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


    巫山山脈。


    將人族和巫族隔絕在巫山兩側的瘴氣越來越稀薄,不過饒是如此,普通人一旦接近也會瞬間斃命。唯有那些常年靠山吃山的經驗豐富的老獵手、老樵夫們,才懂得配製出珍貴的藥草來抵禦瘴氣的侵蝕。


    “踏出這一步,可就沒有迴頭路走了。”


    看著眼前三丈處的紫色瘴氣,李諾詢問道。


    薑秋月的美眸中凝露一絲決絕,隨即朝前邁出一步,迴道:“我決定好了。”


    “那就……祝你好運吧。”


    看著這個略顯落寞的背影,李諾長歎一聲。


    這個落難到無家可歸的西楚公主,卻還有如此堅韌的信念。


    如果她能成為西楚的主宰者,隻怕大胤真的會有難了。


    不過可惜啊,西楚國不識人,上層隻知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不能萬眾一心,又如何一統天下?


    失去薑秋月的西楚,空有野心卻無頭腦,絕對成就不了霸業。


    病入膏肓的大胤朝,估計還能再續命幾十載。


    “謝謝你。”


    薑秋月突然迴眸一笑。


    這是她發自肺腑的真心實意的道謝。


    若無李諾一路護送,她隻怕早就被那群追殺他的刺客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一笑泯恩仇。


    其實李諾心中對薑秋月已經沒了恨意。


    他早就想通了,不管有沒有薑秋月,景順帝都會拿他這個新科狀元郎開刀。


    因為他是麓山派係的繼承者。而麓山一係已經嚴重威脅到了皇權。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巫山真遇到了什麽麻煩,你可以去找瀘月三兄妹,他們是我的人。”


    李諾思索一番,將這張底牌翻開給薑秋月看。


    薑秋月眸中綻起一絲詫異:“你何時在巫族也有布局了?你到底還有多少底牌?”


    李諾不置可否地笑道:“你不知道的多著去了。就這樣吧,有緣再會。”


    “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麵的,不過將來若是在戰場上相遇,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薑秋月嫣然一笑。


    她知道,自己和李諾之間永遠成不了朋友。


    除非……她能舍棄西楚,又或者李諾能放棄大胤子民的身份。


    “你沒這個機會。就憑你還殺不了我。”


    李諾大笑。


    三品武夫,金剛不壞之身,想要殺死他,十萬精銳大軍陪葬也做不到。


    “哼!莫要囂張,待我率軍返迴西楚奪取大權後,咱們戰場上見!”


    薑秋月嬌哼一聲,翩然轉身,一步一搖,走進紫色瘴霧之中。


    她胸前吊著的一枚古玉綻出一道微弱的光暈,抵擋著瘴氣的侵蝕。


    這便是她的底牌!


    她的王兄乃至父王都不知道,其實羅刹王叔爭奪王權失敗準備去巫山之前,特意找過她,並且將這枚玉佩交給了她,說將來她必有一劫,到時候就去巫山找他。


    當時的她隻有五歲,但已啟蒙開智,看著王叔一臉認真的模樣,她便將此事深深記在了心中。


    既然羅刹王叔能夠推演未來,並且都靈驗了,那麽他就一定有辦法重整西楚。


    那些占據高位的竊國者們,想要讓她認輸,沒那麽容易!


    這便是薑秋月堅定信念的來源。


    看著薑秋月完全消失在紫霧中,李逍遙無比納悶道:“老大,不是說好共赴巫山的嗎?都到門口了,為何又不進去了?”


    李諾澹澹道:“還不是時候。”


    李逍遙問道:“那什麽時候再來踏平巫山?”


    “明年,二月二,龍抬頭。”


    李諾道。


    他可沒有忘記唯有二月二的黑蝶蠱蟲方能救紫鳶一命。


    李逍遙失望道:“哦,還要小半年呢,那咱們現在去哪裏?”


    “迴廣陵郡。”


    李諾說道。


    其實他本來的目的確實是要進巫山的,他隱隱感覺到任天行的失蹤和巫族絕對脫不了關係。


    可是愈接近巫山,他就愈心神不寧。仿佛隻要踏進巫山,就會有十分可怕的事情發生。


    他沉下心神,搜遍整個腦海,終於發現了一處他的神識都不能滲透的迷霧角落。


    那裏……


    似乎有一個極其恐怖的生命體正在孵化。


    一旦它破殼而出,那麽就會吸食掉他所有的記憶。而他,將被完全寄生,成為一俱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這個念頭,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是越來越清晰。


    李諾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丟失了年少時的一部分記憶,都成了那東西的養分了!


