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質疑,害怕……


    眾人心情複雜極了,不過目光都緊緊盯著場上這個鶴立雞群一般的白梅公子。


    李諾稍頓,再吸一口氣,這才將下闕詞緩緩地吟誦出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上闕繪景,下闕自然是要寫人……


    一群佩戴著金銀珠寶這等閃亮頭飾的妙齡女子穿梭於人群之中,歡聲笑語,賞燈賞花,那華麗裙裳上的清香還在暗中飄散,這更是為元宵夜增添了一道美麗風景。


    單此一句,便將元宵賞燈女子之美描繪的淋漓盡致。


    場上諸人,不論男女,皆是心生驚歎。


    這位白梅公子,於詞道之上,絕對已是前無古人了。


    能將元宵之景寫到極致,同樣也能將賞景的美人寫到極致。


    景色與美人融合為一體。


    甚至有人心中浮現起一個頗為古怪的想法:這個白梅公子,絕對是風月場老手,是能將擁有百戰經驗的花魁們的魂兒都勾走的那種老江湖!


    而至此,眾人心中的期盼也是更加濃烈了!


    因為在這幅畫卷上,這個撐著油紙傘,獨自行走在燈光昏暗處的那個江南女子,才是這幅畫的主角!


    不管是“東風夜放花千樹”,還是“蛾兒雪柳黃金縷”,美景美人,都是為了襯托出這位江南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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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又該用何種辭藻來描繪此女呢?


    美人如玉?


    冠絕天下?


    豔壓全場?


    不。


    這些都俗不可耐,會破壞了這番美景。


    眾人想不出,但拭目以待。


    他們倒要看看,這位白梅公子如何“畫龍點睛”!


    擁有一整個詩詞璀璨年代的李諾當然不會叫眾人失望。


    他也是順勢望向了畫中的女人,默默地吟道——


    “眾裏尋他千百度。


    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轟!


    一道濃烈的文氣自李諾體內溢出,旋即便衝天而起,將整座梅園完全籠罩。


    而畫聖真跡無風自動,不斷顫鳴。


    文曲星,於烈火燎原的晚霞間現出,一連九閃。


    但此時此刻,已是無人關注這天地異象了。


    因為在場所有人的神魂仿佛都被這幅畫給吸了進去,扮演著才子佳人賞元宵花燈的場幕。


    詞畫完美契合,眾人皆是變成了畫中人。


    ……


    那些笑顏如花、嬉鬧賞燈的江南佳人雖美,但卻並非我的意中人呐!


    我在百千人群中不停地來迴穿梭,尋找著那個讓我絲絲牽掛茶飯不思的倩影,卻總是蹤影難覓。


    本以為就這樣了,卻在我失落之時,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彩!


    那個讓我牽腸掛肚念念不忘的幽幽倩影,便在轉角的一盞殘燈之旁。


    沒錯,是她!


    她原來在這偏冷一角,獨自賞燈,她雖遠離熱鬧,但依然還在這裏。


    宛若絕世而獨立的傲梅,於淩寒之中,於風雪之下,於熱鬧之外,獨自綻放。


    ……


    這便是這首詞的最精華之處!


    在發現那個意中人的刹那間,便是人生精神的凝結和升華。


    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悲喜轉化。


    魚龍燈、玉壺月、星雨煙花、悠揚笙笛、才子佳人……交織成了一首元宵夜曲,美輪美奐。但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而設。


    若無那個轉角燈火闌珊處的人,那麽這一切都便沒有了意義。


    此詞沒有用那些極致華麗的辭藻去形容那個“女子”,但偏偏那個女子,卻是美到了極致,美到不可方物。


    當然,每個人對於這詞畫中意境的領悟都有所不同。


    有些懷才不遇的人,甚至覺得詞畫中的那個“倩影”便是他自己。


    一身本事,文韜武略,卻無處施展。


    唯有站在喧嘩熱鬧之外,獨自綻放,孤芳自賞。


    不慕世間繁華,感受世間寂寞,卻怡然自得。


    唿……


    李諾早已將詞念誦完畢。


    但場上眾人卻是久久未能還神,依然沉寂在這奇妙的氛圍之中。


    而就在這時。


    場上忽然狂風疾卷。


    眾人感受到了冷意,這才緩過神來。


    而有眼尖之人頓時瞠目結舌,語無倫次道:“她,她,她……不見了!”


    “誰不見了?難道被風吹走了?”


    “她!看、看畫……畫中女子消失了!”


    經過這麽一提醒,眾人猛然一驚,難以置信。


    畫中女子,真的莫名其妙消失不見!


    眼花?


