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武德三年的時候,海陵(泰州)的李子通渡江進攻沈家那位造反的祖宗沈法興,完勝之後,李子通兵強馬壯,也將都城遷到餘杭,接收了沈法興的全部地盤,東到會稽,南至五嶺,西抵宣城,北達太湖,全為其所有,一時頗有“王者”氣象。


    如果不是被杜伏威養子王雄誕擊敗,那麽李子通以餘杭為大本營,有可能在五代十國錢鏐之前,率先在浙江一帶建立割據政權——搞不好比錢氏吳越國氣勢更盛。


    投降李唐之後,這廝賊心不死——


    眼看杜伏威也入朝了,扣留在長安,又打起潛迴餘杭再造帝業的心思,偷偷對部將樂伯通說:“杜伏威到了長安,江東就又微妙了,我們迴去收拾舊部,可以立大功。”可他倆一同逃跑到藍田關時,被當地官吏抓獲,均被處死。


    遍觀隋末各路諸侯,英雄輩出,隨便哪一個拿出來在曆史上都頗有談論的資本。可是這麽多大英雄,大豪傑,(大流氓),無一例外地,都在數年間被李唐秋風掃落葉般地打垮,李唐天命所歸之勢,都被天下人看在眼裏。


    大唐江山萬萬年的理念也被刻在天下人的心中。


    即便是後世來的,心知大唐王朝終有落寞、覆滅一天的陳成,也從未懷疑過本朝的“正統性”。沈老頭如果當麵邀他談“舉大事”,他肯定以為這老頭得了失心瘋。


    看看你們家沈法興,再看看更勝沈法興一籌的李子通——最後還不是落得一個困守餘杭,身死藍關的下場?


    從李子通一直到唐末黃巢起義,這兩三百年間的時間裏,杭州一帶一直處於安定中,以至於地位越來越重要突出。由於運河的溝通,杭州成為貨物集散地,社會經濟日趨繁榮,人口也逐漸增加,貞觀年間,已有15萬餘人;而到此時開元年間,已經發展到58萬人,一躍與廣州、揚州並列,成為大唐三大通商口岸。


    哪怕撼動天下的安史之亂也沒咋影響到杭州城市發展,還為李唐的卷土重來提供了大量的賦稅和糧食。


    在陳成看來,安定和平的杭州的確是值得好好經營、作為江南大本營的地方,值得多投入精力。


    當然囉,他指的“經營”,指的是岐王詩榜,而不是沈法興、李子通等人的那種篡國行徑。


    他的建言,小郡主深以為然,杭州聯絡站一開始也隻有一個人,現在已經發展到足足三人的“超大規模”了。


    隻不過,這三位仁兄,都不是陳成的舊識,要不然陳成肯定像去卜海峰那裏一樣,第一時間去拜訪他們。


    不過從當地人的口中打聽到,“岐王詩榜杭州聯絡站”正在趁著新一期詩榜刊發的檔口,熱火朝天地籌備本季度的“江南詩會”。


    一聽這“江南詩會”的大概內容,陳成哭笑不得:


    這特麽不就是他在搗鼓的“揚州頒獎盛典”的杭州版嘛!


    的確,經過上月陳成小卜在揚州進行的營銷活動,大大提高了詩榜在當地的知名度和訂閱量,小郡主立即下發指示:


    各地詩榜聯絡站,積極學習揚州聯絡站的成功經驗,運作類似的線下交流活動,提高當地群眾的參與積極性。


    杭州聯絡站是大站,江南又是風流人物聚集之地,收到指示之後,倒是很快就把活動張羅起來了。


    隻不過他們並了解“頒獎典禮”是怎樣一個流程,所以他們采用的還是大家更了解的“大型詩會”的形式。


    “沒有小陳我親自蒞臨指導,三個人嚐試做大型活動,能辦得起來嗎?我深表懷疑啊!”


    “不過先去看看他們到底是怎樣一個辦的形式,也不錯!既然大家都沒打過照麵,那我們還是不要聲張真實身份好了!”陳成篤定了再一次“微服私訪”的想法,這樣才能起到作用,看看杭州這幾個哥們到底做得怎麽樣。


    從之前的旅途他已經知道了,留江森在自己身邊,是一大敗筆——


    因為人家一看江森的麵相,以及小陳風流無匹的氣度,就能很容易猜到他便是“名震兩京,詩傳四海”的陳十一郎,因而絕對不能和他一起出現!