    他迴想起之前被瀘月三兄妹入夢時,那位江柔前輩對他說過的話——讓瀘月和他神魂交融,如此,他方可獲得新生。


    看來,這一定是和腦海中那個神秘的生命體有關。


    隻是李諾不明白那東西是怎麽進入他腦中的?


    讓他和別女子做羞羞的事,雖說是在救命,但他心中也是一百個不願意。


    並不是他矯情。


    而是他深愛著娘子。


    他堅信還有其他辦法……


    藥王穀!


    李諾又想到了藥王穀的江冉兒!


    也不知這位江菩薩的【神農尺】能不能救得了他。


    當然,此事倒還不是很急迫,耽誤之急,是要將嶺南給捋順了。


    ———


    折返梅關隻用了兩天時間。


    不過來到關前,卻發現已經戒嚴了。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李諾哪怕有通關文書,也被盤問了好久才放行。


    進入這天下第三雄關後,李諾又花了半日時間抵達了廣陵府。


    而廣陵府的氣氛更是讓人感到沉悶。


    隻許進,不許出。


    大街小巷上,更是有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巡邏。


    李諾隨意走進街邊的一家茶肆,要了一壺秋菊茶和一盤糕點。


    隔壁桌,三個大漢竊竊私語,不過難逃李諾的耳朵。


    “嘿,聽說了嗎?就在昨日,咱們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就被總督下了大獄。”


    “陳雨彥知府可是【五品辯言境】學士,他怎麽得罪總督大人了?”


    “聽說總督要讓他在一份折子上署名一起上奏,他好像不願意,就鬧翻了唄。結果你們猜怎麽著?他前腳剛迴了府衙,後腳就被抓了。”


    “啊,什麽罪名?”


    “哼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現在被關在天牢裏呢。”


    “唉!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咱們嶺南隻怕是要變天了呢。”


    “變就變唄。朝廷何時關係過我們嶺南?要我說啊,誰當這個家還不是都一樣?咱們都要起早貪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也就現在有點空閑能來喝口茶。”


    “嘿!你瞧,那群官兵又來逮人了。”


    ……


    “三位大哥,這壺茶小弟請了,小弟多問一句,不是有欽差大人來巡查嶺南嗎?他們怎麽還那麽多無法無天?”


    “什麽破欽差,能查出什麽東西?年輕人,我告訴你,總督大人在嶺南就是這個!”


    老哥兒指了指天。


    李諾:“願聞其詳。”


    老哥兒笑道:“你想想看啊,曹總督可是二品大官,那是和朝廷三省六部尚書同一級別的。而欽差呢?才掛了個五品官銜,能做什麽?所以我說啊,這欽差隻怕是得罪人了吧?他不出頭還好,一旦出頭,絕對沒好果子吃。不過這位欽差倒也聰明,這些日子一直躲在驛站沒出來……”


    李諾點點頭,深以為然。


    看來所有源頭都在那位曹總督身上。


    嶺南總督!


    封疆大吏!


    不過陳雨彥和他也算是老相識了,現在被抓,他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李諾心中在思考。


    用欽差的身份要人呢,還是用三品武夫的身份要人!


    這還真是有點講究。


    不過不論如何……


    首先得和陳雨彥見上一麵。


    畢竟有些事情道聽途說隻會越聽越湖塗。


    這時。


    大街外邊又傳來了嘈雜聲。


    “你們這群滾蛋,給老娘讓開!老娘又沒犯法,憑什麽抓老娘。”


    這聲音,有些熟悉。


    李諾轉頭望向窗外,一群殺氣騰騰的官兵正在和一個女人對峙。


    而這個女人,正是紅娘子!


    沒想到之前在龍門客棧一別,現在又相遇了。


    “紅娘子,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曹公子的愛馬,現在人家已經向府衙遞了告狀,你乖乖跟我們走一趟吧。”


    官兵陰險笑道。


    紅娘子不屑道:“那是妖,而且放任馬妖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老娘這是為民除害!”


    官兵:“這你得去府衙和官老爺說,束手就擒吧,我勸你別反抗,不然有的罪受!”


    紅娘子嘲諷道:“就憑你們幾個,還不夠我打的呢!”


    “這女人啊,動刀動槍的,何必呢?”