    錯覺?


    李諾也是被震驚到了。


    以他的修為,自然是感受到了畫中女子仿佛真的活了過來。她翩然出了畫,迴眸一笑,隨即便隨著這股風離去。


    畫中仙女?


    李諾冷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自己的智商也是有些不夠用了!


    這又是何種神通?


    莫非,這幅畫和曹雄手上的《九州圖》一樣,能夠將人困住?


    而這畫中女子,便是被困在了裏麵,然後因為他的這首詞而脫困了?


    這也太……離譜了吧?


    不對不對。


    此圖,絕對達不到《九州圖》這種逆天至寶的水準。


    忽然。


    又是一隻大手從虛空中探出,將畫卷抓去。


    李諾一陣苦笑。


    還是驚動這老和尚了呐!


    旋即。


    一個僧人於風雪中漸漸顯身。


    棲霞寺方丈。


    畫聖吳道子!


    “阿彌陀佛。小友,此畫還是交由老衲保管吧……”


    吳道子赤腳踩雪走來,雙手合十作揖道。


    一道詭異的力量於吳道子身上溢出,整個梅園的時空,仿佛靜止了。


    姚廣宗、玉龍居士,即便是這樣的四品真意境儒道強者,在這一刻也是失了神。


    唯有李諾能夠行動自如。


    一來,吳道子並沒有針對他。二來,他乃武夫三品,雖談不上以力破萬法,但一般的困境還真困不住他。


    李諾訕訕一笑。


    本以為做的很隱蔽,但還是被抓賊抓贓了呢。


    這個吳道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他懷中的小白鼠偷偷瞄了一眼後,就立馬縮緊了身子,生怕老和尚來找它麻煩。


    “大師,不知這畫中女子不知是何人?”


    李諾作揖,給予應有的尊敬道,其實內心的八卦已是冉冉浮現。


    吳道子沒有迴答。


    但李諾心中也已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


    嘿嘿。


    畫中仙女,絕對是老和尚的意中人!


    不過,大概,興許……人家最後還是沒能看上畫聖,而畫聖還是對其念念不忘,故而才作了這麽一幅畫以解相思之苦。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對呢!


    可從未聽說畫聖老人家成過親呐!


    盯著畫聖的光頭,李諾笑得有些……


    畫聖既然選擇了出家為僧,三千煩惱絲也一並剃去,卻還保留著這幅畫,看來,六根還是沒能清淨啊!


    咳咳。


    太不敬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怎能如何編排德高望重的棲霞寺方丈呢!


    李諾立刻收了心思。


    吳道子可不想搭理李諾,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隨著人家的離去,梅園裏風雪驟停,眾人麵麵相覷,仿佛對於和尚的到來,沒有任何的記憶。


    玉龍居士捋了捋山羊須,笑讚道:“白梅小友此詞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此詞一出,隻怕今後再無元宵詩詞了……


    “哪裏,哪裏,玉龍居士太過抬舉晚生了。”


    李諾客客氣氣地拱手,一臉的謙遜。


    姚廣宗此時的心情複雜極了。他道:“白梅公子此詞當得第一,應該沒人會質疑了。來人,將【夜明珠】呈上!”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裝出大度的樣子了。


    場上女子的眼神立刻變得火熱起來,胸前更是起伏不定,唿吸急促。她們直直地盯著李諾,嬌豔欲滴,恨不得直接投懷送抱。


    李諾也是感受到了壓力。


    江南姑娘啊,真是太熱情了。


    哎。


    可惜晚了。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勾欄聽曲夜不歸宿的九品獄卒了。


    他已成親,浪子迴頭,改邪歸正,要為娘子守身如玉!


    嗯。


    必須的!


    他要做一個顧家的好男人。


    所以,女人啊,就死了這條心吧,他是不會屈服的。


    小廝打開木盒,露出了夜明珠。場上眾人都不由得驚唿一聲。


    姚廣宗得意道:“白梅公子若將這夜明珠拿迴去給你家娘子……”


    然而話還沒說完,李諾就撇嘴打斷道:“那個,小生插一句嘴,還請姚學士不要介意啊……”


    “小友請說……”


    姚廣宗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嚨,勉強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大度的笑容。


    李諾道:“實不相瞞,這夜明珠……是海族最低等的殘次品,代替油燈用來照明倒是還有些用處,但延緩衰老,青春美顏嘛……那就有些勉強了。”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趙默之一馬當先諷刺道:“白梅公子,你之詩詞,本公子確實甘拜下風。但論品鑒寶物,你這眼力還是差了一些火候啊。此夜明珠鴿蛋般大,通體晶瑩透明,聞之更有澹雅芬芳,豈是無用之物?”