    “森哥,你還是發揮你敏銳的商業嗅覺——看看杭州有什麽值得投資購買的貨物吧!咱們迴房陵的路上,看看能不能再賺他一筆!”陳成打發江森再去扮演跨國行商的身份,反正杭州也是國際大都會,不突兀。


    就是你千萬不要再搗鼓那些既不好賣,又不實用,還背著死沉死沉的東西了!


    可一可二不可三,前麵銅鏡、帛錦,你已經失敗兩次了,這次切不可再失敗了!畢竟咱倆本錢經過臨溪的大揮霍,已經所剩無幾,沒幾千了,別到時候迴去的路費都沒有了……


    江森:“……”說實話,二公子每次說這種話,都很傷他的心,好像自己如今不再是彰顯他尊貴身份的象征,而是他的累贅了。


    自己高超的棍術,強大的武藝,都無用武之地,隻能去做壓根不擅長的“商業投資”。


    哼哼!你還不要小瞧了人!這一次,我非要搗鼓一次成功的交易,讓你刮目相看不可!


    江森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一肚子腹議,甩袖子不悅地離去。


    “小繪倒是不要緊——你穿上男裝,扮成書童吧!跟我一起去杭州聯絡站看看去。”陳成愉快地想,隻要不帶江森,就沒有人會發現自己的身份,從而對自己不利了。


    雖然經過在臨溪的修養,右臂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條被沈老頭視為“真龍之像”的青色淤痕也快要看不清了。


    可要說的是,那莽漢魯平,使得不知是什麽怪異功夫,直到現在,運用右臂時也還是會感到一絲不自在。難道要逼我開放左手劍?


    陳成的布置,江森不樂意,卻還是乖乖聽了。可到了柳繪這裏,她卻直接抗起了意:“憑什麽讓我扮你的書童呢?我不高興當書童!”


    你看江森平時被他家二公子欺負的!


    苦活累活全是他啊!


    “我要你——”柳繪眼珠溜溜轉,眨巴著大眼睛:“當我的書童。”


    “噗!”陳成啞然失笑,但是想想也不壞,他倆調換身份的話,倒是更具有迷惑性,誰也認不出來了!


    可自己每到一處,謹小慎微,是不是太把自己當迴事了呢?


    ……


    陳成換上了一身粗布,成了書童的打扮;


    小柳繪穿上男裝,倒的確是一個明眸善睞、俊美猶在陳某人之上的小公子。


    她自己也很滿意這身裝束,邁開方步,大搖大擺地,簡直要飄上天了!


    “咳咳,注意點形象!”陳成道:“你走路如此囂張,容易被別人打的!”


    柳繪細眉倒豎,指著他的鼻尖喝道:“呔!你這個刁奴!注意自己的身份!但有不敬,本公子可要讓你掌嘴了!”


    陳成:“……”


    我發現你很有演藝的天賦,而且一蹬鼻子就上臉!


    “遵命,公子!小的明白了!”陳成老老實實道,逗得柳繪小娘子咯咯笑個不停。


    ……


    兩個人來到岐王詩榜駐杭州辦事處兼聯絡站,比起小卜那間鬧市中拘謹無比的小門麵,杭州的聯絡站要大一些,可是今天卻熱鬧非凡,往來觀看者甚眾。


    杭州聯絡站在外麵的街道上,擺出了一大堆箱子,箱子上寫了附近各州縣的名字,往來的人不斷有往箱子裏投遞詩文的。


    問了才知道,各州縣來的詩人才子們,若有意參加“江南詩會”,各自準備詩稿,投入自己所在區域的箱子中,由聯絡站評選出各地優秀作品,各地第一的選手們,將可以獲邀參加“詩會”。


    當然,如果你的作品十分高妙,一個地區不止一位寫得好的,那可以上下浮動一兩個名額。


    陳成一聽——這就是給詩會設立了一個“預選賽”啊!


    看樣子,杭州這邊沒打算把詩會辦成和自己在揚州舉辦那種數十人的大party。


    而是選擇十幾二十名“精英才子”,辦一個小型的茶話會。


    這的確是一種取巧的辦法,因為他們沒有舉辦大型活動的經驗,也沒有小陳在揚州時充足的資金(再一次感謝冤大頭鄭寶旦公子!),更沒有王昌齡那樣的大宗師坐鎮,擔心自己控不了場。


    選出各地精英代表,就適合在小範圍內進行交流、比拚、探討,管理起來也比較方便。不會出現揚州那種選祖詠還是孫逖時,雙方的擁躉差點打起來的情形。最後怎麽解決的?王昌齡大叔發了話,眾人心服口服。


    “咱們也來嗎?”柳繪問自己的跟班陳書童道。


    “當然呀!”陳成點頭,不來的話沒有詩會入場券,而且通過“初選賽”,也能管中窺豹,看看杭州聯絡站幾位仁兄的水準究竟如何。


    “咱們投哪一個?湖州嘛?”