    一個翩翩公子哥從人群中走出,折扇一開,倒也有些恣意灑脫。


    “曹子堅,果然是你小子設圈套陷害老娘!老娘和你說過,哪怕死也不會從了你的。”


    紅娘子見正主終於出來,怒不可遏。


    “嘖嘖嘖,不愧是紅娘子,果然有個性,小爺就喜歡這樣的烈馬。”曹公子貪婪地打量著紅娘子火辣的嬌軀,說道,“來人,將這隻烈馬綁了,送小爺府上,小爺要親自馴服她!”


    “動手!”


    官兵們抽刀齊齊衝了上去。


    紅娘子見狀也是立刻揮動長鞭與之大戰。


    四周人見狀,紛紛躲遠。


    不過也有一些江湖人士將手搭在了刀柄上,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上衝上去救人。


    隻是他們最後還是憋屈地鬆開了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位曹公子可是總督大人的兒子,在嶺南,總督若是天的話,那這位公子就是天之子!


    這些穿著官差服的其實都是曹家的家將,為首的更是五品武夫。


    紅娘子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抓住。


    “曹家小兒,哪怕老娘自盡,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紅娘子奮力掙紮,眸中迸射出無盡的恨意!


    數年前這混蛋就找過她麻煩,不過當時被任天行狠狠教訓了一頓。還以為老實了呢,結果任天行失蹤兩個月,這廝就撕開了偽裝。


    曹子堅走上前,用折扇挑起紅娘子的下巴,笑嗬嗬道:“本公子就不明白了,任天行有什麽好的,不過區區梅關守備而已,值得你為他付出所有?本公子可是總督之子,你跟了我,我雖不能給你正妻的名分,但也能保你一生的榮華富貴。”


    “呸,無恥!”


    紅娘子暗啐一口。


    “哼哼,進了我曹家門,貞潔烈女也要……來人,帶走!”


    曹子堅一聲令下,紅娘子便被塞入了馬車裏。


    紅娘子也是掙紮地嘶吼起來:“曹子堅,你這是當街強搶民女,你視朝廷律法為兒戲,欽差大人巡查嶺南,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曹公子猖狂大笑:“哈哈,欽差?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你還指望他?”


    紅娘子憤怒咬牙道:“這位欽差可是麓山門下的李子安李大人,他能耐大著呢!任天行已經掌握了你們和西楚暗通曲款的罪證,我若有個三長兩短,這份證據就會呈現給他。”


    “整個嶺南道現在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你的證據,出不了嶺南……”


    曹公子陰冷道:“所以,本公子不信!”


    ……


    “大哥,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紅娘子,要不要救他?”


    李逍遙見狀又氣又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心思立刻泛濫起來。


    李諾放下茶杯,訝異道:“你打的過?”


    “嘿嘿,不是還有大哥你在嘛!你這一出手,嶺南道誰人敢攔?曹總督也得賣你麵子不是嗎?”


    李逍遙訕訕一笑,隨即焦急起來,“大哥!馬車就要跑了,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


    “跟上。”


    李諾澹澹吐道。他當然不會無動於衷,任由這位曹公子將紅娘子掠走。


    這可是他未來大嫂,哪能被人隨便欺負!


    “小曹啊,你不信沒用。”


    李諾輕輕一踏,飛身攔在了馬車前,一臉戲謔地看著曹家公子。


    官兵立刻抽刀上前阻攔,李逍遙哪會讓他們得逞,飛快跑來,把劍一橫,破口大罵道:“小爺我是移花宮的李逍遙,這是我老大,你們幾個小嘍囉趕緊給小爺滾開。”


    移花宮!


    江湖十大門派之一呢!


    場上眾人滿臉震驚。


    而那些江湖人士見有人帶頭,也都圍了過來。人多壯膽,氣勢不能輸。


    “放人!”


    “把紅娘子放了!”


    “光天化日之下搶人,還有沒有天理了!”


    ……


    紅娘子看見有人來救,著急大喊道,“任我行,你別管我,你快走!”


    得罪曹家,那就別想走出嶺南了。


    人家也許能給移花宮麵子,不為難李逍遙這個少主,但絕對不會給任我行麵子。


    曹公子眯了眯眼,警惕道:“你是何人?”


    任我行?


    有這麽巧合的名字?


    隻怕是假名吧。


    李諾笑嗬嗬道:“正式介紹一下,我就是你口中那位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欽差!曹子堅,你桉發了,跟本欽差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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