮的名聲有些不太好,但這畢竟是大名鼎鼎的孔家!雖不似是五姓七望的一流世家,但勝似一流世家!


    她本以為從良後,這輩子就能安分守己,相夫教子,過上正常女子的生活。


    可是她錯了。


    高門大戶裏的齷齪和陰暗麵,比青樓還要惡心!


    孔家,並非正人君子之家!


    那一晚。


    夫君孔元亮和幾個狐朋狗友去外麵瀟灑了。


    然後,她的噩夢也開始了……


    那個世人皆以為是正人君子的老惡魔,對她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情!


    她掙紮,她求饒,但迴答她的,仍然是衣裳被撕裂的刺耳聲。


    她本想一死了之的。


    但最後,她還是咬牙隱忍了下來!


    她要這群披著正人君子之皮、但實則不知禮義廉恥禽獸不如的家夥付出慘痛的代價!


    終於!


    在慘遭折磨的一個月後,她找到了機會!


    李諾收到的那個消息,就是她透露出來的。


    現在。


    孔弼達瘋,孔家倒台。


    大仇終於得報,她也算是解脫了!


    而這具被玷汙了的身軀,留在世上,豈不是惹人厭惡?


    甚至,每每想到那幾個被那老禽獸糟蹋的夜晚,她就深深地覺得惡心反胃。


    不知眼前這條清澈的河水,能不能洗刷掉她的恥辱?


    青鸞淒慘一笑,隨即緩緩走入河中。


    一滴淚水劃過她的臉頰。


    同人不同命啊!


    其實她很是羨慕那個數年前和她齊名的渝州花魁紫鳶。


    她為什麽就能遇到那麽好的男人呢?


    聽說現在都懷了身孕了呢!


    而她,為何就遇人不淑呢?


    罷了……


    命裏無時莫強求。


    她本就賤命一條,有什麽好強求的呢?


    死不足惜啊。


    這個世間,也沒人會記得她,更沒人會為她立墳設碑。


    有的或許也隻是一聲惋惜罷了。


    ……


    李府。


    和家裏的女人一番吹噓後,李諾來到了院子乘涼。


    站在院外的陸翊鴻,神情有些恍忽。


    他也是窮苦人出生,當初若不是公子拉了他一把,他也早就死在江湖幫派鬥爭之中了。


    所以,在看到那個姑娘一直在府門外徘迴時,他也猶豫過,是否要告知一下公子。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打開門。


    畢竟身份不一樣了。


    而今公子可是三品大儒,是儒道領袖!可不能被一個不幹淨的女人給壞了名聲。


    “有心事?不會是和南宮琥珀吵架了吧?”


    見陸翊鴻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李諾便笑著打趣道。


    “啊,公子……”


    陸翊鴻立刻緩過神,尷尬道,“沒呢。”


    “那為何發傻?”


    李諾道,“我可以做一個很好的聽眾。”


    “公子誤會了……隻是卑職剛在府外見到了青鸞姑娘。”


    陸翊鴻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便提了青鸞的名字。


    雖然扳倒孔弼達,完全是亞聖許敬山一語斷之。但青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青鸞?孔家倒了,她可有什麽打算?”


    李諾感慨道。


    孔弼達扒灰的證據,便是青鸞給的。


    也正是有了這個足以打擊孔弼達名聲的鐵證,李諾才會那麽的信心十足。


    隻不過後麵的事情不可預料。這份證據還沒拿出來呢,孔弼達就被亞聖給判了刑。


    “她在門口等到了日落,然後就離開了。她應該是想來和公子道別,隻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配,這才離開了吧。”


    陸翊鴻搖了搖頭,猜測道。


    “小陸啊你這思想不對,在本公子眼裏,賤籍的也是我中原黎明百姓。”


    李諾語重心長教育道。


    為生民立命!


    這生民,是包括了所有的中原人族!


    青樓娼妓,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女子,當然也在內!


    “公子教訓的是,是卑職著想了。”


    陸翊鴻滿臉羞愧。


    “也罷,她往哪個方向走了?我確實得當麵向她道一聲謝。”


    李諾唏噓道。


    即便是後來那個世界,這樣能夠站出來以暴露自身清白而去指證罪惡的女人,也是寥寥無幾的。


    “往南去了。”


    陸翊鴻迴道。


    李諾點點頭,便走出府邸,朝著南街快速行去。


    直至……


    來到了霸橋。


    此時月掛柳梢頭,城外人影稀疏。


    李諾眼皮子一跳,感覺有什麽不詳的事情發生一樣。


    果然。


    他看到了霸橋下,一個女人走入了霸河,水麵已經沒過了她的胸部。


    很顯然,這個女人想要投河自盡。


    “青鸞!別犯傻!”


    李諾大聲嗬止。


    青鸞抬頭一看,感到非常的意外。


    竟是李公子。


    當然。


    她最期待見到李諾,但也最怕見到他。


    她是一個不祥的女人,可不能連累了李公子。


    “求求你,別過來。”


    青鸞咬牙說道,淚水忍耐不住就開始滑落。


    李諾身子稍稍僵硬。


    他的心,莫名地狠狠一揪。


    似乎……


    從青鸞的眼淚中,他讀懂了青鸞。


    青鸞,這是想要用霸橋的水,洗去她這一生的汙點!


    他張了張嘴,但不知該如何安慰。


    甚至這一刻,他感受到了痛心。


    對這個時代,處於最底層女子的痛心。


    “青鸞……”


    李諾的眼眶也是漸漸濕潤了。


    他此時已經完全能夠感受到青鸞必死的意誌。


    “多謝李公子前來送奴家一程。但就這樣吧,還請公子止步,奴家……一介殘花敗柳,更是一個不祥的女人,可不能連累了公子的名聲。”


    青鸞說著說著就哭了,然後又笑著擦拭著眼淚。


    她心滿意足了。


    在這人生的最後一刻,她見到了這個彩雲一樣在天上飄的男人。


    可惜,他的光彩,並不屬於她。


    “我願娶你……”


    李諾顫抖地說道。


    青鸞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公子說笑了。奴家又如何配得上公子。”


    “配得上!配得上!我可以休妻的。我可以對你明媒正娶!”


    李諾心如刀割。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底層賤籍女子的絕望。


    為生民立命?


    哈哈。


    可笑!


    賤籍一日不除,這句立言就是狗屁!


    他之前還沾沾自喜,覺得立了此言,出盡了風頭。


    但看到青鸞絕望的這一刻,他知道,他做的還遠遠不夠。


    “感謝公子垂愛,若是有來生,奴家願以清白之軀為公子磨墨奉筆。”


    青鸞說完,便朝著河深處縱身一躍。


    即便到死,她也不敢奢求。


    她隻希望下輩子,可以做一個身世清清白白的丫鬟!


    李諾伸著的手,頓在了半空。


    而此時的他,已經淚流滿麵。


    以他的能力自然是能夠救得了青鸞的命,但卻挽不迴青鸞的心。


    人活一世,重在名節。尤其是對女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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