    “當然。”陳成點頭,咱們這一次就當一下湖州群眾的代表好啦!


    然後,他和柳繪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你看我幹啥?”陳成問。


    “不是要投稿麽,”柳繪道:“那你作詩啊!”


    陳成把肩膀一聳:“你是公子,我是書童啊!肯定是你來作詩,我書童作哪門子的詩?”


    柳繪:“……”


    見陳成微笑著抖著腿,一臉欠扁的樣子,柳繪哼道:“作就作!我又不是不會!”


    想當初,柳繪小娘子可就是憑借著“誰知盤中瓜,個個皆辛苦”而在聖人千秋節上取得“上上”評價的。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雖然那首詩是從陳十一郎“憫農”的詩裏改的,可柳繪小娘子如今也是小才女一枚,區區吟詩,難不倒她!


    示意陳成給她研墨鋪紙,柳繪“小公子”現場作詩!


    “


    霧中莫幹山


    迷煙縹緲鎖無風,


    竹破紅泥遍鳥聲。


    欲問仙蹤何所向,


    杜鵑簇靜啼青蔥。”


    “你這寫的是上次我們去攀山的時候嘛?”陳成問。


    “對呀!”


    陳成念了幾遍,微微笑,沒有評價。


    柳繪詩是寫出來了,可是對於自己的水平沒啥底。


    “你說我這寫得怎麽樣啊?”


    “還不錯吧。”陳成道:“但是,我估計過不了初選。”


    畢竟江南文人輩出,會寫可也不代表能在一州的詩裏拔得頭籌。


    柳繪扁扁嘴,一會兒又道:“那我再寫一首好啦!”


    再次動筆,寫了一首更長的,仍然是那天山中的見聞:


    “樓台錯落倚清涼,半是雲遮半樹藏。


    百壑泉風衝磈石,一池油綠映幽篁。”


    陳成看完了,心道小妮子水平端的不俗,倒是讓自己小看了!


    柳繪見他的樣子,不禁也有些得意,把筆給他:


    “那你寫一首!”


    陳成也沒有拒絕,揮毫潑墨寫道:


    “山川迢迢麗村渚,秋城淡淡遮蒼穹。


    亭皋百裏少荒土,風俗清樸勤桑農。


    充腸非獨多薯蕷,宴客兼有錦鯉紅。


    白屋朱邸亙原野,黔首擊壤歌年豐。”


    柳繪問:“你這是寫的臨溪的風土人情呀!”


    就是左看右看,並不算什麽太好的佳作——


    尤其跟陳十一郎那些廣為流傳的詩句比,未免有些遜色。


    “殺雞焉用牛刀,試試而已嘛!”陳成微微笑:“咱倆一人一首,看看誰能入選!”


    柳繪很是樂意,點頭稱好。


    陳成想了想,從懷中摸出孟夫子的詩集,再次動筆:


    “西上遊江西,臨流恨解攜。


    千山疊成嶂,萬水瀉為溪。


    石淺流難溯,藤長險易躋。


    誰憐問津者,歲晏此中迷。”


    柳繪奇怪,問他這是在做什麽。


    陳成笑道:“給他們增加一點幹擾選項!開元十七年的時候,孟夫子曾遊吳越,寫了不少詩,我選幾首未流傳於世的出來,放在裏麵,看看他們能不能選出來。”


    柳繪一聽有趣,連聲說好。


    是啊,既然你們要從別人的詩中做選拔,可是大家對你們是否“識貨”,也都還抱有懷疑的,如果連大詩人的詩作你們也不覺得好,那你們的業務能力就要讓人看輕了!


    陳成投了這篇到富陽裏,又寫一篇道:


    田家春事起,丁壯就東陂。


    殷殷雷聲作,森森雨足垂。


    海虹晴始見,河柳潤初移。


    予意在耕鑿,因君問土宜。


    放到了會稽那一箱子。


    接著又投了兩三篇在別的箱子裏。


    兩個人為自己的“小詭計”而感到好笑,也沒有和杭州聯絡站的人打照麵,投稿完畢,兩個人愉快地離開,去西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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