    李諾搖頭道:“趙公子,夜明珠並不是塊頭越大,品質就越高的。你應該沒和海族接觸過,不懂也不能怪你,但不懂裝懂,還大言不慚,誇誇其談,那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你!”


    趙默之氣炸。


    姚廣宗冰冷道:“還請白梅公子賜教!”


    李諾一招【無中生有】,手掌上,便是彩光傾瀉。


    一枚豆大的珍珠,豔壓全場。


    “啊,這是……夜明珠?”


    “從未見過如此夜明珠,雖小,但這光澤、圓潤、乃至晶瑩程度,簡直是秒殺那枚鴿蛋大的夜明珠啊!”


    眾人紛紛發出了癡迷的驚歎聲。


    人比人,氣死人。


    其實這物品也是最怕比較。


    之前畫聖真跡和贗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而這夜明珠,也是如此。


    在場皆是識貨之人。


    一目了然。


    甚至,因為存在壓製關係。鴿蛋大的夜明珠,瞬間就暗然失色。


    也是。


    在交人女王的淚珠前,普通夜明珠豈敢發色?


    “哎,這東西,我有好多呢……”


    李諾又默默地補了一刀。


    手上,再度出現了十餘枚……


    這尼瑪!


    飽漢不知餓漢饑啊!


    見狀。


    姚廣宗最終還是沒能忍到最後,破功了,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他引以為傲的夜明珠,原來在別人手裏隻是不入流。


    文心,再度裂開了一道裂縫,文氣正在不停地流失。


    “山長,山長!”


    “你沒事吧!”


    “來人,快扶山長下去歇息。


    “別墨跡,誰發給【文鶴飛書】,趕緊把城東的陳郎中叫來……”


    場上眾人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而李諾則和紅娘子趁機一起離開了梅園。


    來到一偏靜處,紅娘子仔細盯著李諾。


    李諾摸了摸臉:“我臉色有花嗎?”


    紅娘子冷哼道:“白梅公子,不知你可否認識任我行、李尋歡、李子安!”


    還是被認出來了呐。


    不過也不意外。


    李諾笑道:“我也是沒辦法啊。不過你不也是如此嗎?我是該叫你獵妖人紅娘子呢,還是南宮紅鷺?”


    “這能一樣嗎?”


    紅娘子沒好氣道,“還有,你找我家兄所為何事?”


    李諾:“借點東西。”


    “借什麽?”


    紅娘子逼問。


    李諾沒說話。


    畢竟,這牽涉到一些機密,自然是不方便讓紅娘子知曉。


    紅娘子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太莽撞了,便轉移話題道:“那個夜明珠,你怎麽會有那麽多?”


    李諾想也不想就遞出一枚:“我在東海有人啊,這枚就送給紅娘子……嗯,當我的份子禮吧。”


    紅娘子麵色突然一紅,怒道:“瞎說什麽呢!”


    李諾打趣道:“你和我大師哥不是……對了,你現在認祖歸宗了,還怎麽和我大師哥成親呀?他畢竟是西楚國主了。”


    紅娘子神情有些落寞:“他現在可得意了,如何還能看的上我這殘花敗柳?”


    李諾當然知道紅娘子這說的是氣話。


    畢竟任天行也好,薑景燦也罷,對待國事或許會有改變,但對待感情,那是不會變的。


    他相信任天行的為人。


    但這兩人轉變後的身份,也確實成了兩人在一起的一道路障。


    紅娘子自然也是無法拒絕這夜明珠的,便順手接了過來:“哼,這東西我暫且保管。”


    李諾暗暗偷笑。


    “笑個屁啊!今晚亥時三刻來我府上吧!”


    紅娘子說完就直接轉身離去。


    亥時三刻。


    這時間倒是夠晚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


    和南宮射虎見個麵,順便聊一聊南宮琥珀的親事。


    自己這個做家主的,自然是要為屬下做主。


    陸翊鴻對他忠心耿耿,又將漕幫發揚光大,而南宮家和漕幫又是親密合作關係,雖然南宮世家內部有另外一些聲音,但漕幫若是將南宮琥珀娶過門,那就不一樣了。


    南宮射虎雖非嫡係,可手握兵權,在南宮家族裏,也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這強強聯合,便是一舉兩得,雙方都有好處。


    至於如何說服南宮射虎。


    他相信自己擺出身份,南宮射虎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得去見一見老和尚。


    那畫中女子,雖然和他腦海裏那道身影的年齡對不上,但相貌卻是有著七成的相似。


    他必須去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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